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妻子

    魇境由心生, 从中走出来也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

    霍潜在听到糯糯哭喊的一瞬间, 便什么戾气都化作了虚无。揪心得连“糯糯已死”这件事都一下子想不起来了,只想赶紧赶过去。心中只余一念, 想不起往事之忧,顾不上后事之虑。不过一晃之间,便落在了生境之外。

    睁眼就获得一只脏兮兮哭唧唧泪和着血一起淌下来的猫精。

    霍潜后知后觉, 丧妻之痛反扑, 涌上了心头。他识海还不是很清明,不能很好地分清现实与虚幻, 见了活生生的糯糯却还是万分欣喜与后怕的。他也不嫌糯糯是只满头血污的小脏猫,如蹒跚学步的幼儿一样扑将过去搂住了自己的妻子。

    他身形比糯糯高大许多,手劲大得足以把糯糯捏进自己的骨血里,姿态却摆得极为卑微。恨不得糯糯长出双翅将他兜头包起来, 好让他做一只温软翅膀下的小鹌鹑,逗留在狭小的世外桃源中不必经历风雪。

    糯糯差点被他搂断腰, 饶是共情的药效几乎散尽他也能感受到一点对方的心惊肉跳。他明知霍潜还在悲恸的余韵中,却做不出安抚的动作。他没被霍潜用那样后劲悠长的狠话吼过, 至今尤是委屈的, 眼泪还在吧嗒吧嗒掉。怎么都止不住伤心劲儿, 哭得打嗝。

    他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相拥着, 各自伤心着。

    最后还是糯糯稍定心神,撸了把霍潜的狗头:“没事了, 没事了。”既然侥幸从生境里逃出, 就不要提往事。总归提了也没什么趣处, 不过揭霍潜伤疤,又叫自己难堪罢了。

    霍潜却忍不住哽咽着倾诉了一句:“我看见我的妻子死了。”说着搂在腰间的手上移,抚在了糯糯的后颈处。他躬身,额头贴在糯糯的脖颈里,大狗般想要得到多一点安抚,复又重复了一遍:“我看见了他的死相。”

    糯糯:“嗝。”

    霍潜没有得到想要的抚摸,不适应地抬头望糯糯,就见对方朝他连打了好几个嗝,猛地“汪”一声大哭起来。哭得都不要他抱了,纤细的胳膊胡乱甩开他的臂膀,背过身去大哭着踉跄走开。

    霍潜才真正意识到糯糯在哭,惊魂未定的情绪瞬间不药而愈,也不沉迷在丧妻之痛中了,笨手笨脚地跟过去。

    糯糯不想看见他,他一追糯糯就仰头嗷嗷哭着小跑起来。

    霍潜一头雾水跟在他后边,笨拙如狗熊,想要拽住他又无从下手:“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糯糯心态爆炸一边抹眼泪一边小跑,也不跟霍潜说话。心中叫嚣“滚滚滚,我不想看见你喵”,可是嘴上哭嗝不停,根本不能说出半句狠话。于是越急越气,越气越要哭,越哭越打嗝,越打嗝越不能说话。倒霉催地形成了一个根本说不出半句狠话的死循环。

    气急之下脚下被小石头一绊,顺势就沿着斜坡在草坪上滚成了一个圆润的猫球。

    糯糯:……QAQ连石头都要欺负我。

    霍潜赶忙去接,半路给他拦腰抓起。直男属性的霍潜一根筋地想要将糯糯抓牢了带离危险的斜坡。中途试图把他放在肩膀上,顶到糯糯的胃;翻面,硌到糯糯腰;想着九十度旋转给他放直了抱回山坡上去,撞到了糯糯的头。

    他以前从未发现要在自己身上安个小年轻是如此艰巨的任务,当下更手忙脚乱了。

    糯糯被摆弄来摆弄去,还在哭唧唧掉眼泪。霍潜撞了几次就不敢多动了,烫手山芋一样把他往地上一放,自己半蹲在他面前:“怎么哭个不停?”

    爱而不得这等心酸事,当然是不好对被偏爱那个人说的。不然自己不仅要爱而不得,还会成为他人茶余饭后的笑料,让自己沦落得更加一文不值。糯糯这般告诉自己,强令自己只做无事把此事翻篇。

    忍了又忍,还是过不去这个坎儿。

    “你,你,你,”糯糯哭嗝未消,说话十分滑稽,“你的第四重魇境,是不是属于你的妻妻,妻,妻妻,妻子?你心中已经有个人占据了妻子的位置你怎么不跟我说?看我笑话很好玩吗,嗝呜呜呜。”

    霍潜差点脱口而出:“是,魇境属于你,妻子也是你。”

    余光瞄到不远处鬼鬼祟祟偷看的老树精,他才赫然醒悟:是了,他方才身处于幻境之中,见到的都是假象,这猫精并不是自己的妻子。

    既没有夫妻之名,也没有夫妻之实,怎么能算是妻子?何况自己早前立志孤家寡人了此残生,并没有接受他求欢的意思。他是不应该有妻子的,何苦自寻烦恼给自己找一位……

    糯糯在等他的答案,亮晶晶红乎乎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全心全意。霍潜与他眼中的自己对视,忽地就迷了眼:猫精的脸颊是他在幻境中啄吻过无数次的弧度;双唇依旧是那适合被亲吻的形状;脖颈很嫩,到胸前这一块皮肉都嫩地不能用大力气触碰,不然就会留下难消的暧昧痕迹;腰很窄很嫩,掐一把会留下被□□过的手印……

    这个人,他日夜相对过,耳鬓厮磨过。

    糯糯无辜地对他眨眨眼。

    霍潜脑内“轰”一下炸开了:不不不霍潜你醒醒,没有日夜相对,没有耳鬓厮磨。

    怎么可以这么龌龊?霍潜自我唾弃道:我怎么可以对着这么小一只猫精起这般龌龊的心思。

    人家小猫精明明就不是自己的妻子,自己却在幻想他是。幻想他与自己组建家庭,幻想他与自己过普通的夫妻生活,还在幻想中与他共享鱼水之欢,要他在自己身下辗转吟哦。

    卑劣心思,一目了然。

    他在糯糯面前突然心虚起来,魇境中的场景如同巴掌一般打在他的脸上:你不是要拒绝他的吗?这就是你的拒绝?

    他干巴巴解释,不愿暴露自己的私心:“也不算妻子,就是一个幻象而已。”他仗着糯糯看不见他的生境,避重就轻:“你也看到了,那个女子形象,她是我二十来岁时幻想过的妻子形象。”

    糯糯傻眼:“嗝?幻想?”

    “是,我见到了年少时幻想的理想的妻子形象,又在幻境中看见了他的死相。”霍潜坚决不松口,在糯糯面前心亏不已,是每个少年在自己春闺梦里人面前惯有的死鸭子嘴硬和窘迫气短。

    糯糯果然好骗:“没这个人?”他完全没有注意到此时的霍潜在他面前是没有底气的,比不倒翁还要站不直,随便踢两下这堡垒就要土崩瓦解。

    霍潜垂眸,一口咬定:“没有。”

    好骗的人也外好哄,糯糯一听说压根没这个人,当场就收了眼泪,捂着嘴背过身去咯咯笑。还要确认好几遍:“真没这个人啊?!”

    “没有。”人没有,猫精倒是有一只。

    “哈哈哈。”糯糯不愿叫霍潜看自己哭过的丑态,但又止不住劫后余生的欣喜,背对着霍潜左右z字形小跑了好几个来回,最后捂着双眼转过身来杵到霍潜跟前:“那我尽量让自己的形象向你心目中的妻子形象靠拢,你要不要再考虑考虑我。”

    霍潜心头一阵狂跳。

    脑内全是“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怎么这么,这么,哎呀呀呀呀。”

    “你选我当妻子,我还不会叫你看见我的死相喔。”糯糯只要能在霍潜一事上得偿所愿,对死生一事反倒看淡,“我们猫精从来不死在家里,要死都会跑到亲人看不见的地方等待末日。”

    “我不会叫你看见我的死相,我不会叫你伤心难过。”糯糯捂着哭肿的眼睛,一派的天真烂漫,笑嘻嘻道,“你选我当你的妻子嘛,好不好?”

    霍潜喉头哽咽,一个“好”字就要脱口而出。脚边突然又是一阵地动,只震得糯糯站立不稳一额头磕在了霍潜下巴上。

    “好”字当即腰斩变成了吃痛的“呜”。

    霍潜舌头差点被自己咬下来,危机之下又下意识揪起了糯糯时刻准备转移。脚下的土地震动地越来越激烈,与此同时,天空之中豁然出现一道深蓝色的细线三两息之间,细线拓宽成一个椭圆形。

    “生门开了,生境崩塌的余威也蔓延到了整个第四重魇境。”围观已久的老树精收了自己的八卦心,急忙跳将出来推搡自己家的小肥猪和猪圈里的霍姓大白菜:“快,随我从生门里出去,这重魇境要崩塌了。”

    霍潜一时摁不下自己激荡的心情,有意与糯糯再说两句话,被糯糯二话不说摁着脑袋从生门里推离了魇境:快别逼逼了撤退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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