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羽讲完这句奇怪的话,换来了罗熙更为微妙的眼神。
血雨依然倾盆,周身回荡着令人不安的水声。
西羽把口罩带了回去,移开目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明明记不得任何事,就是觉得自己应该是已经死了才对。”
罗熙问:“不记得事?那你刚才怎么讲自己感冒了?”
西羽一愣,似乎没办法清晰回答这个问题,毕竟他只有认知,没有记忆。
“在神经学上,记忆已经是独立于认知的存在了。”罗熙好像能看透他的想法,潇洒耸肩说:“甭管那些,现在你应该担心的应该是怎么离开。”
此话不假,西羽目送他迈步去找画卷的碎片,暗自深吸了口气,压下诸多奇怪的想法,决心先应付完眼前这个潮湿的密室再说。
*
十二个人的数量说多不多、说少不少,齐心协力过一阵子,便将这潦倒阴暗的厅堂整理完毕了。
倒塌破旧的家具归位,能翻出的小物件都摆在了桌上,四处散落的宣纸碎片也寻了个七七八八。
那几位心细的女孩子们,则始终站在画卷前兢兢业业地拼图。
直到血雨积水没过大家脚踝,一幅剑拔弩张的对阵图才差不多凑了完全。
西羽随着其余人围过去,见是一黑一白两支日本武士队在大宅院里相互厮杀之景,笔触精细写实,卷幅上的尸肉血气扑面而来。
方浩老师扶着眼镜努力端详,严肃说:“看画中人物的衣着打扮,应该是幕府时代的事,可惜我对那几百年历史不熟,也不知道这画讲了什么事,你们怎么看?”
西羽默默打量,注意到画中倒地的黑旗与白旗,各自有着兽类的图腾,只是过于微小并看不清楚,便没随意多嘴。
这时,蹲着拼图的唐彦彦着急站起,抹了下娃娃脸上的汗水喊道:“还少了两片,碎片没有了吗?”
其他人互相瞧了几眼,再度动身帮忙寻找,只可惜厅里所见之处早就齐力翻遍了,很难发现漏网之鱼。
窗外逼仄的天已经彻底黑了,雨水哗啦啦的动静凉到刺骨,屋里暗红的水越积越深。
西羽亲自去各个橱柜里确认,发现的确被搬动得空无一物,这才回来说:“除了这幅画外,屋里甚至都没有多余的纸张书册和笔墨,如果不是碎片藏得太深,那就是……”
吴智端着火光微弱的烛台气恼道:“不会有谁把拼图藏起来了吧?”
“有什么好藏的,难道有人还想待在这个鬼地方不成?”美女姚尘娜一脸不耐烦,拉住男友说:“花生,我们别陪着这些白痴做蠢事了!这怎么说都是恶作剧!现在天都黑了,再不走还不一定会发生什么呢!”
被她摇晃的帅气青年很无奈:“如果没有那条蛇,我肯定也觉得是恶作剧,可是——”
“谁真的把蛇看清楚了?没准是、是全息投影之类的东西,欺负我们精神紧张不敢细瞧。”姚尘娜拿起个断掉的椅子腿,毫不犹豫地趟着水往大门走去。
男友花生赶快追上:“娜娜,你别冲动啊。”
姚尘娜蹙起秀眉:“我最讨厌遭人戏弄,我倒要看看外面有什么蛇不蛇的!”
花生大概平日里就是顺着她的,此刻除了无奈之余,就只能抓着她的胳膊阻拦。
积水的速度越来越快,这么会儿功夫就已经到了膝盖。
满身狼狈的姚尘娜气着甩开男友:“你不帮我拉倒,别给我添麻烦!”
说着她就艰难地冲到门口,用力推起沉重的木质门栓。
花生叹气,最终也只能跟着这姑娘一起使劲儿。
这种鲁莽行为引得其他人更加不安,可那罗熙却跟看好戏似的,蹲坐在桌上发出声嗤笑。
西羽对视上他犀利的眼睛,又扭身去问唐彦彦:“请问,少的部分在哪?”
因怕画被弄湿,唐彦彦正和其他两个妹子一起抬着卷轴避水,急忙回答:“右下角,哥哥,求求你再去找找吧,不然你帮我拿着画!”
西羽望去,根据画卷的其他细节推断,那处应当是要表现出片血泊,被画师处理成了红色花瓣的意象。
就这么片刻,姚尘娜和花生已经打开了摇摇欲坠的木门,一阵阴冷的风伴着血水直接涌来,水面上除了大雨不停激起的水花,还有一圈圈令人不安的涟漪在靠近。
小情侣二人脸上泛起忐忑,自然是都不敢往前行动。
“妈蛋!”吴智拿着烛台慌张倒退:“蛇、是蛇游进来了!快关上!”
他这么喊着,自己却吓得摔了一跤,搞得仅有的火光中又灭了一盏。
果不其然,下一刻,赤红的水里就抬起了令人肝胆俱裂的蛇头,直接扑向了门口搞事情的二位!
姚尘娜尖叫着拉着花生逃命,众人四惊,场面乱做一团。
罗熙啧了声,赶快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帮忙推门。
花生从恐惧中回神,挣扎开女友的胳膊,也努力将刚刚打开的木门往回关。
只可惜那黑蛇速度奇快,在还留有个门缝的刹那,直接破木而入。
一时间惊叫迭起,场面崩溃。
这时候再去找什么拼图已经是无稽之谈,西羽蹙眉:“别怕,拿稳了。”
话毕他就用力咬破了手指,直接把冒出的鲜血涂到了画轴的裱底。
由于整幅图都拼差不多了,照着其他部分的样式将红色的花瓣填满也并非难事,只是无法做到天衣无缝罢了。
西羽并不知这样做可行不可行,但此时此刻,哪有其他办法?
就在巨蛇于厅堂内横冲直撞的时候,他匆匆地把画补全,紧张起身。
唐彦彦、祝歌还有个其貌不扬的小姑娘,都在举着画瑟瑟发抖。
结果转眼间,窗外的雨竟然停了。
随着雨停,蛇与血雨的积水也恢复安静,消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大屋子。
从天翻地覆到月朗星稀,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若不是大家还全身湿淋淋地站在原处,狼狈肮脏不已,方才发生的一切简直像是根本不存在的。
唐彦彦和祝歌对视一眼,结巴道:“这、这……”
不用去想其他,眼前的状况就很能说明问题,西羽握住冰凉的双手:“这不是现实世界。”
吴智快哭了:“那是哪里,难道还是地狱不成?我不会是死了吧?”
西羽沉默。
方才还在满地打滚逃命的方浩终于爬起来,气恼地冲去姚尘娜面前喊道:“你胡闹什么,你差点害死我们!”
姚尘娜惊魂未定,自知理亏地拉住了花生的胳膊。
有两个一直在帮忙的体育大学的男生凑过来,稍更健壮的那位说:“不管怎么样,雨停了,蛇跑了,我们出去看看到底什么回事?”
大家交换了眼神,显然皆是同意之色。
只可惜老天爷没给他们机会,就在提议的男生正准备迈步的时候,门口竟然传来浓郁的饭菜香气,转瞬之间,便有两队模样怪异的生物端着丰盛的料理进入,说是模样奇怪,其实来者极像日本的女儿节人偶:雪白的脸庞,漆黑的眼睛,和传统的姬发式,表情木木的全然不带任何情绪,令人瞧着心底发毛。
吴智见它们把食物放在桌上,鼓起勇气冲过去质问:“喂,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谁,到底把我们关在这里干什么?”
然而这些恐怖的人形娃娃不理不睬,绕过他食物放在桌上,鞠了个躬,便异常机械地退下了。
此刻门还开着、窗也开着,却连雾气都不得见,方才短暂的星月也都不见了,只剩下浓墨似的黑,搞得谁也不敢追出去相问。
方浩定了定神色,努力发出平稳的声音:“大家不要紧张,总而言之,这一切肯定是有目的的,既然现在我们挖掘不出来,倒不如养精蓄锐。”
“养什么精蓄什么锐啊!”姚尘娜约是很讨厌这老师,怼道:“你是想在这睡觉,还是吃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
“不然呢?总比你在这里吵闹要强吧?”唐彦彦不禁开口,郁闷道:“姐姐你要是不满,出去探路我们也不拦着,我怎么看那蛇、还有外面的天气,也不是什么投影能够做到的。”
说完这小姑娘就先疲倦地坐了下来。
无妄折腾一番,众人体力也有多损失,见出去实在是鲁莽,便也三三两两的找到位子休息。
只是桌上精致如艺术品的料理,却无人敢碰。
姚尘娜尴尬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杏眼渐渐泛红,一幅受了大委屈的样子。
花生扶着她后背劝道:“娜娜,你就冷静冷静吧。”
“我怎么不冷静了?”姚尘娜甩开他,踩着男友的台阶下去便坐到了角落。
花生朝大家歉意的笑了笑,赶紧追过去。
就在他最后一个坐定的刹那,原本陷入安静的房间里忽然荡起尖锐的笑声:“你们这群迷失的恶棍,莫要把夫人想得太卑鄙,好酒好菜,再不吃可就没有了。”
“谁?!”吴智紧张地站起,绷着娃娃脸东瞅西看。
房间里终于出现了第十三个声音,大家自然都是又怕又好奇,唯独罗熙垂着眼睛,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吃喝了起来。
西羽偷瞧见,端着酒杯闻了闻,不由为这古怪男人的悠闲感到困惑。
这时,那不知来源的声音又从角角落落汇集起来:“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知道自己是谁吗?”
这问题简直莫名其妙。
吴智回答:“我当然知道了!”
尖笑又起,刺得大家耳膜生疼。
方浩大声说:“您是何方神圣?既然您这么问,那肯定知道答案,麻烦告诉我们可以吗?”
“哼,还算有明白礼数的。”尖锐的声音从发房梁上略过,诡异地笑说:“这里是将军府的清明堂,既然你们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不好好看看被你们毁掉又拼起来的画呢?”
这话音落下,被挂在主榻后的破烂对阵图就发出微光闪烁,像演电影似的,亮出了全新的画面。
西羽张大透亮的眼睛,冷静地观察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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