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夫婿

小说:难消帝王恩 作者:九月流火
    这个声音清冷靡靡, 一时竟然分不出男女。虞文竣了然, 里面这位话说的客气,但其实是在提醒他, 以后不能再叫公子了。

    想到此处, 虞文竣幽幽叹了口气。

    今年换了两个年号, 年初明武帝病逝,常山王把持朝政,在羽的护航下登基称帝, 将年号章武改为光熹。

    前头的明武帝是开国皇帝,他前期英明神武,南征北战, 但是等称帝三年后, 竟也不可避免地染上帝王通病,变得好享乐,穷奢极欲,以及多疑猜忌。

    前太子就是私下里对明武帝滥杀人的行为评判了几句, 竟然就被人告发,捅到御前去了。常山王是太子的同母弟弟,他趁机联合近臣, 诬告太子对皇帝抱怨已久,早有谋反之心, 明武帝本来就暴虐嗜杀, 听到这样的言论大怒, 下令让人搜查东宫, 果真搜出了太子亲笔手书的“敕”字。

    敕唯有皇帝可书,明武帝废掉太子东宫之位,还命人将太子子女全部砍杀。象征储君的东宫一日之内血流成河,唯独太子的嫡幼子,年仅十三岁的琅琊王慕容檐当日正好在宫外游猎,未曾被杀戮波及。太子的属臣听到这些事后,不顾生死给琅琊王送信,并且拼了性命将慕容檐送出京城,藏在民间。

    琅琊王貌美善射,才思敏捷,是明武帝最宠爱的孙子。慕容檐十岁时明武帝还当着众臣的面指着他说:“此子最肖朕。”若是寻常百姓,这句话无非是表明长辈对孙儿的爱重罢了,可是在帝王家,这句话就非常有内涵了。

    琅琊王失踪后,常山王曾提出过将其捉拿归案,但是明武帝都无可无不可地岔过去了。慕容檐失踪一事,也就此搁置起来,邺城中人人都知道废太子幼子还活着,不失有人想将其找出来,可是说到底,谁都不敢放到台面上。

    从去年夏天起,明武帝的身体急转直下,很快就缠绵病榻。明武帝这几年一直纵情声色,宴饮达旦,他身体熬不住其实一点都不意外。常山王趁机把持朝政,大肆安插羽,向来爱权如命的明武帝虽然知晓,但也无可奈何了。

    不知是不是人之将死,就容易回忆过去,渴望亲情。明武帝在病痛中思念起恭顺事孝的太子,以及自己惊才绝艳的嫡幼孙。章武八年冬天,明武帝病重难返,在病榻上下了一道诏书,恢复慕容檐琅琊王封号。虽然他的父亲依然是庶人,可是慕容檐的王爵封邑却全部恢复如初。

    等这道诏书被常山王看到,那还了得。常山王忌恨之心愈盛,在邺城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慕容檐回来。明武帝自知时日无多,他什么要费这么大功夫昭告天下,恢复琅琊王名号?还不是想借此传达消息,想临终前再见慕容檐一面。然而,慕容檐不愧是他们慕容家的种,全天下都能看明白的事,慕容檐却依然心冷似铁。他没有回来,一点点风声都没有。

    明武皇帝抱着遗憾离世,随即常山王控制内宫外朝,登基为帝。他登基后,头一件事就是改了他老子的年号,然后就下令,全国搜捕慕容檐,举报消息者悬赏百金,亲自捉到人者,赐爵千户。

    整个齐朝都因此沸腾起来。

    虞文竣似是后怕似是感慨地叹了口气,去年年末时,听到宫中诏令,他们几人不是没有争论过。有人主张琅琊王是太子唯一血脉,不宜冒险,然而更多人觉得可怜天下父母心,明武帝拳拳思子之心闻者动容,或许慕容檐应该现身,趁着明武帝愧疚的机会扳倒常山王,为太子平反。两拨人争论不休,而当事人慕容檐却从始至终都很冷静,不回,不管,不理会。

    虞文竣苦笑,现在看来,果然慕容檐是正确的。不愧是皇族人,天生血是冷的,他今年秋天才满十五岁整吧,竟然比他们这些大人都理智冷静。

    托了慕容檐的叔叔、当今这位天子的福,现在全天下都是琅琊王的追捕令。恢复慕容檐名号的诏令是先帝亲手下的,皇帝不好公然推翻,那就变着法地逼慕容檐出来,好永绝后患。

    这样一来原本藏身之地的安全性大大降低,要躲当然可以,闭门不出就行。可是慕容檐身份特殊,他的文史兵法、帝王心术等课一刻都不能停,若是每日人来人往,恐怕迟早会招人怀疑。他们几个隐藏地下的太子属臣秘密商议了很久,决定冒险将慕容檐扮为女子,以姬妾的名义送到广陵郡。虞文竣结交的人杂且广,他的府邸里时常出入闲杂人等,不会引来任何怀疑。而且广陵郡的地理位置也恰好,地处偏僻,不引人注意,但是距离邺城等重镇也不远。

    这个计划中唯一不完美的环节,大概就是慕容檐需要扮成女子,以及虞文竣要承担的巨大风险了。众人心知肚明,这个计划就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旦出事,虞文竣全家丧命,恐怕牵连之众也不会少。

    可是虞文竣有着极其崇高的政治理想,常山王暴虐无度,宠幸奸佞,他们齐朝唯一的期望就在这位废太子遗子身上。圣人有云朝闻道夕可死矣,虞文竣不及圣贤,但是为了天下大义而舍去一身剐,他虞文竣也愿意试上一试。

    虞文竣这次离家就是为了转移慕容檐一事,此事刻不容缓,他只能狠心将女儿扔在府中。和其他诸人分别时,他们已经约定好暗号,等过几日风浪平息之后,虞文竣就以给女儿招夫子之名,陆陆续续将慕容檐的文武师父们接入太守府。

    虞文竣将接下来要做的事来来回回想了好几遍,等他终于推敲完,就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怒气冲冲地从后院走出来。虞清嘉嘴唇微微撅着,眼中似有明光,整个人因为愤怒而画龙点睛,熠熠生辉。男人对女儿心思总是慢半拍,虞文竣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而是发自真心地笑问:“嘉嘉,你怎么出来了?今天中午吃了什么,用晚膳了没有?”

    虞清嘉先给虞文竣行礼,眼睛滴溜溜一转,状似不经意地落在虞文竣身后:“阿父,听说你带了一个美姬回来?”

    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虞文竣心里狠狠一惊,那位最恨别人提及他容貌,曾经在邺城时,一个高官子弟开玩笑般说“琅琊王慕容檐,容颜容颜,果真是女子都自愧不如的好样貌。”慕容檐在旁边听到,不言不语,直接搭弓引箭,冲着说话那人就去了。那几人正哈哈哈大笑,冷不防看到慕容檐引弓,他们本来以为是玩笑,谁知慕容檐来真的,当真要射死他们。他们仓惶躲避,然而躲掉一箭慕容檐就补一箭,动作不紧不慢,竟然称得上优雅。最后若不是明武帝身边的内使求情,恐怕那天就要出人命了。

    虞文竣有心想提醒女儿,可是转念一下,没错啊现在慕容檐名义上确实是女子,虞清嘉称他为“美姬”无可指摘。虞文竣只能很隐晦地提示:“嘉嘉,这是你的尊长,你要恭敬,不可用此等轻薄的称呼。”

    虞清嘉眉梢意外地跳了一跳。

    她一直坚信父亲和母亲之间是存在爱情的,虽然最后这份感情还是没抵抗住家族的摧残,但帅并不影响它本来的美好。父母亲之间的爱情,撑起了虞清嘉少女时代对未来夫婿的所有幻想。她理想中的郎君,便是一个如父亲般正直、旷达、洁身自好的儿郎。

    可是现在,她视为榜样的父亲非但阵仗浩大地领回来一个妾,还面露不悦,提醒自己不可用姬妾等轻薄的字眼侮辱她,要恭敬以待,事其如母。虞清嘉抿了抿嘴,努力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心底的邪火。

    虞清嘉说:“父亲,这位……娘子在哪里,初次见面,她都不出来打个招呼吗?”

    猛不丁听到琅琊王被称为“娘子”,虞文竣又被吓了一跳。他一边告诉自己要试着习惯,另一边还在惴惴,再往前搁几年,敢对琅琊王这样说话,这是要被打死的。

    虞文竣努力斟词酌句:“嘉嘉,车马劳顿,先得安置这位贵客去休息。至于见礼,等改日再说吧。”

    这也太骄狂了吧?她身为嫡女,都已经亲自站在堂下,哪家刚进门的小妾敢不立即过来拜见,反而嚣张狂妄地说她今日乏了,见礼改日再说吧。即便虞清嘉没了母亲,也不容人这般欺辱。

    “阿父!”虞清嘉重重喊了一句,“即便这位新入府的娘子在辈分上算是我的半个长辈,但也终究嫡庶有别。我亲自到此,而她竟然避而不见吗?”

    “嘉嘉!”虞文竣赶紧低喝一声,正想拉着他这傻闺女回去,却听到门窗外传来低低冷冷的一道声音:“不必了。”

    满屋子的视线慢慢转过去,透过五幅兰竹折屏,脖颈细长的仙鹤香炉,青色帷幔在晚风中轻轻拂动着,一个清瘦修长的人影,正站在那里。

    虞清嘉一抬头就和对方对上视线。虞清嘉虽不至于不知天高地厚,但是也晓得自己的脸是很美的,近乎所向披靡。可是这一刻虞清嘉却不敢确定了。

    虞清嘉却没有回答慕容檐的问题,她惊讶地上下看了看,忍不住问:“你方才在睡觉吗?”

    慕容檐眉梢跳了跳,气不打一处来。他摁住眉心,再次问:“你到底来做什么?”

    虞清嘉抱着枕头,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我睡不着。”

    慕容檐真是奇了怪了,她从哪里惯出来的毛病。慕容檐沉着脸,单手使力就要关门:“睡不着回去躺着,管我什么事。”

    虞清嘉赶紧伸手拦门,她葱白一样的手指扶在门缝上,若是用力肯定会夹到手。说来也奇怪,虞清嘉多大点力气,竟然还真的拦住了门。虞清嘉一手撑着门,另一只手抱着枕头就十分吃力,她站的歪歪扭扭,慕容檐眼睛朝下扫了扫,面无表情地将她的枕头扶正。

    “谢谢……”瓷枕被摆正,虞清嘉单手抱着舒服了很多,她抬头望着慕容檐,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丫鬟累的睡着了,屋里没人守夜,我一个人不敢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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