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糯糯

    阮红尘从雪地里刨出了一只猫,在她横穿一座无名雪山之时。

    连绵数十里的巍峨雪山崎岖陡峭,气势汹汹横在她南下的必经之路上。阮红尘站在山脚下,心下埋怨凡人奸商的地图一点都不精准,连这样高险的山脉都不在地图上标注。真乃人心险恶。

    等她沿着看不到头的山腰往上飞,意图越过雪山时,她又明白了一个道理:一等一险恶的不是人心,而是世道。

    好好一座敦厚老实相的大山,说崩就崩。白雪沉积已久,软和的外表下是坚冰。夹冰夹雪打下来,和文人骚客赞颂的因“风柳絮”雪景大相径庭。要不是她会御风飞行,当场就能被压成狐狸饼。

    阮红尘飞得离雪山远远的,预备等这波雪崩过去之后再翻山。百无聊赖,便把自己的尾巴变出来,抱着自己的尾巴吹着尖尖玩儿。正消磨时间,就听得头顶有细细的少年音:飞~飞飞~

    声线儿有着初学飞翔者惯有的惴惴,被冰雪裹挟的狂风撕碎成七零八落的。

    阮红尘好奇抬头,就见一团杏黄色的毛球在她头顶呈Z字形滑翔,手忙脚乱躲避纷纷扬扬的冰雪。没滑几下就被一团雪块当头兜住包成雪球,轱辘辘沿着山体滚没了踪影。

    从未见过如此菜鸡的精怪。

    雪崩也就那么一会会的功夫,阮红尘等大山又恢复了老实敦厚的模样才又下去寻那团被雪埋了的毛球。才一会会儿功夫,毛球已经冻成了冰棍。太阳照进水晶般澄澈的冰块中,显出了毛团的全貌。

    是一只小猫,通身是杏黄色,体型比成年男人的手掌大不了多少。他明显还没有完全长开,是只半大不大的猫咪模样。这便显得他越发脸小眼大须须长,仿佛埋他肚肚的软毛里还能闻到奶香气。

    此刻连呼吸都静止在了冰块里,尤掩盖不了毛茸茸圆滚滚小小只的蓬松体态,仿佛一尊精致的冰雕玩偶。阳光照在小猫湖水般的眸子和杏黄的背毛上,犹如流淌的液体黄金中点缀了两颗翠绿的宝石。

    阮红尘趴在冰面上,下意识咽口水:“如此菜鸡的猫精还敢独自出山,走不了几里路就能被那些喜欢抓精怪当宠物的修士撸秃了。”

    当今世道崇尚修行成仙,不光是人,万物都能修行法术。修仙之人称为修士。阮红尘想起自己下山以来遇到的一打又一打见面就求婚的浅薄修士,嫌弃地撇撇嘴,并矜持地又把尾巴尖变出来舔了舔毛。

    修士之外的花鸟虫鱼修习之物便是精怪。

    大多数精怪起先多是顽石一般无思无念的愚昧之物,不能称之为精怪。需先耗费千百年修出灵识,才可再进一步,故而修行之路比人要漫长得多。也有一部分精怪生而有灵,便不必经历漫长的的愚昧时期。他们是被天道格外眷顾的生灵,族内代代皆生而知事,可以直接修行。

    猫这种生物不像木石,没有千百年的光阴可以让他修出灵识。这只小猫显然是出自被眷顾的种族。

    就和自己一样!

    阮红尘骄傲地挺起小胸脯,生出一些类似于老乡见老乡的情谊来。四顾无人来寻,又趴在冰面上叫了两声咪咪,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倒是不担心小猫被冻死,他们精怪都耐摔耐打,身体素质比凡人修士强得多。只是冻久了难免受罪。

    她等不及猫爹猫妈来找,以手为刃把小猫连同他周身的冰块一起切出,抱在手里找了个山洞生柴堆烤火。她心下讪讪自己火系法术的修为极其浅,连化冰都做不到。转念一想不止是她,族里好些小狐狸都生而怕火,修行的时候难免将其抛在一边,就又底气颇足地小哼了一声。

    阮红尘容貌艳丽得颇具侵略性,行事作风来也和女土匪有的一拼。她把着猫尾巴把硬邦邦的猫形冰棍架在火上烤,正正反反上上下下地烤。烤至软化,烤至融化,烤至直接睡着。对方软乎乎毛茸茸的小身子在她虎口处成团成一块猫饼,打起了舒适的小呼噜。

    她心道大功告成,手一松,猫饼掉在火堆里,“噗呲”一声把火压灭了。

    ……

    糯糯,就是那只被冻成冰块又烤至融化的小猫。他睡成猪,小呼噜打了一夜。第二天悠悠醒来,睡眼惺忪对着四周软和毛绒的不明物体一顿扒拉,哈欠连天蹬了好一会儿jio,也没能把毛茸茸的毯子蹬掉。

    ……哪来的毯子?

    他蹬毯子的脚倏地停住,睁眼望向牢不可皮的黑暗,尾巴上的毛毛炸成一团:都出现幻觉了,该不会是冻死了吧喵?!

    他记得自己明明被冻在冰块里,乐观点看要等到下月开春才能从冰里出来。何况他下山前已经把所有的细软送给了邻居山雀精。就连费心存了两年的三千六百多条冻鱼也全部送给自己那只管生不管养的老爹做了分别礼。

    现在的猫精糯糯,浑身上下除了脚脖子上苞米大的乾坤铃外一无所有。就连这本应用来收纳的乾坤铃,内里也只有一枚圆镜。里头储存了全家福之类的宝贵影像。

    糯糯,一只身无分文,连毯子都盖不起的流浪猫。

    他心下惴惴不安,又扒拉了两下,铺天盖地笼罩他的黑暗终于散去。一束冬日的暖光照在他头顶上,他扒着脚边v字形的软滑布料,探头向外看。

    他的脚下,是连绵数里的皑皑白雪。他的头顶是一碧如洗的万里蓝天。他知道自己背后必然是生活了十七年的雪山,那里积雪终年难消,严寒造就的贫瘠是天然的屏障。替山上的精怪隔绝来自外界的窥探。而他眼前,在那遥远的积雪的尽头,是他从未涉足过的红尘烟火。

    他之前晃晃悠悠地御风,便是要从寂寂雪山中踏进万里繁华。

    只是……

    糯糯抓抓自己两只前脚下的柔滑布料……懵逼地抬头,瞧见了一个润白如玉的下巴。再往上看,是仰视也不逊色的皎月一般的面容。两弯黛山轻云一般的眉毛点缀在明眸之上,给本就脉脉如水的眉眼更添三分媚意。

    女人双眸里好似有一双小钩子,直溜到人心里去。

    “看够了吗?”下巴的主人把糯糯从自己胸前的口袋里揪出来,提高,捏捏他墨黑的肉垫。又扒拉两下他肚皮软哄哄的毛,心虚地试图把烫成焦黄的猫毛盖住。

    她这样动作,反倒惹得苦主注意到自己的肚皮。

    “把你从冰里挖出来解冻时不小心失手……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阮红尘生硬地转移话题,拿出自己精怪前辈的气度来:“你睡了一夜,也没有人来寻你。家里人呢?要不要我送你回去?”

    糯糯大大咧咧挠一把自己焦黑的肚皮:“我没有家,我是一只流浪猫。”说着还下意识地用脑袋蹭了蹭阮红尘:“谢谢你救我。”

    他蹭到一半,想到不是所有的精怪都像猫一样喜欢互蹭,便歪头去瞧阮红尘的面色。阮红尘也在歪头瞧他,脸上浮现出微醺的神色,但又没因这微醺中生出只言片语。只是让他伏在自己手臂上,五指一下又一下地滑过柔软的皮毛,从他圆溜溜适合被一掌兜住的后脑勺上一直摸到光溜溜的背上。

    规律的,柔软的抚摸。糯糯恍惚间以为是他那个早早去世的娘亲在摸他。

    呼噜呼噜……

    巴掌大的猫一下子就忘了自己是一个行将闯荡江湖的狂野猛猫,眯着眼睛开始打小呼噜。并在短短三分钟的时间里依次被捏了耳朵,摸了尾巴。在被抿住一只耳朵嘀咕了一句“闻上去真香”时才倏忽从女人怀里跳了出来。

    “你在做什么奇怪的事?”糯糯惊疑不定飞机耳,“你是什么妖精,为什么要吃耳朵……”他一蹦跳出六尺远,狐疑地回头看女人,脑内不由地回想山雀精和他说过的怪谈:传说外界有一种名小吃叫“猫耳朵”,大人小孩都爱吃……

    他紧张兮兮面对着女人,发现后者亦小碎步向他靠近,美貌恬静的壳子都遮不住她猛虎下山的捕食范儿。

    片刻之前还靠在一起互蹭的温情片秒变恐怖片。糯糯整只猫都不好了,三两步跑出山洞,四肢展开投身进疾劲的山风之中。天地间的灵气流水一般划过他的经脉与脊骨,他在心中默念:飞起来,飞不起来会被女妖精吃掉!

    山风咻咻而过,糯糯乘风而起,稳当且迅捷地御风跃出半里地。他御风而行势如破竹,长此以往逃出生天指日可待。

    糯糯大喜,正惊奇这般稳定的发挥以前还从未出过,便感觉灵力冲刷过他的四肢百骸后又顺着他的指尖流走,并带走了他再次御风的能力。他像以往无数次御风一样,秤砣一般往下掉。

    糯糯丧气地喵一声,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以及女人的怒喝:“我不就吸个猫你至于害怕到跳崖吗!”说着对方变出原形,是一只通体银白色的三尾狐狸:“看清楚,我是狐狸,我吃鸡不吃猫!”

    糯糯射线状下坠,又回忆起他博闻强识的山雀邻居说的“狐狸精吸男人精气修行”的传说,更加不好了。

    他尾巴夹在两腿间做防御状,还刻意炸尾巴毛遮住了自己圆溜溜的猫屁股:“原来是这么吃呀……那你也不能吃我!我还小!只是一只小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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