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飞剑

    巨大的剑气劈开了山壁,天光色从破损的石壁上透进山体中的洞穴,洞里早已一片狼藉,巨石与鲜血,锁链与剑光。

    破损的石缝里,一片苇白色的袍子被剑气割断,在如有实质的烈风中委顿于地,盖聂的身型在黑暗中上下翻飞躲避蚩尤剑的步步紧逼,他手中的鲨齿在与蚩尤剑碰撞时发出巨大的悲鸣。

    这是不仅仅一场屠杀,更是一场鬼谷双剑最强悍的较量,一场名剑与剑客之间几乎引来天降风雷的比斗。山洞已有崩塌的迹象,碎石滚落之声不绝于耳。盖聂趁着蚩尤剑劈面而来的巨大力道往后疾退,已剑撑地一跃而起,眼看就能翻身越出洞穴破开的天顶。

    但蚩尤剑、或是卫庄早已预料他会这样一般,在短暂的一击之后卫庄脚尖触地,靴子在地面上踩裂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他借着这股力道跃上半空,挥动蚩尤剑迎头批下。

    一阵罡风夹杂着碎石朝盖聂劈来,盖聂迫不得已改变姿势以鲨齿格挡在头顶。

    一声巨大的碰撞之声,有金红色的火光在蒸腾的烟尘后迸发开来。苇白色的人影被强大的力道击落于地,滑行出长长的一段距离。

    烟尘散去后,盖聂手中鲨齿支撑着他,他喘着气,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显得后继无力。鲜红的血从他腰上肩上与腿上的伤口汩汩流出,除了被蚩尤剑吸走的,更多的鲜血溅落地上,染红了碎石。

    卫庄面上金色的图腾似乎在闪光,他的嘴角露出满足的笑容,仰着头喃喃道:“吾之大阵,即当成矣。”

    盖聂眯起眼,瞳孔中有摄人的光彩。他方才就有所怀疑:他伤口很多,大多却并不会立时致命。现在看来,邪剑极有可能需要用鲜血完成一个仪式。

    想到此处,盖聂心头一动,足见点地跃上被剑气削去一半的巨大石台,从上往下望去,底下碎石与鲜血混杂一处,但以他的目力,已经能够看出端倪。

    一乾、二兑、三离、四震,竟然是伏羲先天八卦!

    蚩尤剑控制住的卫庄此刻已然入魔,他“呵呵呵”地笑起来:“才得见,已是太迟!阵法即成,以汝之血祭吾,汝当幸之。”笑罢,又是一剑劈去,盖聂狼狈错开身体,右侧胫骨一面再被剑光划开皮肉,一瞬间的剧痛险些使他跌下高台。

    盖聂在地上借力翻滚弹开,避开紧随而来的千钧之力。

    他虽浑身染血,但神情越发冷静锋利,眼神中有前所未有的专注。

    他还没有放弃!

    且,他相信,卫庄必然也不会甘心被邪剑操控。

    所以他们都不会放弃!

    凭借着腾空与躲避的间隙,盖聂牢牢记住地上伏羲八卦的位置。天地定位,山泽通气,雷风相薄,水火不相射,八卦相错,数往者顺。

    此时卦象尚未圆满,他必然还有机会!

    两仪生四象,四象再各自生阴生阳,生出八卦八卦两两相对,分成四时,每对性质相反,相对相立各站一端,即阴阳相对。此时乾南坤北,天居上,地居下,南北对峙,上下相对。这是蚩尤剑欲要借由八卦阵法引天地纯阳之力为己用,以人血滋养剑身,转而再铸剑魂,重入人世。

    盖聂不再躲闪,以鲨齿剑尖杵地借力一弹,身体如一片孤叶一般飘向持剑的卫庄。

    蚩尤剑争鸣而上,对着翻飞在半空中的白衣剑客直刺而来。

    然而白衣剑客身形却是忽然一飘,也不知他是如何在空中借力折返方向,拧腰避开蚩尤剑的瞬间,手中鲨齿如同一匹白练一般从手中飞出,用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刺卫庄而去。

    居然是百步飞剑,而且是在这般的情况下!

    若是卫庄能够控制身体,同样掌握百步飞剑的他绝不会为盖聂所伤;若他不能,那鲨齿必定当胸将卫庄穿体而过。

    盖聂此刻正是在赌!

    他在赌,卫庄必定不会坐以待毙!

    而蚩尤剑果然迟疑,原本直刺盖聂的剑锋微微偏移,往着格挡鲨齿的方向侧移而去。

    盖聂等待的正是这个机会!他手中的剑即便不是渊虹,但与剑合一的感觉并不曾消失,在蚩尤剑犹豫的一瞬间,盖聂整个人足见踏裂石板,如一只高飞的大雁往山洞外面飞去!

    百步飞剑竟然只是虚招!

    在蚩尤剑一力格挡之后,剑身如同有了意志一般被盖聂用内力吸回身边。或者,围魏救赵,这原本就是盖聂的意图。

    山顶上,雪簌簌下着,还没落下便被山风吹得横飞斜舞。

    黑暗的洞穴里有暗哑低沉的笑声,这个笑声与卫庄在机关城流露出来的气势略有不同。

    盖聂低着头,他看着手中紧握的鲨齿,看着顺着剑身滴落的鲜血,毫不为自己面临的劣势所动。

    身穿黑色锦衣大氅的男人步履沉缓得一步一步踏着碎裂的地面从黑暗中走出,他的白发在漫天飞雪中似是自己有了生命一样飞散开来。血红色的瞳孔专注地盯着站在山崖边的沉默的剑客。

    盖聂的手指从鲨齿的剑柄慢慢向剑尖的方向抚摸着,随着他手指的移动,鲨齿也发出细微的嗡嗡之声。

    卫庄红色的瞳孔一凛,他能感觉到剑气的聚集,这或许才是真正的百步飞剑应有的剑势!

    蚩尤剑先一步动了,剑身散发出暗紫色的气焰横扫而来,待到半空之中陡然转势,从背后刺来,在盖聂的肩膀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盖聂矮身避开更加严重的伤害,他早已浑身浴血几无完好之处,但越是这种时刻,当世第一剑客就越是沉着。他能但觉到体内剑势的积累已至极致,耳边甚至能听见细微的风声与剑刃割断气流的细微声响。

    就在蚩尤剑剑身回转的瞬间,鲨齿如同一匹流光一般脱手而出,直朝卫庄而去!

    蚩尤剑震怒之下回转,带着夹裹雷电的气势妄图破了百步飞剑的剑势。

    而盖聂任由鲨齿直刺卫庄,而他自己在原地一点之下自冲蚩尤剑飞身而去,为避开蚩尤剑的罡风,他以人为剑双手合拢一闭一合,竟然如同一柄剑那样将蚩尤剑的剑尖牢牢锁在双掌之间。

    蚩尤剑剧烈得震荡起来,发出近似疯狂的蜂鸣之声。

    鲨齿却在这一瞬之间,刺|入了卫庄的腹部。

    杀戮仿佛随着鲨齿切入主人的身体而静止了。震荡的蚩尤剑疯了一样悲鸣,发出刺耳的尖啸。

    卫庄的血红色的瞳孔看着身体被鲨齿刺破的部分,接着缓缓抬头,像是被定住了一样瞪着盖聂:“汝……竟然……”

    盖聂维持着双手锁住蚩尤剑的动作,他的目光定在卫庄面上,看他脸上再次浮现金色的图腾,在漫天风雪中或明或暗。

    脸上浮满金色图腾的卫庄忽然笑起来:“很好!人剑合一的境界,想不到你能参悟到此。天下寥寥不过百年,你既然有此悟性,何不为我所用?”

    盖聂浑身染血,眼神却分毫不让:“离开他。”

    黑暗中的人笑得更厉害些,目光扫过被鲨齿洞穿的伤口:“汝对他下此杀手时毫不留情,又何必惺惺作态。”

    盖聂琥珀色的眸中有坚定不移的光华:“这是我与他之间的事,与你无关。”

    面带金色图腾的卫庄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有趣!”

    天色越发暗沉,风雪来得更猛更裂,两个站在山崖边的人大氅烈烈作响。

    卫庄的喉头带着低沉而意味不明的笑声,震动带着他腹部的伤口也在来回的拉锯中溅出鲜血。深色的锦衣被血水染成黑褐的颜色,赤红的瞳孔看着盖聂。慢慢的,笑声渐渐低下去,卫庄的面孔露出一点困惑的神色来,他眉头皱起,语气中带着些许不确定:“师哥……”

    盖聂松开手。

    失去了力道的支撑,卫庄朝后退了两步,已经到了悬崖边上。

    盖聂眉头皱得更紧,或许是因为身体的疼痛或者是别的,他没有在第一时间上前。

    卫庄又退了一步,他的大氅在风雪成暴的天幕中剧烈的飘动着,然后在下一刻,他忽然勾着嘴又笑了:“你一定会后悔……”

    然后,他仰面倒下去,像是死了一样往后倒去。

    他后面,是刚刚两人一起协力攀爬上来的万丈孤涯。

    盖聂的眼睛一直看着流沙主人的眼睛,看着他倒下去,掉落悬崖。他的手指虚虚勾着,像是想要去抓住那日机关城被鲨齿切断的渊虹一样。那一刻他眼前晃过许多画面,有少年时难得的相互依靠相互抗争、也有重逢之后的厮杀对抗,还有那些破碎的、难堪的片段。

    到最后,剑客眼睛里的迟疑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他握紧鲨齿,上前两步,像是一只白色的大鹏鸟一样,随着那道黑色的大氅影子,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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