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姝再次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周围一片凉爽, 睁开眼也没看见什么耀眼的日头,而是熟悉的绣着云纹的浅青色床幔, 她已经到了房间里头。
“你可总算是醒了。”耳边传来吴贵妃的声音,许元姝刚要起身, 就被人一把按在胸口,用不可反抗的大力气又按了下去。
“好好躺着。”吴贵妃道。
许元姝忽然觉得手上一阵疼, 她虽然是故意,但也是真晕, 这会儿很有点手脚无力, 缩了两下也没将手缩回来,她扭头一看,吴贵妃正死死拉着她的手,大拇指头掐着她的虎口。
而且不是用指肚儿,而是实打实用指甲掐了上去。指甲已经有一半陷在了肉里,原本雪白的皮肤被掐成了暗红色。
看见她目光落在自己手上, 吴贵妃又用了两下力气, 这才松手, 回头对长明一笑, 道:“看见没有, 本宫说掐虎口管用吧。”
许元姝把手缩到了被子里, 轻轻一摸, 不但是破皮了, 还肿了老高。
她垂下眼帘, 道:“多谢娘娘关心, 奴婢已经没事儿了,娘娘在奴婢的屋子里坐着,奴婢内心惶恐,很是不安。”
吴贵妃笑了笑,“你是陛下赏赐的宫女,当日本宫一见你就觉得亲切,你惶恐什么?”
说着又对长明道:“你去太医院找个太医来——”
“娘娘!”许元姝叫了出来,“宫女是不能看太医的。”
“怕什么?”吴贵妃又是一笑,“不过是个幌子,宫里谁家娘娘的心腹不是这么办的?长明生病也是一样,你只管去,就说本宫头晕目眩,恶心想吐,怕是中暑了,叫太医来看一看。”
长明见推脱不过,应了声“是”,只是却不见脚步移动,吴贵妃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行了,本宫这就回房里去,你好好休息,听说中暑要喝淡盐水,我叫她们给你预备着,你别忘了喝。”
许元姝爬起来跪在床上行礼,吴贵妃这次没推辞。
见吴贵妃要走,长明这才放心离开,吴贵妃走了两步还没出房门,忽又回头看着许元姝,声音听着温和,眼神却完全是两回事儿,“你在本宫这儿好好待着,本宫亏待不了你的。”
说完不等她回答,吴贵妃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屋里没人,许元姝的眉头皱了起来,中暑?她肯定自己不是中暑,她就是几天没好好吃饭故意饿晕的。
宫女们吃了什么都是明摆着的事儿,问一句就能知道的,那吴贵妃说她是中暑,又叫去请太医,还让坐实中暑这个名号……还是故意的,不管怎么说,中暑总是比饿晕过去要好听太多了。
可若是这样……那对她想离开的计划就不太好了。
许元姝又仔细盘算一顿,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失误,她是皇帝赏赐的,就是要走,也得皇帝点头,她现在这点招数……许元姝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伤——
先等等宫里的反应吧。
这宫里资历比吴贵妃老的,儿子比她多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凭什么就她当了贵妃?
皇后还站了嫡妻的名分,吴贵妃……再说有宝册,说白了就是个妾,许元姝想起许义靖那一屋子的妾室来,说到底争的东西都是一样的。
陆姨娘有儿子,她家里人也当了庄子上的总管,她争的就是家产。
齐姨娘没儿子,又是被卖的,她争的就是宠爱。
母亲……许元姝脸上一暗,她站着明媒正娶四个字儿,她什么都不用争,若不是——
正想着,外头又有了声音,门帘一掀,前头的是个发须皆白的老太医,后头跟着两个宫女,长明站在最后道:“你们两个先招呼着,我去回娘娘。”
许元姝目光落在这太医身上,冷汗立即就出来了,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层又一层的起来。
这个太医她见过,而且非常熟悉,她的命就是这位贺太医救回来的。
五岁的时候她发了高烧,母亲连夜带她去外祖父家里,外祖父先是给她用了两针,然后请来的就是这一位贺太医。
后来她病好了,外祖父带着她去贺太医家里道谢,她还给贺太医磕了头。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她年年都会去贺太医家里,年年都会给他磕头。
小的时候,贺太医还曾抱过她,还说——
“手。”贺太医波澜不惊道。
许元姝伸了右手出来,贺太医看见她虎口处的伤痕,道:“这是谁掐的?不用下这么重的手。”
屋里没人敢说话,贺太医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手指轻轻搭在了她的寸关。
屋里安安静静的,许元姝侧卧在床上,贺太医坐在床边,背后站着两个宫女,她们两个能看见许元姝的脸,却看不见贺太医的脸。
许元姝目光低垂,一下子就看见贺太医腰间的荷包,也是她绣的。
上头绣的神农百草图,是去年贺太医过寿的时候她绣的,荷包看起来已经有点旧了,翠绿色的绣线颜色黯淡,神农头上两个凸起来的角已经磨得开线了。
许元姝眼睛有点酸,贺太医为什么要带这个……他们都知道外祖父是冤枉的。
她不由自主抬头一看,只见贺太医缓缓地冲她眨了两下眼睛,依旧是那副四平八稳的神情。
许元姝强忍住内心的酸涩,让眼泪不要这么容易下来,又将眼睛垂了下来。
屋子外头又有了声音,长明跟着吴贵妃进来了。
虽然太医在皇帝皇后面前有点不是人的感觉,但是在这些嫔妃面前还是很有面子的,往日里可以用咋呼两个字儿形容的吴贵妃一言不发,直到贺太医起身,这才问道:“本宫的宫女中暑可严重?”
哪知贺太医摇了摇头,道:“不是中暑。”
吴贵妃没想到贺太医如此不给面子,脸色一下子变了,许元姝一口气憋在胸口,吐也不是吸也吸不进去。
“那——”吴贵妃的目光落在了许元姝的脸上,目光里藏着浓浓的警告,“本宫的宫女究竟生了什么病。”
“不能算是病。”贺太医看了一眼许元姝,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当着她的面儿说。
这个动作叫屋里的人都紧张了起来,吴贵妃甚至朝后退了两步,好像许元姝马上就要死了一样。
“姑娘今年多大了?”贺太医问道。
“下个月就十四了。”许元姝轻声道。
贺太医一边点头一边又问,“姑娘是何时来的月事?”
许元姝脸上有点红,道:“大概有一年多了,就是——”一直不太稳,进宫到现在还没有来过。
外祖父说要好好调理,只是还没调理,他就……
贺太医便道:“略有血脉不通之相,开两副活血的方子吃一吃,等来了月事就好了。”
吴贵妃的脸色一下子由暗转明了,这个理由可比什么中暑要强太多了,她身子一侧,摆了个请的姿势,笑道:“您这边请。”又对长明道:“上茶,拿纸笔,带贺太医去前头小书房开方子。”
说完又看了一眼许元姝,脸上表情缓和了许多,柔声道:“你先歇着吧。”
等屋里没人,许元姝重重的松了口气,贺太医装作不认识她,吴贵妃虽然知道她外祖父是孟太医,可也没瞧出什么破绽来,这一关暂且算是过去了。
可是承乾宫还是不能长待的,今儿她再次看见吴贵妃变脸的样子,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她顺利的时候一切都好,可是但凡有一点不顺着她的心思,那就等着她的折磨吧。御下只靠威逼,岂是长久之道?
况且吴贵妃这样的性子……许元姝不觉得等陛下大行之后,皇后会放过她。
许元姝翻了个身,起来倒了杯水喝了,除了腿还有点软,她的确没什么别的感觉了。
不多时长明进来,道:“太医给你开了药,你这两日好好歇着,差事可以跟她们换一换——罢了,暂且免了你的差事,好好养两天再说。”
许元姝道谢,在屋里又走了两步,“我觉得没什么事儿了。”
“也不差你这一个。”长明又道:“你晕过去的时候,娘娘别提多担心了,不然也不会把你的手都掐破了。”
说着给了她一个珐琅掐丝的小盒子,道:“等收口了再用,不会留疤的。”
许元姝恭恭敬敬地行礼,“替我谢谢娘娘,等我好了再去给娘娘磕头。”
长明点头,笑道:“还算你有良心,一会儿药煎好了我叫人给你送来。”
坤宁宫,东稍间里。
这里青烟袅袅,靠墙的供桌上是个观音捧着玉净瓶的白玉雕像,瓶子里还插着两根柳枝,随着清风微微的摆动。
皇后盘腿坐在中间,对面是法相庄严的宝印大师。
这会儿经已经讲完了,两人闭目坐了一会,宝印大师睁开眼睛,道:“娘娘,贫尼该告退了。”
皇后叹了口气,道:“每日只觉得听你讲经的时候才是最清净的,这眼睛睁开,就又是凡尘俗世了。”
宝印大师笑道:“娘娘这可不是凡尘俗世,娘娘母仪天下,管得都是大事。”
皇后笑了笑,外头进来个看着三十余岁的宫女,跟宝印大师一起把皇后扶了起来。
宝印大师行礼,倒退着出了屋子,皇后道:“开窗子透气,这味儿熏得我眼睛疼。”
外头进来两个小宫女,先进来的那个扶着皇后去了西次间平日坐卧的地方。
皇后抿了两口茶,道:“说吧,又出什么事儿了。”
湘君道:“早上刘昭容她们去承乾宫里,说陛下赏赐的那个宫女如今做的是打帘子的活儿,早上还给晕了过去。”
皇后冷笑了两声,“我说什么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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