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貌丑陋?”唐惟轻哼了声,笑道:“可是,朕曾听宫内传闻说,你是个闭月羞花、千娇百媚的大美人。把面具摘下来,让朕看看,你究竟长什么模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
话音落下,众人齐刷刷地向她看去,好奇者有,不屑者有,看笑话者也有。
谈璇坦然道:“皇上,传言不可信。”
“你这是公然抗旨。”唐惟冷冷看着她,“朕再说一遍,把面具摘下来。你若不愿亲手摘,朕便让人帮你摘。”
左右侍卫作势要上前。谈璇迎上唐惟的目光,微微一笑,“好的,微臣遵旨。”说罢,她解下面具,露出一整张脸,举止皆是云淡风轻,丝毫没有被逼迫的窘迫。
倒抽冷气之声此起彼伏。
唐惟神色微变,笑了笑,“传闻果然不可信。”说罢,转向侍立一旁辛华,戏谑道:“回头记得把那些乱嚼舌根的宫人都拖去打板子。”
辛华颔首道是。
说话的功夫,谈璇已然戴好面具,无视四周异样的目光,笑道:“皇上,微臣虽有无盐之貌,但亦有无盐之志,必将先天下之忧而忧,竭心尽力,为皇上分忧。”
唐惟挑了下眉,笑意加深,“哦,是么?如此,你先说说这江南水患之事,你怎么看?”
“回皇上,微臣不知。”
俊脸浮起些许讥嘲之意,唐惟皱了下眉,似有些不悦,“刚刚还说要为朕分忧,转头朕问你话,你却答说不知。谈璇,户部掌管国库,而你乃户部侍郎,若要调拨赈灾金,必要经你之手,你如何能回朕说你不知?你这吃的什么饭,当的什么心?”
谈璇气定神闲,回道:“皇上,不知就是不知。微臣第一天到任,连户部的大门都没来得及踏进去,对户部诸事更是一无所知。若是此刻随意答话,非但对处理江南水患之事没有丝毫帮助,害国害民,更有甚者,若是言辞不当,或是出了什么馊主意……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唐惟冷笑道:“如此说来,朕还要夸你诚实忠耿了?”
谈璇道:“微臣不敢,微臣但求无愧于心。”
唐惟怒得拍案而起,“你不敢?第一天上朝便公然顶撞朕,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这天下,还有什么你不敢的事吗!”
啧啧,昏君这炮仗脾气跟前世一模一样,果然还是一点就燃呀。不过这样才好,这样,才能激得他生出罢免之心。
谈璇拜倒在地,唇畔浮起一抹微不可见的笑意,声音依然平静无澜,“皇上息怒,微臣知罪。”
唐惟本就极其讨厌谈璇,如今被她这番绵里藏针的回话一刺激,更是火气不打一处来。他抄起案上的茶杯就砸下去,呵斥道:“你知什么罪,你倒是说啊!”
茶杯应声落地,顿时摔得四分五裂。碎片滴溜溜地滚下玉阶,溅落在谈璇的手背上,瞬间便划开了一道口子。
鲜血缓缓流落。
满殿众臣被吓得鸦雀无声,一个个缩着脑袋,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里。
唐惟一愣,视线在谈璇的伤口上停留片刻,眼中急速掠过一丝懊恼。
他不自在地别过脸,坐回龙椅上,声音不觉和软了几分,“罢了罢了,赶紧给朕站起来回话。”
而谈璇仿佛对手上的伤口浑然未觉,她道了声是,乖顺地起身站好。
眼见时机已到,御史令庄益群出列,朗声道:“皇上,怒火伤身,垦请皇上保重龙体。谈璇殿前无礼,冒犯皇上,老臣正有意要弹劾她。”
此话一出,满殿哗然,唐惟亦是暗吃一惊。
谁都知道,庄益群与谈护乃是拜过把子的兄弟。谈护死后,他对谈璇视若己出,照料有加,今日非但不向着她说话,竟还要弹劾?
视线在谈璇和庄益群之间打了个圈,唐惟不动声色,点了点头,“说吧,朕听听。”
庄益群于是洋洋洒洒地列举了谈璇的十大罪状,大到以下犯上,蔑视天威,小到贪玩成性,不思进取,就连她素来爱穿丝绸襦裙、爱用高档胭脂都拿出来大做文章,演绎成了生活作风问题。
总之就是慷慨激昂,旁征博引,听得殿上众臣瞠目结舌,面面相觑,表情可谓是精彩纷呈。
而谈璇依旧端着笏板,垂眸敛目地站在一旁,丝毫不为所动。唐惟这么远远看过去,竟不能看清她脸上的神情,更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最终,庄益群总结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户部掌管天下土地、钱谷、人民、贡赋之事,户部侍郎乃国之柱石,其一言一行,皆会影响国计民生,不容儿戏。谈璇不更土地,不通钱谷,不知人民,不懂贡赋,如此一无所知之人,如何能将户部交由她做主。皇上,若由谈璇出任户部侍郎,祸乱财政,必定会成为国之祸患,贻害无穷。老臣恳请皇上,罢免谈璇户部侍郎之职。”说完,跪下开始磕头。
言官团体顿时哗啦啦拜倒一片,齐声道:“臣等附议!”
唐惟笑了笑,摸着下巴道:“庄卿,久闻你与谈护交情匪浅,你这么说他的遗孤,就不怕他在天之灵会伤心吗?”
庄益群轻哼,清了下嗓子,义正言辞道:“老臣身为御史令,自当以国事为重,直言进谏,岂可因个人感情而徇私。”
唐惟不置可否,眸光一转,又看向谈璇,“谈卿,你有何说辞?”
谈璇淡然道:“庄大人所言句句在理。微臣虽自幼饱读圣贤书,能写文章,会作诗赋,但对于国计民生之事的确一无所知,这一点,微臣是很有自知之明的。所以,微臣无可反驳,愿伏听圣意。”
“你倒是挺豁达啊。”唐惟冷然笑了声,不咸不淡道:“好吧,既然你们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朕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毕竟,谈卿由太后娘娘举荐,又是朕亲自颁旨册封的朝廷命官,倘若还没上任便又撤职,岂不是要教天下人嘲笑朕识人不清么。”
“皇上……”庄益群还要说话,却被唐惟抬手制止,“谈卿的美才名,朕早有耳闻,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才。不如这样,谈卿,户部侍郎之外的官职,但有空缺,你可任选一处,如何?”
言官团体集体拜倒,山呼“皇上请三思”,然后七嘴八舌地开始指责谈璇。
唐惟听得头痛,猛地拍了下桌案,怒道:“都给朕闭嘴!”
满殿再次陷入了死寂,一时间,人人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唐惟有些不耐烦了,“谈璇,朕问你话。”
“回皇上,我朝官制有明文规定,凡入朝为官者,必经科举选拔,由九品入仕。微臣没有参加科举考试,已算破格,断不可再越级任职。皇上,微臣愿意从九品做起,此后勤勉不辍,夯实基础,如此方能更好地为国效力。”
她的声音柔美而坚定,却是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话音落下,众人看她的目光,除了惊讶之外,破天荒地多了一丝赞叹。
满朝文武,除了庄益群外,没有一人想到这位享有“帝都明珠”之美名的不世才女,竟放着四品官员不放,甘愿屈居九品。
谈璇之言的确不假,但官制亦另有规定,若是身怀大才者,或有二品以上官员举荐者,则可免去科举殿试等一应流程,由皇上下旨,破格任命。放眼朝堂,通过这两种方式入仕之人并不在少数。而谈璇既有才名,又有太后举荐,别说是四品侍郎,就算二品三品,也当的绰绰有余。
“九品?”唐惟剑眉轻挑,嗤笑了声,道:“你不愿当四品侍郎也就罢了,却偏偏要做九品芝麻官,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谈璇道:“微臣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并非儿戏,请皇上明鉴。”
唐惟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眸光带了些许审视,仿佛若有所思。半晌,方缓缓道:“那好,于卿,你来说说,现在朝廷还有哪些九品官职有空缺的?”
吏部尚书于鹏出列回话:“回皇上,京官之中,若数文职,唯有大理寺尚缺一名九品主簿。”
于鹏是周太后的亲姐夫,前世谈璇与他的并交集不多,偶尔听说一些关于他的事,大都是收受贿赂、买官卖官之类的恶名,因此便也不愿与他结交亲近。
唐惟:“谈璇,大理寺主簿,你可愿当?”
“微臣叩谢皇上赐官。”
唐惟嗤笑了声,“朕只问你愿意与否,可没答应把官位给你,这么着急谢恩做什么。”
谈璇不紧不慢道:“皇上乃一代明君,知人善任。皇上必定知道,比起户部侍郎,微臣更适合这主簿的工作。”
“你少来这套,朕不喜欢戴高帽子。”唐惟轻哼,顿了顿,一脸勉为其难道:“好吧,既然你想从基层做起,朕也当应允,明日你便去大理寺报到吧。”
谈璇立即拜下叩首:“谢皇上隆恩,吾皇万岁万万岁。”她恭敬地伏在地上,忽的抿了抿唇,勾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见此事尘埃落定,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工部尚书周云明轻咳了咳,尴尬地笑道:“皇上,那江南水患……”
唐惟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大手一挥,“朕乏了,此事明日再议,退朝!”
周云明暗骂昏君,却只得咬牙退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