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午的高尔夫球打完,唯一的成果是庄菲琳浑身脱力,四肢像灌满了铅似的沉重。
有可能是她的勤勤恳恳终于换来了太后的肯定,回去的路上,庄夫人瞥她一眼,终于大发慈悲地道:“要是累就睡会儿吧。”
她求之不得,放倒了座椅就躺了下来,累成这样如果还要她挺胸收腹端坐在位,那干脆要了她的命。
她刚闭了眼要装死,一只微凉的手落在她身上:“腰疼?”
庄夫人实在是火眼金睛,她不过是刚才躺下的时候,随手扶了腰一把。
那还是生完庄念后落下的病根,平时也没什么影响,累了才会酸。
“没呀。”庄菲琳嘴上还不承认。
但庄夫人慧眼如炬:“你说你年纪轻轻的,不爱惜自己,那么早就生孩子,落下一身毛病,这么多年的辛苦都白费了。”
又来了。庄菲琳不说话,忍功了得地继续装尸体。
庄老板倒是帮着说了句话:“念念都六岁了,这种话以后别说了。”
庄夫人长叹一口气。
到现在她还在耿耿于怀,庄菲琳没能活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找了门当户对的女婿不够,生了聪明又可爱的外孙也不够,这只是身为普通女人的一条不错的人生轨迹。但庄老板和庄夫人可不认为自己的女儿是普通女人。
要不然,就不会这七年里只在庄念出生以后才飞到澳洲看望过一次。庄菲琳倒是也乐得轻松,既然她现在的状态会让这对夫妻感到痛苦,他们最好是赶紧放她回澳洲,眼不见为净最好。
庄菲琳闭着眼睛,很快就真的来了瞌睡,一路睡回了家。
路上还做了个噩梦,梦见她又回到了自己的二十岁,活在镁光灯下的那几年,一群时政记者把话筒戳在她的脸上:“请问庄小姐,即将跟知名非盈利公益组织CESVI创始人探讨生命的意义,您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呢,准备问对方什么问题?”
庄菲琳游刃有余地微微一笑:“非常感谢,我……”她的大脑忽然卡了壳。
她发现枪手给她写的发言稿,她还没来得及背,说了一个“我”之后,一个多余的字也憋不出来。
“庄小姐?”记者们奇怪地看着她。
无数个话筒都戳着她,一时间,躲无可躲。
庄菲琳惊恐地醒了过来。
“菲琳。”庄夫人在拍她的脸,“上楼去准备一下,晚上到观岛吃酒。”
庄菲琳揉着睡得钝痛的后脑勺:“什么酒?”
“老钟的女儿过二十岁,你也一起去。”庄夫人拉了她一把,让她坐了起来,“你有点儿水肿,注意不要喝水,我去让人煮点黑咖啡。”
不是吧。
庄夫人先下了车,庄菲琳还坐在那边揉头。
她还以为熬过下午的高尔夫就到了头。难怪庄夫人突然大发慈悲让她在车上睡觉,原来晚上还有宴席在等着她。
“菲琳。”庄夫人走出一段距离,徐徐回了头。
表情清淡而不失威严。
“来了。”庄菲琳赶忙下了车。
造型师早早在等待。
庄菲琳一下午没摸着儿子,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见一面,就被揪到化妆室里。
架子上挂着玲琅满目的礼服,造型师一边挑一边问:“庄小姐穿几号?”
庄菲琳顶着巨大的压力,实话实说:“二号。”
“我记得你以前一直穿零号。”果然,一旁的太后发出恨铁不成钢的责备。
造型师笑着劝解:“这个身高是该穿二号的,庄小姐有一米七五吧?比我跟过的很多艺人都要瘦呢。”
庄夫人不置可否,冷眼到旁边坐下,庄菲琳留心着这微妙的气场,想把话题转开:“妈,念念呢?”
老佛爷狠狠地对着她一瞪,庄菲琳惊觉自己好像说错了话,立马闭了嘴。
不明所以的造型师,也只是微怔了怔,就继续了手头的工作。
看来,直到今天,庄氏夫妇还是不肯公开承认他们这个外孙。
庄菲琳奉子成婚对他们而言,至今都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可能要不是周希认领了孩子的父亲这个身份,有了周家的这层压力,他们根本就不会容许庄念的出生。
庄菲琳这个悲观的想法在几个小时后得到了肯定,婚宴上,暌违多年的熟人见到她,一脸的惊诧:“菲琳,好久不见,什么时候回来的?”
“何阿姨,”庄菲琳跟对方拥抱了一下,笑着说,“最近几天刚回来。”
“你这些年太低调了,消失了这么久,一点消息都没有,”何女士亲热地拉着她的手不放,“所以,你的动物保护事业进行得怎么样了?”
动物保护……事业?庄菲琳笑得有点儿僵,把眼角的余光转向庄夫人。
庄夫人镇定自若地上前一步:“菲琳近年一直在澳洲致力于袋鼠的保护,她已经在筹备成立NGO了。”
“这么棒?天哪!舒姐,你生了一个好女儿噢。”何女士的反应分外夸张,庄夫人脸上顺理成章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庄菲琳也一起干笑着,嘴角隐隐抽搐。
袋鼠哪里需要保护,凡是名字里带“鼠”的,繁殖能力都惊人,澳洲的袋鼠已经泛滥成灾,为了响应当地政府的号召,袋鼠肉她倒是吃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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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看什么?”
二楼的栏杆处,一个身形修长的男人孑然而立,漠然地注视着这一切。
随行的经纪人走了过来,顺着他的目光往下寻找,眼睛忽然亮了一下。
“那是庄小姐吗,她回来了?”
“是她。”男人浅棕色的眸子定格在那一处,一眨不眨。
化成灰他都认得。
他此时如同一个饥荒已久的猎人,终于在雪原上发现了那只跑出陷阱的野兔。
经纪人恍然大悟:“我说你怎么突然要推掉活动来这个酒席了,犯不着给姓钟的那么大的面子。”他也靠过来,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确认了那张侧脸,“真的是庄小姐啊,怎么突然回来了?”
男人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精美的表盘:“谁知道。”
他的眼底萌生出彻骨的寒光。经纪人看在眼里,没忍住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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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寸高跟鞋穿得太久,庄菲琳的脚很酸。
肩膀也端得很累,庄夫人对她仪态的要求堪比世界小姐。
一拨又一拨的熟人来叙了旧,等叙到宴会的主人的时候,庄菲琳已经体力不支,招呼打着打着,心不在焉了起来。
“钟叔叔好,凡姨好,小南妹妹,生日快乐……”她问候过对方一家三口,目光移到多出来的第四个人身上,没出声。
这个人很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庄夫人反倒认了出来:“这位不是……”
她虽然不怎么关注娱乐圈,但这位影帝级别的男艺人,还是认识的。
钟老板高兴地道:“对对,司宇先生是小女的偶像,这次孩子过生日,难得大明星肯赏光。”
原来如此。庄菲琳释然地跟着母亲点点头。
听到那位矜贵的客人开了口:“钟总客气了,大家都是朋友。”
同样熟悉的声音,灌入耳朵里。
这个人的声音一向斯文干净,听起来是一种极好的享受。她下意识地想。
哎等等。
司宇?
电光石火,庄菲琳从神游中醒了过来。
是他。
“庄夫人,久仰大名。”那人已经在向她母亲客套寒暄。
给足了庄夫人面子。
庄夫人是看不上艺人,不过谁能抗拒得了这年轻的影帝,她笑容堆满了脸:“司先生也客气,我才是久仰,久仰。”
打针了吗?
顾不得两人虚假的来往,此时的庄菲琳,心中极度困惑。
这是什么最新科技?
七年过去,这个人的皮肤还是这么好,白得发亮,鼻尖和脸颊微微透着粉色,让少女都自愧不如。
他今年多大了?
庄菲琳想起今早起床时在镜子里发现的一条眼纹,愁肠百结。
“我最近得了两幅宋徽宗的丹青,舒姐你是行家,要不随我们来看看?”钟夫人这会儿邀请道。
“好啊。”庄夫人欣然答应,正要拉着庄菲琳一块去,钟老板哈哈一笑:“就让他们年轻人自己玩吧,我女儿最近也要办读书会,正好想向令爱好好请教呢。”
庄夫人想了想:“也好。”
长辈们有说有笑地离开,剩下三个人站在宴厅的一角。
气氛明显有点儿怪异。
庄菲琳脑子里负责说场面话的神经此时有些冻结,一边是多年未见的相好,一边是没见过几次面的小妹妹。她不知道该怎么打破沉默。
“我的手机好像被我妈装在包里带走了。”钟小姐忽然呆萌呆萌地抓了抓头,转过身,“我去拿。”
庄菲琳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是不是应该叫住她,或者陪她去。
现在,只剩下两个人。
人来人往,男人站在身旁,岿然不动,气氛好像更怪异了。
说点儿什么吧?
“嗨,”庄菲琳终于转过身去,面向了对方,她寻思着这个人应该早把自己忘得差不多了,就像她刚才都没认出他来一样。
于是,一面观察着他的反应,一面试探性地讪笑,“还记得我吗……宇宝?”
习惯性地,叫出了从前亲昵的称呼。
“嘣——”一声微弱的闷响,算不得清脆,司宇低下头,看见一枚棕色的贝壳纽扣躺在自己的掌心里。
刚才力气有些大,一不小心就把它从袖口上扯了下来。
这个女人。
她是怎么做得到这么若无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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