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半载冰雪半载春秋。夏季的时候,部分冰原会化开, 露出绿意来。
崽崽一个人霸占一人长的秋千, 玩得老式的木秋千嘎嘎响。底下七八只银白的小猫崽坐在花丛里齐刷刷仰头看他, 满眼都是渴望地昂着脑袋。崽崽晃到哪个方向, 这一排小脑袋就跟着伸到哪个方向。
看了半天见崽崽没有下来的意思,其中最小的一只小母猫吸吸鼻子, 喵喵叫回去找爹娘哭诉。不久之后白止和受欺负的小猫家属一齐来到秋千跟前, 故作凶相把崽崽拎回家,给他一只崽丢到自己家小秋千里:“以后没学会礼让之前,不许霸占外边共用的大秋千。”
崽崽咂咂嘴,意兴阑珊地晃小秋千:“可是我是这山上最小最小的崽儿,按理说, 应该是外边的小哭包让我。”
白止板着脸:“孔融让梨的故事又忘了。你也该礼让哥哥姐姐。”
“可是半夏伯伯昨晚给我讲孔融的故事了,孔融的为人不可尽信。”崽崽半点不怕板着脸的大人, 大大方方展示自己背诵古文的超高技能,“他小时候对父母兄长礼让有加,长大了又是另一番说辞, 什么‘父之于子,当有何亲?论其本意, 实为情.欲发耳。子之于母, 亦复奚为?譬如寄物缶中, 出则离矣。’之类的”
——父与子之间的联系, 不过是一方是另一方情.欲的产物而已。母与子之间更不如何亲厚。母亲只是孕育孩子的容器, 孩子一出生, 两者就不存在什么关系了。
“这样轻视爹爹怠慢娘亲的人,我怎么能学他。”崽崽从秋千上蹦下来满地打滚,“我就要玩大秋千,我就要和哥哥姐姐们一起玩,而且他们得让我才是正理!”
白止脑壳都开始疼,恼羞成怒跑出去训斥崽崽他伯父:“叫你平常不要在孩子面前掉书袋子你偏不听。我正着教,你反着教,糖糖那么小怎么能分辨该听谁的,你叫他以后怎么学规矩懂听话!”
半夏抱头鼠窜逃出,白止也趁机溜出,逃避前途一片灰暗的带孙子生涯。崽崽成功赶走两个碎嘴大人,桀桀笑着跑外头去抢秋千。最后挑了最漂亮的两只小猫咪和他一起,三只崽子霸占秋千到天黑。
天黑了才被怕了他的白止拎回去,恰饭。
崽崽来这里一个月有余了,头十天,郁郁寡欢,不言不语,偶尔可怜兮兮叫几声。白止费大工夫把他叼回窝,藏起来。不让看热闹的吃瓜族人前来探望他们父子,免得吓到他,天天企图和他沟通。
“糯崽,糯崽你应一声,你还认得我吗?”
崽崽白他一眼。
“对不起没有救起你的朋友,但我顾不过来他。能守到姓章的带你出来,再把你抢回来已经是万幸。”白止端上一碗小鱼肉糜粥。
崽崽不吃陌生人的饭,并冷漠地扭过了脑袋。他短时间内谁都不想见,也不想说话,也不想动弹。最好全世界都把他当死的。
白止骇然:“你看我一眼,我是你爹爹呀!”
崽崽愤怒地跳进了白止家的鹌鹑窝里,和两只鹌鹑一起睡了:为什么谁都想当我的爹爹!我要用他时,却不见人影。所有想当我爹爹的都是坏家伙!
崽崽一头扎进鹌鹑翅膀下边,厌烦地赶人:“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是你儿子,我是崽崽,不是糯崽!”
白止扶额,露出为人父应有的痛惜:如此性情大变,定然实在外边受了大委屈。我没有将辛夷留下的儿子照顾好,此生愧对她太多。若是真不认得我,莫不是已经被吓傻了,怪我去得太晚,怪我不敢在山下大张旗鼓找他……
白止着实不敢在山下乱找,他一人下山,本就是存着找得到就好,找不到也不能惹人注目牵连族人的心思。他下山找糯糯的初衷,半是为辛夷,半是为种族。对于糯糯,并不存在过多的温情。
直至他听闻有只百尾猫落到了药修手里,这才有了明确的方向,认为落在章如溪手里那只猫是糯糯。虽然同期他也听闻过一些百尾猫和流云宗结亲的消息,但是他没有听到糯糯的名字,也没有往哪方面想。他印象中的糯糯是内向到怯懦的,并不像会谈对象的样子。
他那儿子那么蠢笨,只有给人逮住的份,哪里懂得给自己找靠山。
白止想着药修既然想叫百尾猫替他炼药,必然会出来采集一些灵草奇花。他潜伏在一个著名的药谷里,不多时就等到了崽崽和章如溪两人组,摸到了千绝谷这个老巢。
他并没有机会从一个大能末期修士手里抢猫,便一路跟回了千绝谷。
他真认不准那不是糯糯。一来他们两父子长得着实像,二来糯糯离家时才十来岁,也不是什么成年猫的体型。白止许多年没见糯糯,对他也并不关心,连他的身量都记不清。见到喂得太好而抽条过快的崽崽,只是惊疑这孩子为什么光长圆,不长高长长。
伺机抢回来之后,崽崽又不跟他说话,还喜欢躲到鸟翅膀底下,他更察觉不到自己的荒谬判断。
前十天每天变着法子用美食引崽崽从鹌鹑窝里出来。崽崽每回都惊为天人:呀,这只大白猫的手艺和我miamia简直一模一样。就是有点难嚼,不像miamia一样给我磨得细细的,熬得烂烂的。
吃是要吃的,但不妨碍他吃完缩回去。
直到他来歧山的第十天,修真界又一药修陨落的消息传到了歧山之上。于此一起传来的还有百尾猫再次出没的消息,以及霍家小崽子至今未归家闹得家长们人仰马翻的事。
崽崽才从鹌鹑窝里爬出来,耷拉着眼皮:“又有猫?羌活还活着?我miamia在找我?”说着伸出干干净净毛发整齐的小爪爪要抱:“我要下山去看他们!带我去带我去!”
白止观其言行,还有这天然的、前所未有的撒娇口气,再一次悲痛地确认自己儿子不正常,是真的傻了。他抓住崽崽举高高,并不准备再让它去见识龌龊的山下的世界:“想你娘亲了?我带你去看他。”
崽崽生气地啪叽一下就把爪子拍在了白止头上:要不是我不认识下山的路,外边还有还多坏人,我才不求你。喵,本大王生气了喵!
后者则暗自庆幸还好每天都来给猫擦身、擦爪爪、修剪过长的脚毛,不然准被他兜一头的鹌鹑屎。
他把从自闭状态的崽崽带出门,迎面而来一只半夏。半夏好生稀罕地围过来,碎碎嘴关心不已:“听说糯糯回来了,这可,这可太好了。病了是吗,这是终于好了?可以叫他见我们了?伯父你刚回来可能不知道,你下山找他这段时间糯糯这混球在山下娶个貌美如花的姓霍的小娘子,还对人家始乱终弃。他要是病好了我这就通知他媳妇过来找他,可把人家小美人急得……”
半夏一边掏霍潜临行给他留下的纸鹤,一边探头过来看糯糯,一看之下,愣住了:“诶?这是谁呀?”
白止把崽崽捧高:“你堂弟,糯糯。”
半夏围着崽崽转了一圈,一拍大腿:“伯父!你太过分了!”
他迎着白止惊诧怀疑的目光,捏起崽崽的jiojio:“你看这脚,这么小,糯糯下山时jiojio都有他两倍大。”他又捏崽崽的尾巴:“你看这尾巴,这么胖短,糯糯尾巴比他好看多了。”他还捏崽崽的肩膀:“这崽儿连脖子都没有,下巴倒是有两层。该有的没有,不该有的多的是,他都没有糯糯一半好看!”
崽崽被一通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是遭受了猫身攻击。当半夏企图指摘他鼻子没有糯糯粉嫩好看时,崽崽饿虎出笼,一口叼住了半夏的手指。当场就让嘴贱的半夏伯父流下了男儿泪。
娇滴滴的崽崽表明了自己实乃“貌美如花霍小娘子”和“始乱终弃糯大蹄子”的后代,用霍潜之前留给半夏的纸鹤往山下传了封矜持的报平安的信,这就在白止家过起了小祖宗的生活。狠狠享用了一把隔代亲带来的撒泼条件。
白天是欺行霸市,谁都压不住的大魔王。晚上就缩成软绵绵的一团,哭唧唧掰爪子算日子:“臭爹爹收到信了没有啊,怎么还不来接我。”
他还小,不会怨恨家人,记仇也不长远。在爹娘这里受了委屈,过段时间自然就淡了,心里边小喷泉一样涌起对爹娘的爱恋和思念。
小可怜等了几天没来,又偷摸开始啃爪爪反省自己:“报平安的时候是不是该把自己的地点带上喵?”
实在摒不住翻翻多余的纸鹤想再去一封,又吃了识字太少还不会传音的亏,画了几次雪山都像屎坨坨之后,崽崽恼羞成怒把纸笔一扔:哼,谁要给你们提示啊,自己找来。
糯糯找上山的时候,崽崽正骑在白止的脖子上,“驾驾”地吆喝。底下依旧是一排小猫崽,大约多的是白止给凝的灵丹所以特备爱缠白止,全程眼巴巴地望着独得恩宠的崽崽。其中有一只小公猫也比较娇养,吃爪爪嚎了一声:“我也想骑高高。”
崽子这玩意儿,只要有一只开始嚎,其他几个都会嗷嗷叫起来,不出一炷香的时间现场就能乱成一锅粥。
崽崽在一片鬼哭狼嚎的争宠声中,牢牢地把着自己便宜爷爷的耳朵不放。他耳朵边上夹着一朵粉嫩的毛线花,脖子上罩着一个干发用的毛巾,脚脚抬高高,不让白止给他剪今日份的脚毛。
白止手忙脚乱,根本压不住小魔星:“下来,你毛还没擦干,不擦干要病。脚毛也要剪,你这脚天天不是往鸟窝里钻就是往花圃里踩,动不动还往嘴里塞……听话……别拿脚踩我,好孩子不能踩别人……”说话的期间,因为父母不在身边而放飞自我的崽崽把他的脑袋当树爬,一骨碌蹿到了人头顶上,盘成一团崽儿,偏不让人逮他。
白止从未见识过如此张狂无状的猫崽,每回带崽都感觉自己要折寿三年。他气呼呼地轻拍了崽崽屁股一掌:“混小子,等你爹来接你,我非得叫他好好教训……”
扭头看见“孩子他爹”正在向自己走来。
白止一僵,讪讪地托住崽崽的两个爪子把他抱下来,手掌无意识地紧张兮兮撸孙子屁股毛,一时两相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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