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带来墨家高渐离苦战的消息。
这个男人表面上属于农家,但他的谈吐间却暗含玄机。卫庄开始对这个江湖游侠一样的人来了点兴趣。
“农家之中,不知道还隐藏着多少秘密。”
盖聂明白卫庄的意思:“寥寥数语,有问有答,细细想来,皆有暗指。”
卫庄看向盖聂:“他知暗示你我出手救水寒剑。”
盖聂回视:“他与墨家必定关系匪浅,上次见他,是为追风剑。”
卫庄一言以概之:“有趣。”
盖聂难得多说一句:“此人话语间,暗合奇正之道。”
卫庄回过头,他的韩信的兴趣也就到此为止:“虽与奇正之术有关,却与你我无干。农家既然卧虎藏龙,恐怕志向不仅仅在于自保。”
盖聂闻言不再言语,在野心和欲望上,卫庄的确比他更擅长揣摩人心。
逍遥子看看盖聂,又瞧瞧卫庄,再想想人宗下一代弟子矮子中间拔高的那几个,一时感叹起前代鬼谷子收徒的眼光。他摸摸胡须:“盖老弟,你看下一步?”
盖聂沉吟:“当务之急,是小高与铁统领的安危;再来,是李斯对天下儒生的针对。”
逍遥子一面颔首一面道:“那,荧惑之石?”
卫庄冷嘲道:“有人用剑杀人,杀人的,究竟是剑,还是持剑的人。”
盖聂:“有人利用荧惑之石,在天下人面前预言了帝国的没落;而帝国,因此对天下举起了屠刀。”
逍遥子捋着胡子,垂下双目,叹气:“照理说李斯师从荀况先生,无论如何也不该对师门赶尽杀绝才对。”
盖聂与卫庄对视一眼,卫庄明白他们又同样想起了一件事:“苍龙七宿。”
逍遥子道:“这是一个关乎七国传承的秘密,传说已久却一直若隐若现,无人能窥探一二。不过——”他看向卫庄:“我听说韩王孙的死,恐怕于此有关。”
卫庄没有反驳。
逍遥子想起一件事,他看向盖聂:“盖老弟,天明身上阴阳咒印最近可有发作?”
卫庄一的眸子动了动,他的目光顺着逍遥子的视线扫在盖聂身上。荆天明身上有阴阳家的咒印一事,盖聂从未提及。
盖聂面色如常,带着少许忧心:“先前传授了道家心法,在机关城的时候发作次数已渐少。却不知他入蜃楼之后又如何。”
逍遥子负手而立:“多事之秋,帝国将乱局引向诸子百家的局已成明像,可惜……”他没再说下去。
可惜农家聪明的人各有心思,难得一个为大局着想的,又只是一个弱质女流。
在场三人都是当世为数不多的明眼人之一,又何必出口。
在咸阳搜捕术士诸生的事情闹得人心惶惶,因为秦律有连坐制,百姓为求自保相互检举揭发一时间四五百人都被捉拿下狱,拷问刑讯。
这件事传出之后四野皆尽恐慌,闭门掩护生怕被牵连,自然也就无人敢再收留来历不明的江湖术士。
此时临近岁末,此时帝国以十月初一为一年之首,从十月开始就归入下一年。
按照惯例,帝国皇帝每年十月都会去祭天,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年首之后的第三天,是秦国旧民纪念故去家族亲眷的日子。
因为春日祭时发生的刺杀皇帝事件,长公子扶苏被贬斥戍边不得回咸阳。这一年咸阳宫里的帝王暴躁易怒,整个宫殿气氛一直很是压抑。
相国在这段时日一直着手清查昔日六国之地的学馆儒生之家,查没禁书,终于赶在新年之前回到咸阳宫。
皇帝在咸阳宫接见回宫述职的相国大人,他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更加压抑:“李斯,骊山寝宫的进度如何?”
李斯顿觉一个头两个大,这十数日里头都忙着抄没六国书册,哪里来得及过问骊山帝陵的进度。不得已,相国只能硬着头皮道:“时值岁末,天寒地冻,泥土封冻开挖不便,但微臣已经将像各郡县下令督促工期进展,很快便有回复。”
皇帝不置可否,同样是沉默,不知为何就让相国觉得皇帝陛下的心绪并不安宁。
李斯犹豫之下,看四下无人,低声道:“陛下,可是身体不适?”
台阶上的皇帝在短暂的静默之后,慢慢说:“只是朕之双目近日略感干涩。”
李斯松了口气,一为皇帝的龙体康泰,二为皇帝的话,再度表明了自己在帝王心目中与众不同的地位。
他回道:“都是微臣办事不利,陛下日理万机,恐怕因此而双目疲惫。可需要维持传唤阴阳家的道童为陛下炼制明目丹药?”
皇帝摇摇手:“无妨,说起阴阳家,月神云中君他们,可有消息传来?”
李斯恭谨垂手:“听闻进展顺利,不日便可起锚。”
皇帝“嗯”了一声,李斯想,这应该是一个还能让皇帝陛下暂时满意的结果。
皇帝没有提及儒生的事情,反而提起另外一件事:“南越的捷报爱卿可有听闻?”
李斯一稽到底:“微臣在入咸阳宫的时候听闻城内有人议论,都说是天佑我大秦万年基业。这多亏陛下洪福,才能由此捷报传来。”
皇帝的声音略微缓和:“新年即到,南越池也终于归朕。既如此,爱卿就着手安排一场庆功宴,以兹庆贺。”
李斯领命,这次回宫,帝王对他有依旧荣宠有加。
看来他知外行事早有帝王眼线报与咸阳宫,无论如何,他行事做法都暗合皇帝心意了。
因为担心暗夜刺杀,嬴政的寝宫每日不同,整个咸阳宫里三十六个寝殿,殿殿皆可能睡着帝王,室内牛油巨烛长明不熄。皇帝备下替身十数人,是以每个宫室外都有阉人各司其职,即便是罗网的人,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知道皇帝今夜到底睡着哪间寝宫。
是夜三更,夜色浓黑粘稠,风止不动。
锦绣卧榻之上的帝王似乎被什么东西困扰着,冷汗披身。一阵低沉似是痛楚地折磨过后,浅眠的皇帝忽地睁开眼睛。
巨大的黑影在房间里一晃而过——
皇帝“嗖”地拔出枕边天问,对着黑影闪动的方向厉声大喝:“谁在那里!出来!”
听见响动,寝殿外间守着的太监连忙跑进来查看情况。
皇帝的脸色非常差,汗湿重衫,手里持着天问,狠戾杀伐的血腥之气几乎对着所有入殿者。胆子小些的小宫人几乎瞬间吓得腿软跪地哆哆嗦嗦叫着万岁息怒。
与手忙脚乱的太监不同,黑衣卫甲的影密卫已经足尖点地翻上宫室木梁四下查看,窗里窗外再度检视过后,影密卫单膝跪地回复帝王:“皇上,并无他人,是飞蛾扑火。”
皇帝却沉着脸道:“这是几月的天气,为何会有扑火的飞蛾?”
大太监忙道:“今岁天暖,到了十月还不能穿夹衣,园子里的花还开着,或许是因为这个,飞蛾不曾冻死。”
当冷不冷,反常为妖。
皇帝看向影密卫。
影密卫道:“宫里的夫人们熏了暖房养蝶,放在咸阳宫的花园里。许是这个缘故,飞蛾尚存。”
先有荧惑守心,后有天降示警——皇帝眯着眼,忽然手中天问一挥一收,那扑火的飞蛾便被劈成两半,掉落地上,翅膀还在微微地抖动着。
“明日将宫里的暖房都拆了。”
太监们忙道:“诺。”
那为首的太监试探着问:“陛下——更深露重,奴婢们服侍您歇下。”
皇帝也冷静下来,这时才觉冷汗湿了衣衫不适,他用未持剑的手撑着两额,遮住眼睛:“将烛火调暗一些,太过刺眼了。”
皇帝话音刚落,便有机灵的小太监去修剪那燃烧的烛芯。
皇帝重新躺会榻上,睁眼闭眼之间,心悸之阵如影随形。他翻过身,耳边似乎响起昔日王太后在他耳边的惨哭声:“政儿,你不能这样对你的仲父!”
嬴政压制着心中的恶心与烦闷,又翻过一个身,这回恍惚中好像听见有人在叫他:“阿政,今日我们也一起得罪了公子迁,日后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嬴政深吸一口气,再后来,那些久远的赵国旧事已经听不见了,他耳边只有金戈铁马之声。他记得那时他还年轻,扶苏还不及他的腰;那个时候,蒙恬的父亲蒙武还不曾战死;那个时候,剑圣盖聂还心甘情愿地在他身边做一个剑客。
他耳边响起那些从不曾忘记的话:朕统六国,天下归一,筑长城以镇九州龙脉,卫我大秦、护我社稷。朕以始皇之名在此立誓!朕在,当守土开疆,扫平四夷,定我大秦万世之基!朕亡,亦将身化龙魂,佑我华夏永世不衰!此誓,日月为证,天地共鉴,仙魔鬼神共听之!
皇帝睡梦中手握着剑不曾松开。
他梦见盖聂对他说过的话:陛下之眼界,旷古绝今;陛下之功过,自有人评说。
(补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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