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雁这一招丝毫无有留手，曲潇华再醒过来的时候，便听见了一声优雅的笑，以及双膝重重跪倒的声音：“弟子有负师父重托，请师父责罚。”
“无容啊。”雪白的裙摆就在曲潇华面前，石观音站在这里，将整个屋子照亮，仿若天上仙宫：“你是没拦住，还是不想拦？”
她的语调柔和之极，但曲潇华听出了其中的寒意，也清楚以自己的武功，醒转之时绝对瞒不住石观音。于是，他揉着额角，从地毯上爬了起来：“观音娘娘息怒。”
“你就是唐源公子吧。”石观音正眼看向了他，那张脸上毫无瑕疵，完全看不出不久前还被划了一道痕迹：“听说，你在附近徘徊多日，当真辛苦了。”
曲潇华没有装憨厚，而是举止优雅的抱拳一礼：“多谢娘娘关心。”他含笑道：“能得娘娘一句辛苦，在下此行便没有白来。”
石观音莞尔一笑：“又是个嘴甜的男人。”纤细的手指点了点曲潇华的额角，让他清晰感受到近在咫尺的热度，以及要害被控制的危险。
可曲潇华丝毫没有露怯，反笑了起来：“娘娘夸奖了，在下还需您的庇护，自要讨好一二了。”
“公子倒是直接。”石观音嘴角微微上扬：“那想来，你不会让妾身失望喽？”
曲潇华干脆点头，在曲无容惊讶的目光中，自腰间撕下一截腰带。腰带上镶嵌的银饰被取了下来，里面塞着折叠整齐的一纸帛书。
“宝藏愿为娘娘拱手送上，若娘娘不放心，在下愿在此处等娘娘携宝归来。”他将帛书献给石观音，微微躬身道：“只希望娘娘给我一个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不止在于宝藏下落。”
石观音审视的看了曲潇华一会儿，见他神色坚定不移，没有闪避没有游移，不禁露出一抹满意的笑容：“好。”她柔声道：“妾身也保证，公子在谷内，绝对安全。”
她拂袖将曲无容从地上拖起来，语气蓦然变冷：“从今天起，你就跟着唐源公子。”石观音扫了一眼曲潇华，见他正注视着曲无容，便意味深长说道：“记住，要让唐公子宾至如归。”
“是。”曲无容猛地一僵，手掌下意识握成拳头，又无力松开，垂着头低声应了。
目送石观音的背影消失在室内，曲潇华不自觉松了口气，但面上并未露出异样。他神色缓和下来，看向曲无容道：“接下来，就请曲姑娘多多费心了。”
“公子客气，唤我无容便是。”曲无容瞥过窗外的夕阳，垂下头淡淡的回答道：“你常住于此，总需要一些东西，我先下去准备，待会儿便给你送来。”
曲潇华微微一笑：“好，有劳姑娘。”
曲无容沉默不语的转身离开，周身的气息已不似之前那般平和，而曲潇华关上门，眼中露出了一抹苦意，可很快就惊讶的凝住：“玉教主？！”
无声无息从另一扇窗户翻进来，玉罗刹轻轻巧巧的落在软塌上，对他缓声一笑：“很吃惊？”
“是的。”曲潇华抬手将合上窗户，向玉罗刹走近了几步，似是随意的坐在了床对面的椅子上：“教主亲自前来，是怕我杀不了石观音，反送了自己性命？”
玉罗刹眉峰轻挑，似笑非笑道：“你重情重义又兼戾气深重，眼见亲妹妹认贼作母，还被毁了容貌，难免一时冲动，本座确实不太放心。”
曲潇华的指甲无声无息收紧，些许粉末从指间滑落：“那敢问教主，您见了我之后呢？”他浅笑着松开手，掌下的扶手上有几道划痕，又在指腹的擦拭下消弭于无形。
看着因被自己猜中了此行以来所有反应，心情明显不怎么好的曲潇华，玉罗刹的眸中反倒是有了几分温和与宽容：“你接受现实很快，本座很满意。”
“且做戏蒙骗了石观音，本座更是满意。”他托起下巴，莞尔说道：“作为奖励，本座告诉你一个消息…”玉罗刹眉宇间露出几分玩味之色：“你那小妹妹，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曲潇华怔忪在原地，脸色变来变去。最终，严肃的抱拳行了个礼：“多谢玉教主。”
他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敢问教主，将身世告知舍妹，让舍妹下定决心蛰伏、等待复仇时机之人，是否与教主有旧？”
“没错。谁让石观音的手伸太长呢？”对于曲潇华的机灵，玉罗刹眸中满意之色更深：“本座一位老朋友的地盘上，有不少人吸食罂粟上了瘾，他当然会不高兴。”
眯起那双碧色异眸，玉罗刹眸光闪动：“索性，他还算克制，便将此事丢给徒弟练手了。”他言语间颇为慨叹：“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我那老朋友，确实收了个好徒弟。”
曲潇华恍悟：“玉教主故人之徒，是想挖石观音的墙角？”他若有所思道：“没错，无容和柳无眉都是他能够拉拢的对象。”
“但此人不知道，玉教主早就注意到了她们！”曲潇华的语气很是笃定：“如此，一在明、一在暗，他所行所为，自是瞒不过教主！”
玉罗刹含笑拍手，几近于鼓励的笑了起来：“你还猜到了什么？”
“教主亲至，绝不会只为提醒我。”曲潇华清淡的笑了一下：“更别说，如此明目张胆的出现了。所以……”
他盯着玉罗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石观音，想必是连夜去海外寻宝了吧？而教主你，决定借她之手运宝藏入西域，再出其不意的黑吃黑！”
“你献出藏宝图，本座又不指望你杀了石观音。这个时候，装傻才是最合适的吧？”淡灰色雾气一点一滴泛起，玉罗刹的面庞逐渐朦胧不清。
事实正如玉罗刹所说，曲潇华若是聪明，就不该戳破玉罗刹的计划。只因以玉罗刹的手段，石观音不在，他完全能占据此地，将石观音的老巢布置成绝境，等她自投罗网。
所以，曲潇华如今的作用已不重要了，被灭口无疑是最保险的做法。但曲潇华对着那团诡秘危险的灰雾，只笑得从容坦荡。
他和声笑言道：“若教主下定决心，再见我装傻，难道不会觉得索然无味，顺手就了结我吗？”
曲潇华很清楚，从他接下玉罗刹重金所予的任务时，就坠入了西域最顶尖高手的博弈之中。这场博弈的棋手，正是大宗师玉罗刹和离大宗师一步之遥的石观音。
可他曲潇华，只是棋局中的一枚棋子。顶多是背景微妙了一些，来自于被石观音灭了满门的宋朝贵族，心心念念着复仇，还机缘巧合拥有着西域第一刺客的名头。
所以，他成了玉罗刹手中最特殊的棋子，用来迷惑石观音，在她心里印上玉罗刹自恃身份实力，不屑于以强力镇压大宗师以下者的印象，以便于暗度陈仓。
“像玉教主和石观音这种宗师和大宗师的对决，即使不仅在武力，我这种连先天都不是的人，被卷进去也注定只能饮恨而终。”话虽如此，曲潇华却勾起了嘴角。
玉罗刹沉默不语，只听着面前的青年缓声说道：“虽说，我有些遗憾不能手刃仇敌。但教主手段高明，石观音注定活不了多久。”
这么说着，曲潇华抱拳一礼：“在教主的布局中，有一部分力是出于我，便足以令潇华含笑九泉了。至于晚辈自己…”
“棋子早晚都要粉身碎骨，又何必小心翼翼。”他眼眉弯弯，语中带笑：“倒不如聪明一些、骄傲一些，免得被棋手看轻。玉教主觉得，是不是这个道理？”
缥缈模糊的雾气之中，曲潇华看不见的那张脸，难得露出了几分尴尬。多年以来，玉罗刹行事素来随心所欲，便如此番，他最初只是想逗一逗曲潇华。
可未曾想，这一时的心血来潮，会让自己被逼上了悬崖峭壁，不下杀手似乎都说不过去了！心念急转之间，雾气泛滥开来，一根修长的手指从中点出。
曲潇华毫不犹豫的出招，刀不在手，但桌子上的瓷碗蓦然化为碎片，被他心神合一的那一招引着，飞速射向玉罗刹的手指。
何为先天？飞花摘叶皆为武器。玉罗刹慨叹了一句：“很好，你已接触到了先天的精髓。”
可这般赞赏并未让曲潇华升起自豪，只因那手指画了个圆圈，轻而易举将瓷碎片一一击落在地。碎片落地，竟未发出任何声响，足见力道之巧妙。
“一招都挡不住啊。”曲潇华被玉罗刹点中了穴道，身体动弹不得。他苦笑摇头，生死置之度外，却忍不住追问道：“玉教主，我和石观音，差距也这般如天堑吗？”
玉罗刹坐回椅子上，雾气散开，重新现出他那张异域特色的脸颊，碧眸透着似笑非笑的意味：“非也，若说先天境界最有机会刺杀的宗师，也就石观音一个了。”
曲潇华眼中露出疑惑，他托着腮嗤笑了一声：“除了原东园妻死子瞎留下心结，剩下一众宗师，也就石观音破绽最明显了，她自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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