蜃楼巨大的舵手舱中,一直躲避着直面战斗的公输仇惊讶得睁大了独眼:“这是怎么回事?”
云中君紧皱眉头:“这个魂兮龙游的气息,是东君?但,不可能——”
月神捂着受伤的手臂:“怎么可能?”
磅礴的金色气息四面八方得铺散开去,与之前高月的魂兮龙游如此相似,却又更加磅礴而浩瀚,如同日月星辰一样,无边无际得笼罩一切。
这道宏伟而好打金色的光,最终化作一只更加巨大的三足金乌,自后疾驰掠过高月幻化出的那只,像是一只护雏的母兽,又像是追逐烈日的夸父,直射天幕;另一道金乌向下略去,追上下坠半空的少女,自下而上轻轻托住她,使她下坠得慢了。
盗跖跳上机关青龙,拍了一拍班大师的肩:“老伙计,咱们也去救月儿!”
话音未落,就听一声裂天巨响。
变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直射天幕的那金光居然像是触及了一道屏障一般在高高的空中炸开。金色的滚滚气浪四射开去,蜃楼发出滋滋嘎嘎的悲鸣,船身颤颤巍巍晃动起来。就连远远站在地上的人,也感受到了这巨大的威力。
轰隆隆沉闷的声音在空中滚动着,像是闷雷,却又更加靠近人间。原本紧闭的天幕在巨大金乌的撞击之下,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的另外一头,人眼难辨,但是却隐隐透着青白色的剑气,一同撞击着裂开的天幕之上。
剑气。
是渊虹!
流沙主人绝不会放过这样孤注一掷的机会,鲨齿之上溢出噬人的剑意,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不断提升着战意,发出赤红色的剑气。
剑气挥出,凤凰在罡风和交错的气浪中发出悲鸣,但她没有退缩。
天空之中仿佛两条巨龙竭力挣扎,一白一黑,用身躯蕴藏的所有力量在这挣脱束缚,对抗天道。
剑气激荡着天地之间,龙吟虎啸,乾坤扭转。
天地之道,可一言而尽也。
一生二、二生万物。积石成山,积水成潭,无穷无尽,日月星辰,万物覆焉。
山岗上的黑袍人震了震,原本超控山河乾坤布局的手一顿。旁人看不见,但他却看得分明,手中那无形的阴阳五行线,断了一根。
阴极反阳,有人居然也懂利用天地阴阳的道理!
东皇太一只觉心头一阵剧烈惊悸,他强忍心头剧颤。勉力切断剩余四线,缓缓收回手,在宽大的黑袍下将手飞快掐动推演。
大阵明明已经成了,却因为东君那个叛徒的缘故被纵横破坏。但无论如何,天地之间的微妙平衡已经被打破。
周朝王室八百年的气数,能为秦所灭。那么今日之局,便是为秦而设。
世事如棋,如今天下,下棋之人,却再非秦王。
秦国的国运,断了。
……
这短短一息之间,就有穿云破日的罡气自天幕中一射而出,那大阵已经封闭的阵眼竟然当真被撕开了一道裂隙。就在这道裂隙之中,影影绰绰有个黑色的人影坠落下来。
众人已经看到希望,仍是到了这一刻,还不敢呼吸。
“是盖聂!是他没错!”
“他真的做到了——”
“还有我们巨子——”墨家的人欢呼起来。
高渐离无端忆起当年墨家机关城一战,纵横对决,天地变色。这次,却是二人联手对抗整个帝国和阴阳家。他叹息一声轻轻道:“这两个人,实在是……”
盗跖刚刚接住掉落空中的高月,安置在机关青龙上。错过了最精彩的一幕,他啧啧两声:“老伙计,我就说盖聂这个人,怎么能这么轻易被打倒?”
云中君咬牙切齿看着这一幕,暗道:“想不到这个小鬼的命数如此硬——不、不对,他身上的阴阳咒印怎么变弱了?”
公输仇的机械手臂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疯狂□□的船舵,他叫道:“蜃楼要撑不住了!再不离开这里,就晚了……”
云中君此人阴阳之术比不得月神,更比不得东君,唯一识时务强于其余诸人。他,恐怕是阴阳家最为惜命之人。他立即意识到,大阵已成,被破就是天道如此。与天道抗衡的,恐怕都是不要命的蠢货,他山羊胡须一抖,掐指挥出:“遁去!”
整个蜃楼响起震颤的声音,如同来时一样,渐渐被云雾笼罩。
公输仇咧着嘴:“徐福大人,你可要想好怎样和东皇大人解释?”
这一点责任也不敢担的老东西!徐福在心里啐道,他没有回答对方的试探。太阴太阳大阵即成即破,天下必然再兴兵戈,大乱之世已成定局。
阴阳家辅佐帝国的忠诚已经成了笑话。
若有仙山……蜃楼既出,他又何须返航?
卫庄曾经嘲笑过盖聂逆天而行的愚蠢。在这一刻,他割裂天幕几乎耗尽内力,但他仍握紧鲨齿。
他仰头看去,待到下坠人影离得近了,却见对方毫无收势的动作。这说明对方已经没有能力独自脱险。
他皱紧眉头,扯住凤凰脖子上的翎毛,让凤凰迎风飞得更高。
凤凰发出痛鸣之声。
这个声音让下坠的人终于有所动静,他的头转向凤凰的方向。盖聂的外袍被风吹烈烈鼓起,大半个袍子都染红了。他的神志看不出是不是还清醒,但至少已经没有更多力气。即便如此,他还是紧紧护着手里拎着的墨家那个小子。
凤凰煽动翅膀的力道改变了气流的方向,下坠的势头缓了几许。
平地之上的人终于看见凤凰接住下坠的二人,仰起头嘶鸣一声,声达九霄,盘旋着非了一圈,并未下降,而是向东方飞去。
劫后余生的人群没有时间庆幸,为首的张良素来冷静清醒,在混乱的时候已经着手安排陆续撤离。原本守株待兔的秦国兵团几乎全军覆没。阴阳家被重创,蜃楼中仓促中启航,月神下落不明,罗网六剑奴虽保存了性命,但短期内无法与纵横再战。
这场帝国设下的陷阱,终于已反秦势力惨胜落下帷幕。
诸子百家中这场奔袭营救中损伤过半,但仅仅是这个结果必然令帝王无法满意,对于赵高而言,也很难脱身,总要有人承受帝王的雷霆之怒。
诸子百家早已是帝国的通缉犯,不过一群乌合之众,能借此机会将阴阳家的势力拔出,也不算无功而返。幸而他与李斯的联盟已经达成,想必丞相也会乐意借此一举除掉掣肘的阴阳家。
思及此处,赵高掩住了嘴角露出的些许成算,脸上换上失望的怒容:“东皇大人,陛下面前,恐怕还需要您亲自解释一二。”说罢一震袍袖:“赵某人,就先告辞一步,向陛下复命去了。”
归功于本能,盖聂落在凤凰身上的时候护着天明滚了两圈。阴阳家的翼人穷途追击,卫庄一个人倒是能够应付这群乌合之众,等到飞出大阵的范围,他留意到盖聂没有站起来。他的怀里护着墨家那个小子,这小子手里,还紧紧抱着墨家那把造型古怪的剑。
盖聂浑身染血,整个人皱着眉头一动不动。
卫庄朝他走过去,站在他面前。
轻微的声响让盖聂终于朝他看过来,但是这个动作让诶这紧皱了眉心。
不对劲。
风吹动盖聂的手撸开宽大的袍袖,露出他的手臂上一个未成形的六魂恐咒的印记,这个印记卫庄曾经在那个死在秦国地牢的男人身上见到过一个完整的。仿佛是活的,这个印记正在跳动,正在成长。
卫庄的语气听起来很可怕:“你怎么回事?”
盖聂在听见他说话之后,表情似乎放松了几分。他慢慢把怀里的少年放下,才开口道:“小庄,天明经脉在短期内受到冲击,他内伤很重。你帮我照看他一下。”
卫庄蹙眉盯着盖聂。
盖聂固执不懂变通,他极少会把自己的责任交给旁人。
或者不是极少,而是从不。
卫庄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他语速很慢,带着风雨欲来的压抑:“这是六魂恐咒?”
盖聂直直看向他,目光中却不似平素那边澄澈,在天光之下,棕褐色的瞳色比往日暗淡无光。这可能是内力耗尽的表现。
卫庄了解盖聂,他的心底涌起怒气,这种怒气在短暂的时间内居然压倒了再度重逢的微妙情绪。
盖聂对此并非一无所知,事实上,他已经顾不了其他。
强撑到现在,已是他的极限。在听见卫庄的声音之后,略微心安的情绪让所有压制的住的反噬都再反扑。
他喘了一下,眼睛开始阖上。
这一次,卫庄不再咄咄逼人,他半跪在对方跟前,迅速在对方天突、膻中与少府三个穴位,再将鬼谷的内力从对方的太渊、经渠二穴中缓缓注入。但注入的内力如同石沉大海,汇入空虚的经脉之后再无痕迹。
盖聂仍然闭着眼睛。
卫庄看见他朝自己伸出一只手,动作很慢,然后慢慢压在自己手臂上。
“小庄,你也内力耗损,不必如此。”
卫庄仍然没有动,固执地注入内力,一直到这只手碰到自己的胸口,然后反手拽住了前襟的衣裳。
卫庄抬眼盯着对方。
盖聂喘了一下,他上身微微前倾,看上去就像是要耳语一般,声音也是极为缓慢:“小庄,你能赶来……我很高兴。”
卫庄心中一怔。
从入鬼谷那天起,他就没有听见盖聂直白地表达过他的情绪。事实上后来的十年里,他无数次挑衅师哥情绪的努力,都算得上失败。
这个隐忍见长的师哥,第一次尝试说他很高兴。
这个思路才刚刚走到这里,就看见盖聂缓缓闭上眼,朝自己靠过来,他们贴的更近了些,几乎要碰到对方的脸颊。
盖聂的声音很暗哑,随时都要断续一般:“天明身上有燕丹留下的内力,我还察觉有另外一股阴阳家的内力流转。我冒险将六魂恐咒引到自己身上,借用他的内力冲击阵眼,求得一线生机。”
卫庄:……
盖聂最后在卫庄耳边说:“小庄,因为压制咒印,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卫庄只觉肩头微微一沉。
一直握着渊虹的手,松开了。
风实在太大了,大的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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