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忙碌而且平静。
许元姝的生活里就剩下三件事情,给祖母请安、收拾东西,上香。
陆姨娘自打被训斥之后就偃旗息鼓了,连西跨院的门都不出了,剩下的姨娘庶女们,也就是上香的时候见了打个招呼。
眼看着就到了正月底,许元姝一直数着日子,母亲是正月初四没的,到正月二十四是三七,一般人家停灵都是这个数,她想趁这个日子再去一趟。
祭拜母亲,还要看一看梅香。
虽然每次去送香烛等物的人回来说她一切都好,可是不亲眼看见,许元姝没法放心。
她一路想着,到了祖母屋里。
祖母屋里一阵的笑声,是因为前两天大伯娘收到了静姝姐姐的来信。
静姝是大伯娘亲生的女儿,五年前嫁了个秀才,后来又考中了举人,只是这人既不是书香门第,家里也没的门路,自知举业无望,便用举人的功名去某官了。
一开始是个教谕,前两天的信里说谋了个县丞的缺儿,而且是在距离京城不远的顺平县,距离京城两百里地,坐马车一天就能到。
大伯娘开心极了,天天数着她回来的日子,说也要收拾收拾屋子,叫静姝带着孩子回来住两天。
许元姝一进去,便看见大伯娘冲她笑,道:“你静姝姐姐要回来,她出嫁的时候你才这么高,你可还记得她?”
许元姝点了点头,这样的气氛叫她有点迟疑,也不能败坏大伯娘的好兴致,她还是寻个没人的时候问一问祖母吧。
好在孙氏很快就说要去想一想静姝回来的时候要做什么菜,祖母一边笑着一边道:“姑爷这个教谕要当到三月县试过了才行,然后得跟新教谕交接,路上差不多得三个月,还得避开最热的时候,不然孩子受不了——”
许老太太算了一溜够,笑话道:“怎么也得下半年了,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虽然这样说,孙氏依旧是笑着出去了,道:“都五年没见了。”
等屋里只剩下许元姝姐弟两个,许老太太从旁边桌上拿了个黄历本子,道:“明天是你母亲三七,我叫人准备了马车,让万妈妈跟着一起去。”
许老太太微微叹了口气,等孟氏下葬,新人就要进门了。
只是她掩饰得极好,许元姝一点没看出来,反而如释重负微微一叹,道:“多谢祖母。”
许元姝回去便差玉珠去西跨院说一声,她则收拾起这两日抄的经书,是打算烧给母亲的。
不过第二天早上陪着她们上马车却不是万妈妈,万妈妈昨天早上洗头的时候吹了风,到了中午便是头重脚轻,吃了药去静养了,陪着她们出门的换成了黄妈妈。
黄妈妈也是许家的老资历了,跟万妈妈一样,是许家刚发迹的时候买的第一批丫鬟,只是黄妈妈年纪大了之后喜好杯中之物,就不如万妈妈得祖母重用了。
这次去祭拜就没有上一次人多了,姨娘是不去的,只有二房的六个子女,加上黄妈妈跟赶车的老方头。
车子出了城门,黄妈妈就掀开了帘子,道:“路上没什么人了,姑娘也透透气,车上做了七个人,略有些闷了。”
已经是正月底了,路边的枯枝上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绿色,许元姝正看着枯枝回忆上回出来的时候它们都长什么模样,忽然有人叫了她一声。
“姐姐。”
许元姝视线收了回来,叫她的是尔姝。
她有三个庶妹,分别叫做尔姝、珊姝和思姝,姝字大家都一样,前头的字儿则是按照次序谐音取的。
母亲取的。
尔姝排行老二,比她小了六个月,母亲是丁姨娘,听说还没有陆姨娘的时候,丁姨娘是父亲最喜欢的一个。
许元姝等了片刻,只是尔姝一直不说话,她出声询问道:“怎么了?”
尔姝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姐姐马上就要去祖母院子里住了,往后我若是想姐姐了,能去看看吗?”
许元姝挑了挑眉毛,她跟许尔姝什么时候这样的熟络了?
许尔姝每天早上要跟着丁姨娘去给母亲请安,有时候两人能遇见,不过也就是点头之交,再下来就是初一十五她也会去给祖母请安,这个倒是次次都能遇见。
怎么母亲还在的时候她不想自己,她一般去祖母院子里,她就开始想自己了呢?
无非是想个理由去祖母院子里罢了。
许元姝道:“母丧三年孝,我整日就是做些女红,你若是不觉得无聊,便来吧。”
许尔姝听懂了她话语里暗暗的告诫,知道她就算去了,八成也没什么凑到祖母面前去的机会,眼睛一转,又道:“我们姐妹四个,姐姐的命是最好的。”
许元姝扫了两眼,思姝今年才七岁,懵懵懂懂的听不太懂她什么意思,不过珊姝眼神闪了闪,明显心中起了点涟漪。
“先是被母亲养在膝下,现如今又去了祖母屋里,我觉得——”
“许尔姝。”许元姝压着心中的怒气,一字一顿的叫着妹妹的名字。
许尔姝说了一半的话又被吞了下去,不由得咳嗽了好几声。
“礼记里头说了,父母之丧,非丧事不言,你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许尔姝也是读过书的,虽然读的没有许元姝好,但是这样浅显的话她还是明白的,可是许元姝挺直脊背的样子……眼神里带着轻蔑,好像是在说:你连这个都不明白?
许尔姝面皮微微一红,决定不理她了。
许元姝是不打算带着怒气去给母亲上香的,她缓缓吐了口气,道:“这句话是说居丧之人不应该谈丧事之外的事情,你可明白了?”
被这样一说……许尔姝咬了咬嘴唇,觉得方才还不如反驳过去,只是这时候黄妈妈开口了。
“大姑娘的书读的真好,这样一解释,连我这个不识字的老婆子都听懂了。”
许尔姝不敢再说什么了,今天回去,黄妈妈肯定是要去回话的,若是说了什么就不好了。
“姐姐教训的是。”许尔姝低了个头,只是教训二字听起来还是浓浓的怨气。
许元姝道:“我没有教训你,你哪里错了要让我教训?”
思姝缩了缩脖子,志哥儿拉了拉许元姝的袖子,叫了声姐姐,小声道:“今天是母亲三七。”
许元姝挺直的背忽然塌了下来,视线再次转向窗外,不说话了。
许老太太早就派人到庄子上说她们今天要来,马车离庄子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许元姝就看见陆二家的跟梅香两个站在庄口等着。
陆二家的脸上堆满了笑意,不过许元姝的视线全在梅香身上。
她瘦了不少,脸色苍白,头发没了色泽,身上穿着一件碎布缝成的百衲衣,看见马车过来,视线反而移开了。
马车停在了院子里,梅香上来扶人,黄妈妈第一个跳了下来。
跟梅香一左一右的扶她们下车。
许元姝这个时候心情反而不像母亲刚死那时候急切了,她冲梅香点了点头,坦坦然问道:“怎么穿了这样一件衣裳。”
梅香躲开了她的视线,陆二家的凑了上来,“梅香姑娘说要做个居士,在家里修行,将来跟着二太太的棺材回乡,找个庵堂落发,老爷已经许了,这件衣服就是老爷给找来的。”
许元姝不由得惊讶。
虽然她是知道百衲衣是什么意思的,可是梅香这样……尤其是方才她的躲避……
罢了,若是这样能叫父亲放过她,也是一件好事。况且她已经没有什么想要问的了。
——就算她什么证据都没有。
许元姝不再理会梅香,头一个走进了里头的静室。
孟氏的棺材在中间安安静静的放着,上香、磕头、烧纸,许元姝默默地想,下一次来,怕是要等到清明了。
祭拜过后,黄妈妈跟陆二家的一起凑了上来,黄妈妈道:“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姑娘很久也没出过门了,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出去走一走?活动活动再走?”
陆二家的道:“这附近也没什么人,都是给人看庄子的,僻静得很,方圆十里只有咱们一家。”
许元姝看了看志哥儿,她是没什么关系的,可是志哥儿是个男孩儿,是不能养在狭小的院子里的。
想到这儿,她点了点头,“只在附近走一走,不能去水边,也不能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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