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潜在歧山守株待猫,糯糯可从没想过他家霍小娘子还能找到那儿去。他自以为是只无亲无故的小猫咪嘞, 打从下山那天起就没想轻易再回去。他选择去流浪去漂泊的俗世山水中, 不包括他的家乡。
他一开始兴致勃勃找阿娇, 可没找上几天就被肚子里的小猫崽截了胡。这只猫崽霸道地很, 天天都要吸母体的灵气。这也不算大事, 糯糯的天赋技能无限接近于百尾猫一族服药改变体质之前的水平。他是天道钟爱, 拥有千年前百尾猫的强健体质。就算这猫崽是个无底洞,顶多只会让他体感无力。
坏就坏在这猫崽不仅霸道, 他还娇气。
糯糯跑快一点, 他要嘤嘤嘤蹬肚皮;糯糯行路时少吃一点, 他要在肚子里闹海;糯糯少睡半个时辰起早一点,他都要抗议不休。
但凡他觉得母体被苛待,连带他受到一点点降级待遇, 那可真是要翻了天去。
“你成精了吗?”糯糯戳肚皮,好吃好喝供着肚子里这小玩意。
猫崽轻轻晃动了一下身体, 很开心的模样。
糯糯吃完,想着小祖宗被哄好了,便起身准备出发。方一颠簸,猫崽就状若疯狗地晃动了一下身体!差点把糯糯吃下去的饭菜都顶出来。
糯糯:小小泼皮, 你这是在为难我!
父子两对峙几天之后,糯糯确认自己的泼皮程度断然不及肚子里这崽儿。他靠在客栈的窗边, 咂咂嘴望外边细雨绵绵, 认怂道:“怕了你了, 我这就带你找地儿安置好了, 好吃好喝伺候你。”
他安置的地方不是任何一处霍潜为他置办的产业,那些地方虽说适宜安家,但恐有毫无预兆与霍潜迎头碰上的危险。他近来四处找霍潜,可不是要打无准备之仗。更不准备抱着霍潜大腿哭诉“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骗你了你再把我收了”之类的话,将希望全部寄托于霍潜的心软。
这样行事,主动权全部在霍潜手上。这般和盘托出,自己骗人的污点便板上钉钉洗刷不掉了。而且霍潜要是盘根问底起来,免不了要扯上雷劫的事,到时候私自出逃的污点还没洗清,就又添了一项心怀不轨蓄意接近的罪名。
霍潜以后想起他来,是什么印象?
——开始就怀着目的而来,假意说爱我慕我,许诺要与我长相厮守不离不弃。实则只为与我春风一度,骗我子嗣前去渡劫。往日恩爱皆是刻意布局虚情假意,今日携子出逃方才现出真面目。
霍潜那样眼里容不得沙的性子,被他知道自己一路把他从头骗到尾那还了得。纵使他一时原谅自己,多半也要越看自己越厌烦。早晚要忍不下去,找只真正纯良的猫精梅开二度去。
糯糯吸吸鼻子:阿娇怨我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怨我假意骗他做恩爱夫妻。我一开始就是真的想与他做夫妻的绝不是虚言!
我虽乃满口谎言的大骗子,但若还有余地,也想当你心中单纯可亲的小猫咪呀。
他收拾东西回了渡劫时寻的僻静山脉,沿途脑中计划反复斟酌了好些遍。据他在落霞山的所闻所见,霍潜目前只知道两件事:一、他并没有师从程初。二、他是自愿离开霍潜身边的。
这也不是没有转圜余地么。
比如说……他可以假装是被骗走了呀!一个男人出现说他就是那拥有长生不死秘术的程初,把他骗走了。幸而半路识破此人真面目,这才逃了出来。逃出来第一时间就来找他了,可是“商贾与猫不得入内”,他不能叫流云宗的师兄弟帮忙挽回他。只能一直流落在外找他,可是把自己弄得好生凄惨零落。
这说辞当然不是万试万灵的,需得前后呼应越逼真越有效。比如自己下次遇见霍潜时,必得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把自己往小乞儿的风里整。这样方能显得自己真心找他,叫霍潜以为自己真是被骗子骗得遭了大罪。且能唤起他的怜悯之心,达到事半功倍之效果。
看霍潜大约能接受这个说法,再把猫崽往外一掏:看,这是我在外边流浪时生的崽,你的。
以霍潜那样温和有担当的性子,多半能悦纳这小崽子。
反之,要是下次见着霍潜时,自己正红光满面,一副富贵逍遥的模样,还好不巧地胖了三圈,那可就洗不掉抛家弃夫的黑点啦!霍潜看了定然要火冒三丈:离了我你过得很滋润么,你果然是将我玩弄于鼓掌之间,心中并无半点真心。
先决条件就是要确定霍潜的行踪,方能碰一个楚楚可怜的好瓷,用误信贼人的借口把此事圆过去。
致力于编瞎话卖惨的糯糯在脑内将剧本排演无数遍,带着猫崽奔波千里。再窝进他临时搭的小木屋时,早已将说辞背得滚瓜烂熟。
一定要打听清楚霍潜在何处再去,千万不要演砸呀。糯糯这样祈祷了好多遍,身心俱疲,埋怨地摸摸肚皮:“我一路跑回来你倒是不闹了,这么见不得我在外边四处奔波打探你爹爹消息吗……呼噜呼噜呼噜呼噜。”
话没说完就躺平在床上,成了一只秒睡的废猫。
霍潜在岐山和众猫打成一片,连糯糯小时候刚学会变人时光屁屁的画面都从别人家圆镜里看过了,也没见着糯糯半根猫毛。糯糯这边方开始自己的小日子。呀从小贩手里买了两只婆婆鸟替他打探外边的消息,便安心养起胎来。
所谓婆婆鸟是一种记忆力超群的鸟儿,白日将它们放出去,它们便往人堆里钻。晚上不爱在露天过夜,会飞回到主人身边讨食歇夜,顺便学街头路人的口舌。叽叽喳喳煞是有趣。
碎嘴婆婆,是它们名字的由来。
婆婆鸟是深闺女子和小孩的爱宠,多的是鲜少出门的人养他们来逗趣。训练好了甚至能给主人偷回整出的戏曲话本,叽叽喳喳站鸟笼里给你唱完了。
糯糯肚子里揣个娇滴滴的小猫崽,哼哼唧唧不愿意让他多奔波。他便只能多养两只鸟,叫它们充作自己的第二双耳朵。
…………………………
日子流水一样又过去了一段。春末的林间煞是吵人,到处都是春意盎然的景象。不是这家鸟儿在求偶生蛋,就是那家兔儿在傍地而走。糯糯一大早就被外头两只互相比拼歌喉的雄鸟吵醒,伸个懒腰,傻愣愣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才起来。
他掀开蓬松柔软的被子,随便一推摞到床里侧。迷瞪着眼叫白皙的两只脚丫子勾了好一会床下,才够着了鞋子的边缘。都怪昨晚是蹦上床的,叫鞋子飞出去一只。
煤球被点燃,炉火咕嘟咕嘟烧热了小小的茶壶,茶壶嘴处氤氲出喷香的苦甜香气来。煮茶的功夫糯糯又抓了一把红枣稻米丢进边上的小锅里,兑上水,不一会儿米香就升腾而起。
糯糯净了手,往一个大肚瓮子里抓出一把腌菜切成末,又用菜刀撇到了精致的菜碟里。备完佐粥的小菜,他才卷了袖子洗脸漱口去。再回来时小粥已然焖了有一刻钟,掀开锅盖米香四溢。
他端起粥来到屋外,撇了点菜末倚在吊篮里慢吞吞地吃。日光斜斜地照进来,为屋内的景象镀上一层光晕。先是照到门口的鸟笼,两只婆婆鸟交颈而眠,等着主人将它们放出笼去;再里头是一只摇摇床,只有一片芭蕉叶那么大,里头铺了软软的褥子,放了两个刻意做的低低的枕头;再里头是一个矮柜,里边好些婴儿衣物,全是做给人类小孩的鞋子帽子小衣服小襁褓什么的。因着他虽然潜意识知道里边是只猫崽,但也不能完全排除是个人类小婴儿的可能。想着猫崽一身皮毛糙实的很,便只准备了婴儿的份;
再往里是一堆小玩具,猫用的和人用的都有;小玩具的盒子边上还有一个盒子,里头是一些金银器和护身符之类的,据说人类婴儿出生都要用这些东西。有能力便索性弄了来,以免将来阿娇知道了或者孩子长大了,觉得在这方面吃了亏。
糯糯准备这些东西时,肚子里的猫崽一点都不嫌奔波,全程乖巧得好似之前闹海的不是他。糯糯吃完粥把碗放到一边,迎着阳光打起舒适的小呼噜,一手放到自己的肚皮上。
他的肚皮依旧平坦,只是已经可以隐约摸到下头有猫崽的形状。圆圆的,只有一个,安静又乖顺地被包成一个球。糯糯戳戳那个球,换来对方轻柔的晃动。他翻过日历,看到后天就是他娘亲的忌日。
“今年回不去了,娘亲。”糯糯戳戳自己的肚皮自言自语道,头上一撮呆毛迎风招展,“我感觉你这小孙子好像快要出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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