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十

    伦敦的教堂当然有不少。

    雪稍微停得差不多的时候, 于笙被靳林琨带出门, 沿着泰晤士河散了散步。

    总是弥漫着的潮湿雾气被短暂地压下来,午后的阳光照在新雪上, 暖和的叫人有点犯困。

    教堂在泰晤士河下游。

    不太起眼,被雪松和桦树掩着, 露出了个白色的尖顶。

    雪地上还落了一群灰扑扑的信鸽。

    “少喂点, 据说这群鸽子在减肥。”

    靳林琨要了一小把谷粒过来, 给于笙倒在掌心“不过我喂过几次,它们其实也”

    剩下的话还没说完, 两只胖乎乎的球形鸽子已经扑过来,毫不客气地把他挤开,站在了于笙的手臂上。

    靳林琨“不怎么吃。”

    在大学里也老是有这种情况。

    和同学对两个人的敬畏程度成鲜明反比, 明明他也显得很和蔼, 但流浪猫永远都会围着他绕出个圈, 一头扎在于笙脚边碰瓷小鱼干。

    对其他人都很警惕,偏偏碰上于笙, 甚至还可以毫无尊严地被揉肚子上的软毛。

    靳林琨对这件事一直不太能理解,但靳先生就觉得挺正常“你当时不也差不多是这样吗”

    靳林琨“”

    虽然比起妻子反应慢一点, 但靳先生总有一些超乎常人的直觉, 经常会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关键。

    就比如那场考试前,靳林琨为什么会去找于笙。

    不是因为于笙曾经在网吧随手帮他,不光打了场架,还没怪他把啤酒喷了自己一身。

    至少不全是。

    于笙身上有种莫名的特质,不知道为什么、也不清楚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 但就是叫人觉得能够全盘付出信任。

    哪怕他什么都不说,就只是站在那儿。

    哪怕男孩子从来都不肯示弱,见谁都冷淡,身上始终带着格外凌厉的清冷锋芒。

    雪后觅食的地方不多,鸽群一传十十传百,一只接一只地凑过来。

    于笙蹲在台阶边上,掌心的谷粒没多长时间就被抢了个空,放下手臂回头看他。

    靳林琨觉得这种事还是要有原则“不行,它们要减肥。”

    “我看着,吃过的不给。”于笙抬头,“就一把。”

    “”靳林琨坚持原则“没有了。”

    于笙“哥。”

    靳林琨“”

    小朋友应当确实能分得清哪只吃了哪只没吃。

    靳林琨坚持了三秒钟原则,还是转回去又要了一把谷粒,给他倒在了掌心。

    于笙眼里显出点笑影,接过谷粒,又给剩下的鸽群开了顿饭。

    他做什么事都显得专心,蹲在台阶上,一只手还在尽职地挡着来吃过一次的鸽子。

    眼睫垂下来,掩着湛黑瞳色,整个人都格外安静。

    靳林琨靠着一旁的桦树,目光落在于笙身上。

    阳光被枝叶分割成细碎光影。

    鸽群扑腾着翅膀,偶尔有一两只吃饱了振翅飞高,鸽哨声就清越地响起来。

    两个人在一块儿之后,于笙身上已经渐渐有了不少变化。

    但从第一面就能清晰的感受得到的、那种藏在最深处又最鲜明的安静温柔,依然从来都没变过。

    于笙刚喂完手里的一把谷粒,拍拍掌心的谷壳碎屑,撑了下台阶起身。

    才站稳,忽然被靳林琨拉过去。

    还以为自己身上沾了雪,于笙顺着他的力道过去,没等开口问,嘴角已经被凉润的触感碰了两下。

    于笙下意识抬手挡他“在教堂,别闹。”

    靳林琨收拢手臂,光明正大地把人往怀里圈了圈“教堂为什么不能”

    于笙对外来的宗教没多少研究,被他问了一句,也觉得好像确实没回忆起有这种规矩“教堂让接吻”

    “让。”

    靳林琨扬扬眉峰,轻笑着点头,揉了两下他的脑袋,帮男朋友补充上难得的认知盲区“还让结婚。”

    被男朋友提了个醒,过了挺长时间,于笙都没从半熟的状态里变回来。

    小朋友熟了的时候比较不好惹,尤其不能揉脑袋摸耳朵,如果非要一直追问脸怎么红了,还很有可能被异常干脆地揍一顿。

    靳林琨明智地没有挑战自己的人身安全,牵着男朋友的手在外面绕了一圈,等于笙脸上的温度差不多降下来,才领着人进了教堂。

    教堂里有架管风琴。

    年代挺久,但一直翻新修缮,音色依然很不错。在不对外开放没什么游客的时候,也允许有专业技能的演奏者租借练习。

    有些乐器只有在走近的时候才能感受到最直观的宏伟。

    音管镶在厚重墙壁上,仰起来几乎看不到头。阳光透过彩绘窗格,染上色彩的光芒交织进音管厚重的金属光泽。

    好像连承载着的时光都能穿墙透壁,扑面而出。

    靳林琨不是第一次来,和教堂的负责人说了几句话,就拉着于笙坐在了演奏台下的小木凳上。

    和堪称辉煌的音管主体比起来,管风琴的演奏台其实并不算大。

    大概是练管风琴的时间太长,靳林琨弹什么都有难以忽略的神圣感,于笙听他炫技弹过野蜂飞舞,几乎都觉得这群马蜂可能是一路浩浩荡荡盘旋在伊甸园。

    配上教堂跟管风琴,终于恰到好处。

    靳林琨挑的是首很熟悉的曲子,辉煌温暖的曲调被气流驱动,经过庞大的音管,几乎是在整个教堂里交鸣。

    aazg grace,奇异恩典。

    在这首灵歌对应的文化背景里,它会被用在各种地方,婚礼和葬礼,出征和归来,用以寄托忏悔、感恩或者救赎。

    但哪怕语言不通、信仰各异,也依然不能阻碍音乐本身能带来的震撼。

    于笙在磅礴的乐声里抬起视线。

    演奏台设计得格外巧妙,落日的光线透过塔顶的窗格,辉煌的灿金色正好落下来,灼得人眼眶发烫。

    风箱运转,把空气注入琴箱,鼓进陈旧的金属音管。

    靳林琨按下最后一个乐音,迎上于笙的目光,朝他做了个口型,唇角扬起来。

    i once as ost but no i found

    as bd but no i see

    靳先生和黎女士在西服的颜色上产生了稍许分歧。

    黎女士更偏爱白色,但靳先生觉得其实暗红也很好看。

    花花绿绿的看起来好像也很不错。

    考虑到小恐龙被接受的艰难历程,靳林琨甚至想不出于笙是哪儿来的耐心,居然配合着自家爸妈换了这么多套稀奇古怪的衣服。

    靳林琨一开始还有兴致,在于笙换衬衫的时候非要过去帮他解扣子,一本正经地帮他脱衣服,趁机在腰间摸一把碰两下,逗逗男朋友。

    后来就变成了个麻木会行走的衣服架子

    让往身上套就往身上套,绝不做任何多余的动作。

    于笙耐性比他好,看着靳林琨逐渐丧失希望,扬扬眉峰“要帮忙吗”

    “不用,没事。”靳林琨甚至不想站起来,“歇一会儿,手太累。”

    于笙眼里透出点笑意,主动过去,有一学一地帮他扣上了两颗扣子。

    男孩子的手指颀长漂亮,指尖有点凉,随着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碰着他的胸口。

    小混蛋。

    靳林琨觉得应该给这种乘人之危的小混蛋一点教训。

    试衣服主要累心,靳林琨振作精神,趁着于笙跟第三颗纽扣纠缠的功夫一把圈住手腕,把人拉到面前。

    才抬起头,没等开口说话,心跳忽然漏了两下。

    小朋友规矩惯了,平时拉链都要一丝不苟拉到衣襟横线的位置,很少会有这么不好好穿衣服的时候。

    衬衫的纽扣就没扣上几颗,衣襟半敞着,隐约遮掩着肌肉线条。

    因为刚才的动作影响,几乎显得有点儿凌乱随意。冲淡了于笙身上几乎无时无刻不萦绕着的板正规矩,少年气忽然就鲜明得不容忽略。

    这样给视觉的冲击,甚至还要比一件衣服都不穿还要更强烈一点。

    于笙是来逗他的,被往身上看了半天,低头才察觉原来自己的衣服也没穿好。

    靳林琨握着他抬起来的手腕,张了张嘴,轻咳一声“帮我拿一下手机,”

    于笙皱眉“要手机干什么”

    “照一张。”靳林琨很坦诚,“看一眼少一眼。”

    于笙“”

    门外,还在纠结枣红、殷红、绯红和铁锈红哪个好看的靳先生和黎女士忽然听见门响了一声。

    一抬头,正好看见穿戴整齐的儿子被毫不留情地扔了出来。

    一辈子就一次的事,当然要仔细计划。

    靳先生跟黎女士纠结了挺长时间,甚至还把邻居家儿子们请过来帮忙参谋了半天,最后终于定了最可靠稳妥的黑色。

    配干净利落修饰身材的白衬衫,别提有多精神。

    靳林琨觉得有点眼熟“这不是我们平时穿的那一套吗”

    靳先生推推眼镜“不是,这是经过我们纵向横向对比,对照婚礼当天装饰和捧花颜色,参考比色卡最后确认最合适你们的平时穿的那一套。”

    可怜天下父母心。

    靳林琨很感动,并且坚定地谢绝了黎女士准备趁热打铁,再把领带的颜色也一鼓作气挑出来的建议。

    于笙被他回了卧室,还觉得其实换个领带也没什么“又没多累。”

    “真不累”靳林琨摸了摸小朋友的脑袋,“别怕,你要是被妈绑架了就眨眨眼睛。”

    婚礼模式设计了好几种,配合着从休闲装到西装礼服,样式应有尽有。

    还是头一次换了这么多衣服,他现在浑身上下都跟着酸疼,几乎不比跑了个马拉松轻松多少。

    “别闹。”于笙拍开这个人碰完脑袋就继续乱摸的手,又低声说了句话。

    他说得太快,靳林琨没听清,跟着凑过去“什么”

    于笙抿了下嘴角“他们是认真在挑。”

    他能感觉得到。

    虽然最后绕了一圈又挑了回来,但靳先生和黎女士都无疑把这件事当成了很重要、必须要格外重视的大事。

    就是可能太重视了,所以在选择上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困难。

    靳林琨有点感慨,趴在男朋友的肩膀上“这可实在太困难了”

    于笙没忍住,跟着笑了“你累就歇着,明天我自己换。”

    “那不行。”靳林琨觉得事情不能这么论,“我男朋友的衣服只有我能脱。”

    于笙“”

    他可能是最近脾气太好了。

    眼看这人在欠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于笙本来想象征性地动动手,但今天确实累得不轻,最后还是凑合着把人扒了衣服拎上床了事。

    然后又因为这个人实在太欠揍,没来得及去关灯,就被扯着胳膊一块儿拉回了床上。

    第二天,说好了试领带的两个人谁都没能按时起得来。

    能把戒指戴上无名指的日子最后定在了腊月二十三。

    “灶王爷上天。”

    靳先生想得很周全,特意查了古代民俗“上天言好事,下地保平安。”

    靳林琨觉得不太乐观“灶王爷在咱们家饿了这么多年,言好事的几率应该不大”

    话还没说完,就被黎女士往嘴里塞了一把齁甜的灶糖。

    “是民间习俗。”

    于笙最近跟着靳先生一块儿翻书,给他科普“吃灶糖,可以让灶王爷嘴甜一点儿。”

    屁的民间习俗。

    明明嘴角的笑都快压不住了。

    “其实挺好吃的。”

    靳林琨亲眼看着他们家小朋友最近学坏的速度越来越快,灌了几口水,好不容易把甜得齁嗓子的灶糖咽下去“听话,双保险,你也吃一颗”

    “不用。”于笙没上他的当,“我不烧厨房,灶王爷对我印象应该还行。”

    “”

    要是这么算,靳林琨觉得他可能还得再多吃几颗糖。

    教堂就定在了有管风琴的那一家,天气格外的好,没起雾也没下雪,阳光落在塔尖的十字架上,几乎闪闪发亮。

    靳先生和黎女士特意提前准备了挺久,筛选了好几批婚礼策划人,方案也改了好几次。

    于笙一度试图插手帮忙,但还是被一家人齐心协力按了回去。

    “有爸爸妈妈在。”

    靳先生揉着他的脑袋,镜片后的眼睛弯了弯“可以试着多依靠我们一点,没关系。”

    淘气没关系,耍赖没关系。

    即使不那么听话、不那么懂事,也都没关系。

    于笙这些年里没能得到的,他们都有能力补回来。

    肩背笔挺的男孩子耳朵尖儿上泛着点红,在他面前站了半晌,终于点了头。

    虽然画面一度叫人很感动,但靳林琨在边上看着,还是忍不住举手发言“我觉得我男朋友的担心的可能不是这个”

    于笙当然很喜欢靳家的每一个人,也已经能够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靠他们。

    但靳家整个家庭在生活上一脉相承的负数天赋依然是不容忽略的。

    就比如婚礼这种事。

    如果完全交给靳先生和黎女士来准备,谁也不敢保证,到时候究竟会出现什么奇特的发展和走向。

    “没你的事。”

    黎女士和蔼地鼓励自己不听话不懂事的亲儿子“去叠餐巾纸,叠不成小船今天就不用吃晚饭了。”

    靳林琨“”

    靳先生推推眼镜,看了看还站在边上的于笙,难得厚道地拦了拦妻子“别这样,不合适。”

    合格的父母当然不应当是这样的。

    尤其于笙还在看。

    他们刚刚表述了多依靠他们一点也没关系的意愿,就应当给孩子树立起足够正面的印象,和足够充分的正反馈的激励机制。

    靳先生走过去,把餐巾纸递给靳林琨,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给他打气“相信自己,加油。”

    作者有话要说  爱大家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  新电脑版     ,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版权所有 https://www.yanqing123.net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