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她还在家的时候,是断然不敢跟许义靖这样说话的, 许家上上下下都没有一个人敢跟他这么明里暗里的讽刺, 就是母亲——
母亲一向直言不讳,可最后……
许元姝看见许义靖脸上讨好的笑意, 心中愤怒跟伤心交织在一起, “顾太监还说了什么?”
许义靖脸上又挤出个笑容来, 道:“他倒是没明摆着说, 就是暗示, 说靖王府上人不多, 想再找两个聪慧可人的。”
原先在家里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她才发现许义靖的目光有多么短浅,一心奔着权势二字, 还只能看见眼前的利益, 更重要的是这人没脸没皮, 也没什么底限。
许元姝想了想, 问陆姨娘,“上回我叫他带回家里的粽子你们可吃了?宫里的粽子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儿, 又不能包金子在里头,不过叫你们尝个新鲜罢了。”
这都是三四个月之前的事儿, 许义靖这样的人是不太记住的, 所以他又跟顾太监黏在了一起, 可是陆姨娘不一样, 她在后院待着就琢磨这些了。
“可别提了, 那粽子都馊了。”陆姨娘一脸的嘲讽, “可把老太太给气坏了。”
许元姝冷哼一声,道:“我说顾太监后头怎么不敢来见我了!”
这么一提醒,许义靖也想起来当初许老太太说过的话了,他脸上变了好几次,不过靖王看上他闺女这事儿还是占了上风,他试探道:“我都打听过了,靖王连侧妃都只有一个人,嫡子才四岁,若是能去他府上,就是——也是能争一争的。”
许元姝却没理他,先问志哥儿,“祖母可好?大伯娘可好?玲姝姐姐呢?”
许义靖脸色变了变,却没敢打断。
志哥儿一一作答,又道:“静姝姐姐回来了,大伯娘留她住了两天,还说——”
许义靖忍得了许元姝,却忍不了这个,况且女儿被靖王看上……这可不是送去英王府上做丫鬟,这可是被看上了,怎么也得有个名分当个上玉牒的侍妾吧?若是能生下一儿半女的——
不!剩下个儿子来,那侧妃也能争一争的。
若是真当了侧妃,那他……许义靖从知道这个消息就寝食难安了,他直接抢过话头,道:“静姝嫁的那个,现如今到大兴县衙当了个县丞——”
许义靖想起离家之后许元姝说的不想过苦日子,又道:“家里不过一个看门的老头,一个厨上的老婆子,有的时候衣裳都得自己洗,每月月俸六石六斗,折银子不过二两,还没你多。”
许义靖一边说一边叹气,道:“我记得我那大侄女儿出嫁四五年,前两日见了,看着竟和你姨娘差不多了。”
陆姨娘脸上不由得露出个笑意来,道:“大侄女儿才二十出头,我是比不上的。”
志哥儿道:“书上说了,大兴和宛平县衙的官儿比别的地方都高一级,县丞是正七品的,大姐夫才三十岁,就做到了正七品的官儿,已经很高了,这是说上头要提拔他了。”
许义靖脸色一变,志哥儿缩了缩脖子,许元姝道:“父亲这是做什么?志哥儿小小年纪就能知道官场品级,不是挺好的?将来等他进去,也不用从头教了。”
“高这一级有什么用?大兴宛平两县的县令都是跪着做官的,县令任期从来没有超过一年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连累了,况且他以举人之身去做官,七品顶天了。”
“那跟志哥儿又有什么相干?”许元姝拉着他的手,道:“志哥儿晓事知礼才是真的。”
“的确与我许家没什么相干。”许义靖追问道:“那靖王呢?你若是能去他府上,不就一飞冲天了,若是将来他能——”
“父亲!”许元姝一声低喝,打断了许义靖的话,“为这事儿陛下把所有的皇子都打了个遍,连才八岁的二十一皇子都没放过去,小心隔墙有耳!”
许义靖一想起来这三个月头上太监诚惶诚恐连话都不会说的样子,又说宫里的太监,连戴太监都被骂了好几次,急忙闭了嘴。
许元姝便道:“我现如今就在翊坤宫里,顾太监可跟你说了?”
许义靖点点头,“他说你被换到了翊坤宫里,我还——没想第二天就……”
“靖王隔三差五的就来给魏妃请安,我见他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了,靖王可从来没乱瞄,翊坤宫都不知道的事情,顾太监怎么会知道?”许元姝故作怀疑,想了想又变了脸色。
“他不会是想扒上靖王,想用我做个筏子吧。”许元姝冷笑一声,“横竖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一个太监,怎么老是干这样的勾当呢?”
“不……不会吧。”许义靖脸色变了变,显然他心中的顾太监就是这么个人。
许元姝道:“也不知道是他心急还是想害咱们。太子孝期才过,他就跳了出来……兴许他是想害靖王?”
许元姝脸色也变了,她不过是想把事情说得越大越好,只是这个结论……管他顾太监是不是想害靖王呢,等她有了机会往这方向引就是了。
“可不管乱说!”许义靖越发的害怕了,他原先接触的不过是太监,可是现在,什么太子,靖王,皇上,这样的人在他女儿嘴里一个个的说出来——
这可是他主子的主子,如何不叫他胆战心惊?
虽不是第一次看见许义靖纸老虎的样子了,可是许元姝心里还是生出不少感慨来,他们原先是被这样的人压着,完全喘不上来气。
屋里略安静了一会儿,陆姨娘推了一把许修成,他还有点紧张,吞吞吐吐道:“父亲给我们请了先生,已经开始读四书了。”
许元姝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志哥儿,志哥儿冲她一笑。
许元姝便问道:“顾氏呢?姨娘可别叫人欺负了去。”
“不会。”陆姨娘脸上显出点得意来,道:“原本月底排我在她屋里伺候的,不过你父亲说月底要来看你,也得准备准备,便免了我的差事。”
许元姝一笑,“她倒是也有几分眼色。”说着又叹了口气,道:“前头是太子的孝期,宫里什么节都没过,清汤寡水的吃了三个月素,也没发下什么东西来,不过快过年了,等过年再说。”
陆姨娘忙笑道:“看见你就行了,姨娘还要什么东西不成?”
外头有人敲门了。
许元姝脸色一暗,对志哥儿说:“回去替我给祖母、大伯娘还有玲姝姐姐问好。”
志哥儿点头应了,许元姝交待许义靖,“这阵子宫里乱得很,顾太监的话听听就成,可千万别跟他搅到一起去,陛下连皇子都打了个遍,吴贵妃的贵妃都给扒了,现在连宫门都不让出。”
许义靖唯唯诺诺的应了,许元姝见他眼珠子还转,知道顾太监给灌了不止一碗两碗迷魂汤,便又道:“皇位不是那么好争的,父亲仔细想想,你不过是上林苑监典署,说句不好听的话,咱们家庄子上种地的,还能干涉到家里的家产归谁不成?”
“就是顾太监,也不过一个才回来的太监,上回京城下雹子,陛下就是叫他出来传讯的,可完全不管他死活呢。”
许元姝说完这个就站起身来,不过她也知道这话撑死也就能管上许义靖两三个月,过了这阵子,他怕是又要跟顾太监搅在一起,可是她也不怕什么。
横竖都有了裂痕,慢慢加大便是。
想到这儿,她拉开了大门,“我送你们出去。”
等看着他们一行人又出了北安门,许元姝慢慢的往回走。
已经到了深秋,万岁山上的叶子已经变成了黄褐色,风一吹就掉两片下来,而且从西苑吹过来带着水汽的风,已经带了丝丝的凉意。
许元姝紧了紧领口,马上就要到冬天了。
进了玄武门,许元姝沿着西五所跟御花园中间的夹道一路往南,只是走了两步,就见前头有动静。
她停下脚步立在一边,抬头一看前头好像有人在搬东西。
“快着点!赶紧布置好了,别耽误了殿下入住!”
这是谁?
二十一皇子?没搬出宫的,也就只有他还跟着母妃住了。
可是……不是皇子过了十岁才往外搬吗?他这是——
许元姝正想着,就见不远处二十一皇子一脸阴沉走了过来,他原本该是向西拐的,可是一看见路边的宫女是许元姝,他面色一变又走了过来,站在了许元姝面前。
“殿下。”许元姝行礼。
二十一皇子没说话,许元姝就更不敢动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二十一皇子忽然动了,他用力往许元姝身上一推,“父皇明明是把你赏赐给我的!”
许元姝原本就是半屈膝行礼的姿势,又保持了好久,腿都软了,一推之下她直接跌倒了地上,手上也擦破了一层油皮,有点疼。
为首的太监要来扶她,许元姝摇摇头自己站了起来。
二十一皇子就这么跑了,可是他身后的太监不敢,西五所前头人来人往的,更别说旁边就是御花园,许元姝便小声道:“什么都别多说。”
说完便走了,太监叹了口气,去追二十一皇子了。
回到翊坤宫,许元姝打了温水正擦手,梨悦进来一看便道:“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不会留疤。”
这事儿是瞒不下去的,可是却能换个理由说出去,许元姝叹气道:“别提了,我这不小心撞上了二十一皇子。”
宫女太监是只能贴着墙根走的,如何去撞上皇子?
梨悦叹了口气,道:“唉,毕竟是主子,忍忍就过去了。”
“这话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半夏一掀帘子走了进来,“你可别听她胡诌了,那边都传遍了,说是被二十一皇子推的,据说殿下还说了,‘你是他的宫女’。”
许元姝还没怎么,梨悦一下子变了脸色,上前一步就抓到了半夏的领子,“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知不知道这话传出去是要命的!”
半夏一下子愣住了。
许元姝动了动手,不过一层油皮,现在除了有点肿,都感觉不到痛了。
“横竖不是她的命,她才不管那么多呢。”许元姝站起身来。
半夏不知道怎么就觉得有点心慌,抢先一步出了屋子,道:“该当差了,你来不来?”
许元姝冷冷一笑,跟在了她身后。什么叫好了伤疤忘了疼?许元姝今儿也算是见到了。
不对……她可从来没在这人身上留下什么伤疤来,所以——
“你倒是真有本事。”两人到了茶房,可是半夏还没消停,“听说你在宫外就跟十三殿下有了交情,端午那会儿英王也找你说话,后来太子也对你青睐有加,现在——”
半夏冷笑一声,道:“连才八岁的二十一皇子都说你是他的,你可真是——”
“你要学吗?”
半夏一愣,“你说什么?”
许元姝冷笑一声,“我问你要不要学,兴许靖王爷能跟你多说两句话呢。”
“你——”半夏脸上变幻莫测,不过总算是消停下来了。
真是没出息。
许元姝摆好茶杯,又用篦子把茶叶篦出去,正要倒茶汤,茶房进来个宫女,道:“娘娘叫你们。”
说着又看了眼桌上沏了一半的茶,“端着茶一起去,靖王爷也在。”
许元姝得意地看了半夏一眼,半夏有点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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