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不甘

    糯糯沉默地走向他,近到霍潜跟前,于天地最阴暗的时刻化作人形,挽住了霍潜的手臂。霍潜由他搀着走了两步,垂眸只见月光透过斑驳的竹叶星星点点洒在糯糯的头顶,将这比他娇小羸弱的小青年映照得不似真人。

    自己半伏在他身上,只敢压过去一点点分量,唯恐把这月影一般的小青年压坏。

    被搀着回到屋子里,他才借着烛光看清楚,不是小青年,也不是小精灵,是个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骨肉匀停的小伙子。皮肤白皙,五官精巧,眸色比原形时要浅,呈现出一种灰绿色。眨巴着眼看过来时的表情,倒是和原形一样,仿佛在脸上刻了一行大字:我命令你现在就过来摸我。

    霍潜一直觉得这猫长了一副欠撸的样,随地随地看上去都是娇嗲求爱抚的神情。现在一看他人形,便知道自己没有误会。

    切,猫,真嗲。

    长了一副欠摸相的糯糯这会儿小脸绷着,拿了热帕子绞干要过来给满脸血的臭男人擦脸。臭男人不愿让嗲猫捏下巴擦脸,自己把帕子接过,抹了把脸,又甩回脸盆里。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糯糯视线落在他衣领触目惊心的红上,关注点全程跑偏,忘了把“质问为何被送人”这事提上日程。

    霍潜丝毫不在意自己形如鬼魅的苍白面色,唇上尤带着鲜艳的红。他每次看一回幻影,身体都会莫名衰竭一次,要到日出才能调息完全。自己都查不清是怎么回事。也正是如此,他若是想看幻影,必然会回到流云宗,在他最有安全感的地方等待月圆。并且不让其他师兄妹一同观看。

    这事他不会跟他那些师兄妹说,自然也不会跟糯糯说,不过是私事而已,说了徒添恐慌。

    “怎么又跑回来了?”霍潜本就头疼欲裂,见到猫更疼了,死狗一样往床上一躺,懒得招呼糯糯,“你不喜欢小师妹?不然,白天你也见过几个我的师兄弟,喜欢哪个你自己挑……”

    糯糯坐在他床边,想起来自己的来意。

    他幽幽地望着霍潜:“我就喜欢你,我挑你。”

    霍潜脑壳疼,背对着糯糯,不自觉地按额头希望能缓解疼痛,不去搭理这黏糊糊的猫精。身后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又传来幽怨的话语:“我小时候娘亲也头疼,我爹教过我按摩的办法,你头靠过来我帮你按按。”

    霍潜依旧不搭理他,疼一晚就好了的事,他压根就不放在心上。他现在唯一担忧的就是近两次身体衰竭的恢复速度似乎有所变慢,要是被师兄弟们发现了,免不了又是一通碎碎嘴不让他下山。

    尤其是那几个小的,胆子小的很,格外怕他会因舍利的事遭天罚……

    霍潜侧着想心事,额头下边冷不丁被塞进一只手,惊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你在干什么?”但是下一刻,就被猫按着侧脸扶成了朝天的姿势,同时有两根手指按在他眼尾处,划着圈儿给他按压穴道。

    他望上去,正是糯糯的眉眼。这回不是“我命令你现在就来摸我”了,有点子“我就要给你按,我命令你老实点”的意味。

    凶巴巴的。

    霍潜毕竟有些心虚,随他按去,自己软绵绵地躺平闭目养神。

    按了不知道有多久,霍潜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心渐渐散开,竟是有些困了。正要睡,就感觉凶巴巴的猫停了手,在屋子里一通倒腾给他把脏污的外袍收拾走。末了又出去喂了被血迹吓跑的十尺大鸟一筐鱼,最后才回来又坐在了他床头。

    “为什么骗我闭关把我送走。”糯糯见他面色有了红润之相,忍不住要讨个说法。

    霍潜没有睁眼,懒洋洋道:“我自己不喜欢猫,给你找个好人家……”

    “为什么不喜欢,你都养这么傻的鸟了为什么容不下一只猫?”糯糯的声音近在耳边,“我没有你那鸟中用吗?他一点都不贴心,见到你受伤都不敢靠近,就知道嗷嗷叫着要吃鱼……”

    “他还小,你干嘛跟他比。”霍潜对这只猫竟然和猎云吃飞醋的事感到惊奇,态度和所有熊孩子的爹妈如出一辙:我家傻孩子招你惹你了?

    “他都一百多岁了,”糯糯心态爆炸,“我才十七岁!你干嘛这么偏心。”

    霍潜对这场莫名其妙的谈话有些摸不着头脑,试图把话题牵回正道上:“他在我这儿只要有吃有喝就满足了,我留得起他。你呆在我身边,却是想要我这个人,我当然留不起你。”

    男人睫毛长长,在眼下的青影处又覆上一层阴影,显得脆弱无害:“我无意要你,将你早早送走才是正道。”

    “干嘛不要我?!”糯糯胡搅蛮缠,“你都没试过我,就不要不要的。”

    霍潜钢铁直男,干咳道:“我不喜欢你,不必试了。”

    “干嘛不喜欢我!”糯糯几乎要贴到霍潜脸上去,“我有那么丑吗?”

    霍潜这会儿才睁眼看他,一手将他近乎贴在自己身上的身子微微撑高。视线溜溜滑过对方窄瘦的腰和肉乎乎又撅又翘的臀,最后定格在糯糯的脸上。一番打量之后,霍潜给出了钢铁一般的答复:“你长得没我师妹好看。”

    我师妹脸上肉乎乎的,一看就特别有福相,她最好看了。

    糯糯心态爆炸,刷一下剥掉自己的外袍就要解衣袋:“那你再看看别的,我脸不行,没准别的地方比你师妹好看呢……”

    霍潜简直一个头两个大,惶惶如被纨绔大少床咚的少女:“穿上穿上,我又没见过我师妹脸以外的地方,比不出来!”

    “那你可以摸摸我的手感,看喜不喜欢。”糯糯胸前的衣服豁开一半,露出锁骨之上的两窝湾湾,抓着霍潜的手就要往里探。霍潜一脸呕血的把手缩回来,放在自己脖子上敷衍一滑。

    我摸我自己。

    “不都一样么,皮肉的触感。”霍潜真是不敢惹他,轻手轻脚要把他推下床,“摸过了摸过了,你可以下去了小祖宗。”

    小祖宗孤零零站在床前:“这么不喜欢我啊。”

    霍潜翻身睡了:“对,一点都没有要将你收进房中的意思。”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霍潜又叹了一口气:“我明天就要下山,届时绝不会带着你。你最好明早就定下来跟谁,不然我不在了,山上人多眼杂顾不过来你。”

    糯糯不再说话,拳头握紧又放松,转身带上了门。

    猎云个有奶便是娘的货亲昵地来蹭他的手,邀请他和自己一窝睡觉。糯糯挨个摸摸猎云的三个鸟头,又回头看了一眼霍潜紧闭的大门。“我走了。”他嫉妒地挼一把鸟毛,连夜下了山。

    春日的暖阳落满大地之时,糯糯正一只猫往传闻中路千里所在的山庄飞。乍然掌握御风这项技能,他还不敢飞太快太高,唯恐再经历一次雪崩时那样的无助情状。

    慢悠悠地飞着,不留神飞到了鸟群之中。

    一只鸟飞过。

    ——啊啊啊啊啊啊不就是个男人,有什么稀奇的。跟他呆一起两个月不说仙胎了,鬼胎都结不了,犯不着为了他死掉。傻子才在不喜欢自己的人身上耗费最后的光阴。

    两只鸟飞过。

    ——我这就去找路千里,躺平求播种,怀他个一窝小猫崽。

    三只鸟飞过。

    ——啊啊啊啊啊我不甘心!我不甘心不甘心不甘心!好恨啊啊啊啊啊啊哪怕有一丁点喜欢我也是好的,我就愿意死在他身边。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四只鸟飞过。

    ——冷静,不要气血上头跟他耗,我这种寿命只有两个月的猫,没有资本和他耗。不要飞回去,不要去找他,我是一只大猫咪了不可以任性。我应该去找路千里。

    第五只鸟飞过,突然开口:“大兄弟,你打乱我们队形了。”

    又一次惨遭嫌弃的猫气呼呼的喵一声:“我就喜欢。”喵一声不够劲,又发泄似的喵了好多声。

    第六只鸟赶紧来把第五只鸟从糯糯身边拖走,并伴随着小声哔哔:“别惹他,他看上去像发情的猫,小心他把你叼去送给小母猫求欢用。”一群鸟都听到了,鸟群顿时阵脚大乱,抖擞翅膀一通狂飞,没一会儿就把糯糯甩在了身后。

    糯糯气呼呼落地喝口水歇脚,心中一道忍字诀反复刷屏:忍住,不能再纠缠霍潜,纠缠他只会让他不痛快,自己也死得快。

    忍忍忍忍忍忍忍。

    一口茶喝了小半天,就是不启程去找路千里。

    正伤神,就听得边上一桌吃瓜群众又在东家长西家短。这回被碎嘴的对象又是霍九渊。

    “听说他这次回流云宗,还带了只猫来着。落霞山下边的农户亲口听到他说:吃猫……”

    “天哪霍九渊怎么什么都吃,竟然连猫都不放过,”群众们纷纷感叹他残忍至极,“不知道在外边吃了多少可怜的小猫咪,看他还有吃不下的带回宗门去吃就知道不少,太可怕了。”

    “是啊是啊,猫多娇弱多漂亮啊,他也下得去嘴。”有一怀里抱猫的群众啧啧道,“怎么不去吃狗,偏要吃小猫咪。”

    另外一个手里牵狗绳的群众不乐意了:“凭什么叫霍潜吃我家豆豆,狗就比猫轻贱啊……”

    这群吃瓜群众当即分裂成两队,就“猫和狗谁更该成为下酒菜”这个议题撕作一团。糯糯在一旁目瞪口呆,试图插话:“等会,你们说谁凶残到连猫都吃?霍九渊还是霍潜?”

    撕逼狂魔们没好气地打发看客:“霍九渊不就是霍潜么!连这个都不知道就别瞎逼逼,空降摔断腿!”

    糯糯张大嘴巴,又拉路人确认了好几遍,才确信霍九渊与霍潜是同一个人。懵逼间,之前总总疑点浮上心头:霍潜管现任宗主叫师兄,现任宗主据说是霍有悔的弟子,那么霍潜显然与霍九渊是同辈;霍潜的师尊陨落了,霍九渊的师尊也陨落了;先前传闻霍九渊两个多月没回山,霍潜亦是如此;霍潜在众师兄弟中地位颇高,除了宗主一人,其余人等皆是上门拜见……

    糯糯石化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许久之后牙齿磨得嘎嘎响。

    他此刻就像是刚出甘露寺的甄嬛,以及刚在高野床上被哂笑的高中生小野寺。

    忍字诀被踢飞到天边,满胸腔都是裹挟着不甘的斗志。他调转方向往回飞,仿佛被解开了喉上枷锁的地狱恶犬:喵了个咪的原来我睡一发霍潜也能活命,那还纠结个什么劲儿。我不认输,我不甘心,我不要老老实实找别人,就是他了。喵个咪我一定要睡一发霍潜!

    偏要把他弄得乱糟糟臣服在我的魅力之下喵!

    睡不到他我就去死喵!

    小野寺糯走的时候慢悠悠,回的时候那可是堪比飞箭。

    霍潜正与众兄弟们告别,还特意问了一下有没有谁捡到猫。得到否定的答案后还感叹了一句:“猫那么蠢,不知道离了落霞山会不会受罪。”话音刚落,破空的声响引起了他的注意。抬头一看,就见糯糯黄澄澄的身影就直直向他扎过来。

    霍潜万年清冷的表情当即浮现一层惊惧,内心暗骂了一声“嘴贱”。

    他再也不敢耽搁,匆匆与师兄弟拜别,惶惶如惊弓之鸟,累累若丧家之犬。半点仙君的风度也耍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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