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翁杰听到铃声就站了起来,陈嵘扶着他去找但翁帆。
孙老师目视这两个人离开之后才如释重负地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不是他心理素质差,是这个城市里的贵人实在太多,而且有钱人家里的孩子都宝贝得跟命根子似的,他一个小市民要是不小心得罪了人,说不定家里给他花钱走关系好不容易才弄到的这个饭碗都得丢。
陈嵘虽然只见过但翁帆几次,却清楚地记得他长什么样,小孩子现在五官还没长开,就已经跟但翁杰有六七分相似了,尤其是那双灵动的鹿眼,跟他当年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个少年射击冠军的眼睛几乎一模一样。
陈嵘从孩子堆里辨认出但翁帆,拉着但翁杰逆着人流走过去。
这个年龄段的小孩儿大多活泼得很,路都不好好走,非要蹦蹦跳跳或者推搡着往前,经过陈嵘和但翁杰这两个引人注目的大人时,有几个特别跳脱的还过去搭讪。
但翁杰跟在陈嵘后面,游魂一样,谁都不搭理。
陈嵘被吵得有些烦,可是有但翁杰在场,他不便发作,只能耐着性子应付了那些孩子,还要顾着但翁杰别被人撞到。
好不容易挤到但翁帆跟前的时候,陈嵘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小帆,还认识叔叔吗?”
但翁帆背着小书包站在教室门口,在一群活泼的孩子里显得有些过分安静,他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怯生生地看了陈嵘一眼,同时也看到了陈嵘身边的但翁杰。
他们兄弟两个从来没见过,可是但翁帆一下就被但翁杰吸引了注意力。
不知道是不是血缘关系的缘故,平时特别怕生的孩子竟然主动往但翁杰那儿走了过去,走到距离他差不多一米远的位置才停下来,然后仰起小脑袋疑惑地盯着但翁杰的眼睛看。
但翁杰没有戴墨镜的习惯,也不会特意闭上眼,所以乍一看不太能分辨出他是盲人。
但翁帆不知道但翁杰的眼睛失明了,他甚至还没有关于失明的概念,却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个人的眼睛有些奇怪,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陈嵘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亲切一些,然后跟但翁帆介绍说:“小帆,这是你哥哥,亲哥哥,你知道亲哥哥是什么意思吗?”
但翁帆似乎有些紧张,收回目光之后微微低下了头,不知道在看地板还是看自己的鞋子,抿着小嘴没有说话。
“亲哥哥呢,就是说你们俩是一家人,是亲人。”陈嵘跟他解释道。
但翁帆小心翼翼地看了陈嵘一眼,眼神很明显带着疑惑,看起来还是没完全明白。
陈嵘回头看向但翁杰,看到他呆愣愣地站在那儿没什么反应,试探着说:“翁杰,你来跟小帆说会儿话吧。”
但翁帆也跟着陈嵘抬头看向但翁杰,但翁杰似有所感,竟然对上了他的目光。
“哥哥?”
但翁杰听到一声稚嫩的童音,声音里带着点怯懦。
虽然他看不见这个叫但翁帆的孩子长什么样,也不能确定这是不是陈嵘策划好的另一个骗局,可是听到但翁帆的这声哥哥时,他有种说不清的直觉,这是他弟弟,他妈妈用命换来的弟弟。
理智告诉他应该对这个孩子保持警惕,因为陈嵘在他这儿是个没什么信用的人,说的话肯定不能轻易相信。
可他还是情不自禁地应了但翁帆一声,他习惯性用手里的盲杖敲了几下地板,确定前面没有障碍物之后便往前走了半步,扶着盲杖蹲下身,生疏地喊了声:“小帆?”
但翁帆似乎有些明白了他的眼睛是看不见的,犹豫了一会儿,迈开步子往他跟前凑了凑,好奇地盯着他的双眼仔细看了一会儿,又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小声问:“哥哥,你是不是看不见?”
但翁杰沉默了一会儿,低声嗯了一下。
但翁帆伸出小手去摸他的脸,用软糯的童声安慰他:“哥哥不哭,别难过了。”
陈嵘听他这么说,还以为但翁杰哭了,连忙扭头去看,可是但翁杰脸上明明没有水痕,眼角也没有。
“谢谢小帆,我没事。”但翁杰微微笑了笑,说。
陈嵘看到他笑,心里一喜,有表情就好,他真怕但翁杰一直那样死气沉沉下去。
教室里的其他小朋友已经走光了,走廊只剩下他们三个人,因为陈嵘提前跟班主任打过招呼,平时会等人来接但翁帆的老师看到陈嵘他们过来,也下班离开了。
但翁帆牵着但翁杰的手,自告奋勇地给他带路。
陈嵘眼心塞地看着那个传说中有些自闭的小鬼一点都不自闭地抢了自己的位置,却只能一个人生闷气,他觉得在但翁杰那儿,他不仅远远比不上这个第一次见面的亲弟弟,很可能连他手里那根刚用了两天的盲杖都比不上。
可是他不能埋怨任何人,因为这是他自己造成的局面。
出了校门之后,陈嵘才从难过的情绪里回过神,问但翁杰道:“晚饭是回去吃还是在外面吃?”
但翁杰并不想去陈嵘那儿,可是他也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考虑到外面的食物没有安全保证,给小帆吃他也不放心,所以他回答说:“回去吧。”
陈嵘有些激动,他以为但翁杰不会去他那里的,“那我打电话让他们准备晚饭,你们想吃什么?”
但翁杰低头,“看”向但翁帆,问道:“小帆想吃什么?”
但翁帆认真想了一会儿,又看了眼陈嵘,才小声说:“虾,还有可乐鸡翅。”
陈嵘笑着说:“好,我让厨师给小帆做虾和鸡翅。翁杰你呢?有什么想吃的吗?”
“没有。”但翁杰跟他说话的语气明显和刚刚跟但翁帆说话时不一样,冷淡了很多。
陈嵘的笑容僵在脸上,过了一会儿才勉强调整好情绪,刚好司机也把车开过来了,陈嵘帮他们拉开后座的车门,又提醒但翁杰:“小心别撞到头。”
但翁杰没理他,让小帆先上去了,自己才收了盲杖钻进车里。
盲杖是可折叠的,能像折叠雨伞的伞柄一样收起来,折叠后的长度大概四五十公分,拿着并不碍事。
陈嵘看他没有撞到哪儿,就帮他关上车门,自己绕到前面坐进了副驾。
陈嵘的住处已经从原本的那所位于郊区的别墅换到了市区的一个高档小区,同样还是别墅,在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那一所房子的价格足够让但翁杰这样的人工作上千年,甚至更久。
小帆已经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对里面的环境不算陌生,下了车之后他还是牵着但翁杰的手,尽心尽责地给哥哥导盲,带着他往门口走。
但翁杰没有来过这里,之前那六年他一直住在郊区那栋别墅。
虽然他失明已经有几年了,能在一定程度上通过其他感官弥补视觉的缺失,可是一到陌生的环境,他还是会有些不安。
有时候未知本身就足够让人恐惧。
尤其这里还是陈嵘的地盘,难免会让他想起一些过去的事。
“哥哥别怕,我会帮你看路的。”小帆抓着他的手,小声跟他说。
但翁杰发现小帆对他的情绪变化好像很敏感,刚刚在学校就是,他根本没有把情绪表露出来,可是小帆都能感知到。
他心里有些疑惑,陈嵘之前跟他说小帆智力有问题是在撒谎吗?班主任也在撒谎?可是为什么呢?
小帆给他的感觉明明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骗他说小帆智力发育不正常呢?
但翁杰压下心里的疑惑,柔声道:“谢谢小帆,小帆真棒。”
小帆不过被表扬了一句,就立刻非常不好意思起来,小脸都变得通红,头也埋得很低。
然而但翁杰看不见他这种表现。
陈嵘跟在他们后面,愈发觉得自己多余。
他真心嫉妒但翁帆,可是他知道,没有但翁帆,但翁杰是决计不会留下来的。
保姆听到人声,提前过去打开了房门,还给他们准备好了拖鞋。
小帆先进去,自己换好了拖鞋,又回过头说:“哥哥,我来帮你换吧。”
“不用了,哥哥自己来就好,谢谢小帆。”但翁杰笑着说。
小帆盯着他换完鞋,又牵着他的手把他带到沙发那儿坐下。
保姆端了酸奶和果盘过来,水果是刚切好的,颜色漂亮得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
陈嵘在另一侧沙发上坐下,看他们俩都端坐着没动,只好以主人家的身份说:“吃水果吗?不用客气,把这儿当自己家就好。”
小帆看着果盘咽了咽口水,还是没敢主动去吃。
陈嵘捏了颗车厘子递到他面前,“小帆尝尝这个?”
小帆还握着但翁杰的手,但翁杰捏捏他手心,松开手道:“想吃就吃吧。”
他即便看不见,也能感觉到小帆在面对陈嵘时的紧张。
小帆得了他的许可,才接过那颗车厘子,小声跟陈嵘说了声谢谢叔叔,转头又把水果递到了但翁杰嘴边。
陈嵘眼看着他借花献佛,佛还很开心地受了,又心塞了几分。
看这兄弟俩兄友弟恭亲亲热热的模样,真不像是今天刚相认的。
不过他转念一想,这俩人感情越好,但翁杰就越离不开他。
以但翁杰现在的状态,是没办法照顾好小帆和他自己的,就算他不为自己考虑,也得替小帆着想吧。
他知道自己很卑劣,可是只要能留下但翁杰,再卑劣的事他都不介意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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