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离，你怎么哭了呀！”绿钰来抹我的眼睛，我躲开道“没事，只是噎着了。”
她们便也不管我，继续嘻嘻哈哈的喝茶吃烤花生烤栗子。这几日皇宫有庆典，阿哥们都不上学，乾清四所倒是成了整个皇宫里最闲的地方了。大家都想着这几天的清闲，可以好好休息休息，好好把这宫里宫外的八卦都聊个清楚。
“乾清四所虽然油水少，可是安安稳稳的，不像是在后宫里。。整天都提着脑袋过日子。”
“我宁愿过几天富贵日子呢，跟着后宫主子吃香喝辣，多痛快！”
“就你们一个个的，早就被扒得皮都不剩了。说错一句话，板子就赏下来了。”
“我们这样每日又有什么意思？在宫里做到现在，也觉出了好来，可是每年都有新人来，我们迟早也得出宫去。。”
“哈哈，新鲜，还有人不愿意出宫的？我跟你说，我们在宫里做活的宫女。只要不是最最下等的奴役，都能嫁个好人家，到时候就是别人伺候我了！”
“在宫里看惯了荣华富贵了，虽说不是我们能想的，可是小门小户的，好像也看不过眼了。。。”
我静静的听着，她们都有对于未来的想法，我呢，我似乎毫无目的的活着。
“我呀就想回家见见我那小弟，我进宫的时候他才三岁，拉着我的衣角不让走，现在也该会帮额娘打酱油了。”绿钰托着腮，微微笑着，眼里满是温柔。
“我倒是想见见那个小时候总说喜欢我的小子，他现在该是早就成亲了吧。。”一个腮帮子吃的鼓鼓的姑娘说。
大家就又打开了话匣子，说起入宫前的事情。然而我插不上话，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也曾经问过嬷嬷，只是说我家里在我入宫后就搬出了京城，我是被抛弃了的。我之前得罪过制衣坊的管事姑姑，之前才到辛者库，然后靠福寿公公的帮衬好不容易争取来了乾清四所。
我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你呢，陌离？”绿钰戳了戳我。“你从来都不说之前的事儿呢，你当初怎么得罪那制衣坊的姑姑的呀？”
“我什么也不记得了，听太医说，是因为被打的太厉害，所以忘了。”
绿钰睁大眼“打的这么厉害？你真是命大，我听说制衣坊那个姑姑，若是看人不过眼，如果这人没家世关系，是不留命的。”
我吃了口茶，“我如今连她样貌也不记得了。”
“这可不行，以后你发达了，可不能叫她好过！”
“对！我们这些小宫女，被主子使唤是天经地义，凭什么让那些姑姑嬷嬷压榨，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凭啥！”
我看着她们一个个义愤填膺，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谢你们。”
我虽然依旧记得当时身上的伤痛，可是对于那个制衣坊的管事姑姑，我一丝记忆也没有。我心中，也没有一点点的愤愤不平。
我应该要恨她才对。我应该想要荣华富贵才对，我应该去争取更好的生活才对。可是为什么，我什么也不想，我只想安安稳稳的在这乾清四所，每日做做不太重的活，围着火炉吃着干果，睡在简单却温暖的炕上。
“快来两个人，就你们吧，绿钰，陌离，你们过来，制衣坊要两个宫女帮忙。”
乾清四所的小头目玲西姑娘风风火火闯进门。我听了一愣，制衣坊？
绿钰却好似明白了什么，“那什么，陌离身体不舒服，干不了活，我和胖姐去吧。”
胖姐本来吃着糕点，听闻也不推辞，点头同意。
“我说了你们两就你们两，你是要爬到我头上去？”
玲西眉毛一竖，她是乾清四所管事嬷嬷的侄女，以后就要接班的，对我们自然趾高气昂些。
“你肯定和那个制。。”
我连忙拦住绿钰“我去，没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没什么好怕的。
“对嘛，帮个忙还有赏银拿，多好。”
玲西的眼神有点奇怪，把我和绿钰带到制衣坊的门口停住了脚“去吧，我走了。”
绿钰还来不及发问，她就跑远了。
“陌离，你说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一定要我来，还偏偏是制衣坊，不会是好事。”
“那怎么办？我们走吧，受罚就受罚，谁知道那个制衣坊的疯婆子会不会再。。”
“没事，我正好想看看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
我想，也许见了她，我会找回一些记忆。
我和绿钰踏入制衣坊的那一刻，绿钰就拉了拉我的衣服低声说“就是那个站在台阶上的人。”
我的目光看过去，那个人也在往这儿看。
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虽说不是小姑娘了，却也是二三十岁的光景。她一双眼睛上挑着，有些媚色，此刻却有种得逞的奸容，唇角微翘，一副等着我受死的模样。
可是，我根本不认识她，脑海中一点点印象也没有。
“请姑姑安。”我与绿钰同时说。
“陌离啊，你如今，过得可好？”她没有理睬绿钰，却直走向我。
她不及我高，我只得低了低头。
“姑姑，我不明白。。”
“瞧瞧这脸蛋，多白净，看来伤疤都没留下呀，那些人果然是怕打伤了脸，王爷不高兴呢。”
我感受到了她身上的香粉味儿，浓浓的，让人不大舒服。
“姑姑，若是之前有得罪的，我在这里赔罪，只是我生病一场，什么也记不得了。”
“噢，记不得了？”她冷笑两声“也许是，不然给你还有胆子来？”
她微微靠近，轻轻在我耳边说“不过你不来，我就有法子，整死你。”
我不动声色的低头听着，不言语。
“怎么不说话？之前话不是挺多的？以前还那么喜欢抹胭脂。”
她扭了扭腰，我微微抬头，这才发现制衣坊空无一人，除了她我和绿钰站在庭院里。
“你说你要是不承认吧，我也就算了，可你偏偏承认你勾引王爷，你说，我怎么办？”
我一惊，抬头看她，绿钰也错愕的抬头。
“制衣坊的都知道，我和王爷相好，都是你这贱蹄子！王爷才不收我做小！”
我不知道我竟然是这样的人，我绝不相信。“不可能。。。我从未。。”可是我没能说出口，因为我不能确认。我什么都忘了，保不齐。。我就是这样一个人。
“如果不是怕王爷怪罪，我早就叫人杀了你！”
我看向她的眼睛，她恨得直发抖。我又看绿钰，她的眼睛里有些不确定的模样，竟然有些鄙夷。
“今日若不是为了掩人耳目，我早就叫你一人过来。”她似乎气急，却又终于平复了一下，柔声道“绿钰，你回去，我和陌离有事要了一了。”
“姑姑，这。。。”
绿钰犹豫了一下。
“怎么？你也想留下？有些事听了去，可是要丢命的。”
绿钰瞟了我一眼，似乎觉得没有必要为了我豁出性命。于是匆匆告退。
我虽说知道我俩情意不深，只不过她那怀疑的眼神，依旧让我心头一凉。
“姑姑，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已经有了被不知从哪里来的太监挟持的准备。
她却瞪着我，许久便收了怒色，反而低垂眉眼，伤心道“我杀不了你，之前的事情已经惹王爷。。呵呵，他还惦念你呢，果真，你是他还没得到手的点心，他才会这样惦念你。。”
“姑姑。我之前的事情，是真的全部不记得了。如今你告诉我的，我无论如何是相信不得。今日见你，实际上是我第一次见你。”
她抬眼，冷哼一声。
“呵，你觉得我就如此好骗？”
我叹口气，是啊，她如何能相信我呢？若是她所言句句属实，那我应该恨透了她，我有杀她的心也见怪不怪。
“姑姑要我如何证明？”
她目光在我脸上游离“无需证明，只要你在王爷面前说，你是个人尽可夫的贱蹄子就可。”她转了转手上了玉戒，“王爷真是傻，还觉得你出淤泥而不染，是朵白莲花呢。”
我心中虽然觉得别扭，只是若是以后还想在乾清四所好好当差，就得把这个症结给去了。
“我答应你。只不过这件事过去，可否让我过几日清闲日子，莫要再来唤我了。”
她似乎很惊讶，却又眯了眯眼“你若是耍花招，我自有法子治你。王爷此刻正在宫中，我领你去。”
我看出了她的心虚，却不动声色的问“不知姑姑口中的王爷，是何许人？”
“呵，自然是淳慎郡王弘暻。”
我听了这名字，也是毫无印象。只想着到时候硬着头皮便好，“请姑姑带路吧。”
绕了好几个弯，我没想到紫禁城还有这样的地方。阳光都弱了许多。冬天树叶都几乎落光，有一点萧瑟的风韵。
我依旧穿着不加棉的宫装，此刻是有些冷的。
然而越走，姑姑的脸色就越紧张，似乎十分激动，却又带着害怕。
终于，她停下了，我朝前望去，一个亭子，被树掩盖，亭中一张石桌，摆着一局棋。有一人坐在一张石凳上，旁边有随从陪侍，另一张石凳空着，桌上却又两杯茶，已经没热气，看来是有人来了又走了。那个坐着的人，看起来也是二三十岁光景，却有种陌上公子的洒脱之感，眉眼都是温润如水的。我想不到这样一个清新脱俗的的人，怎么会和宫中宫女。。。
终究是走了过去，姑姑首先福了福身“请王爷安。”
他撇过眼去，微微一笑，把姑姑拉入怀中。目光里竟然是□□之色。
然而霎时间他瞥向了我，那双本来懒散微闭的眼睛睁开了。
“离儿，你竟然来了，怎么这么久才来见本王？”
他放开姑姑，朝我走来。我看见姑姑咬起的牙和发狠的神色，又有些害怕这个看不出内外的人。
紧忙退后说“王爷，奴才只不过是要来坦白一件事。”
“离儿说什么本王也爱听，快坐下。”他示意随从撤去了茶杯，让我坐在他对面。
“不，奴才不敢。奴才只是想说，承蒙了王爷错爱，奴才并不是纯洁无瑕之人，是奴才故意勾引王爷。。王爷对奴才好，奴才只觉得心中愧疚，其实奴才早就在宫中有了对食。。还不止一个。。”
我微微抬眼看向姑姑，她似乎很是满意。
那弘暻沉默不语，看着跪在眼前一动不动的丫头。
竟然为了不被六娘找麻烦，扯出这样的幌子来。他觉得有些好笑。这个六娘，他本来就是没有收房打算的，倒不是因为她是个宫女，只不过是因为这六娘太会折腾，让他烦了，厌了。
喜欢这个陌离儿嘛，也就是图她的有趣儿，心思没那么深，而且长得如花似玉。
方才同皇上下棋，索然无味之时，便也想起这陌离儿。想着已经三个月不见，想抽空见见。又想到那六娘当时的手段，只觉得得快些断了她的念想。
有没有六娘，对他来说就是吃不吃一道菜的问题，陌离嘛，诱惑大些，就是有没有一幅名画的问题。
不过二者都为女人，他也懒得去看那些勾心斗角，干脆放陌离一个清净，也斩断六娘那些千回百绕的小九九。
“没想到，你竟自己坦白了，罢了罢了，走吧，你们都走，留我一人清闲。”
我看着他一手撑着头，对六娘挡着脸，却又看着我，冲我笑着挑挑眉毛示意我快走。我一愣，“奴才告退。。”
姑姑还在纠缠，我小跑着冲了出去，回想起那个挑眉，我竟然忍不住笑了。原来这个弘暻，竟是这样一个人。
出了那幽阴小径，我便开始那慢悠悠往乾清四所走。突然有妃子仪仗来，我连忙退避一旁。我好奇是谁，抬头看去，是一个清瘦的身子靠在轿子的椅背上，红唇鲜亮的涂了一半。她面无表情的坐着，有些倦容。
她没有看我，但我知道她是令妃娘娘，她曾经来乾清四所送过吃食，我记得。
倚仗远去，我从地上爬起来。回到乾清四所，大家依旧围着火炉子，吃吃喝喝，竟然还有了肉的香气。
因为了了姑姑那件事，我满面微笑的走进去，寝房却在我踏入的那一刻静谧了，她们都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睛都是漠然，我看向绿钰，她却对我翻了个白眼。
“你们。。”我话还没说完。
就有人插嘴“也怪不得被打个半死，抢着攀高枝，真不要脸！”
“对啊，若是攀上也就罢了，现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呢吗？呵呵呵。。”
“我说，你那是睡过了还不收你？”
我听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便是明白，绿钰将今天在制衣坊所闻所见都尽数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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