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柚在做梦, 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梦中的环境是如此的熟悉, 普通温馨的小房间,和梦外她住的宫殿相比, 实在是外的简陋。
雌獙从床上跳下来, 前肢着地, 垂着尾巴轻巧地跑出了房门。
门外是一间更大的厅室,绕过几扇画着仕女图的屏风, 绯柚听见了流畅的筝声。
她朝前走去, 自胸膛出传来细铃的轻响。绯柚低头, 看见脖子上挂了一个金环,下面垂着几颗小小的铃铛。
筝声渐响, 吸引了绯柚的注意。
有一女子坐在屏风后抚弄琴弦,她面目模糊,叫人看不真切。
绯柚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娇小的獙兽脸上露出欢喜的神情,高抬前肢,腰部下沉,在原地大幅度的扑跃。
她跳一下, 胸前的铃铛就沙沙作响。
听见铃铛响起来的小家伙新奇开心极了,她摇头甩尾巴地来回扑腾,像是只没头苍蝇似的疯癫乱窜, 把铃铛和自己的头都要得晕乎乎。
偏生那筝声配合着绯柚的速度, 越来越轻快, 越来越高亢。
直到小雌獙四肢打架, 噗通一声晕在地上。
她伸出舌头喘气着, 眼前冒着黑色的星星,四肢发软,站不起来。
筝声终于停了,伴着几声咳嗽,弹筝的女子起身走到了小家伙身边,将她抱了起来。
柚子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女人身上的味道闻起来柔软又安心,她伸出前肢扒住女子的衣襟,抬着头去舔她的下颚,惹来女子的两三轻笑。
紧接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女子急忙将怀里的獙兽放到椅子上,自己撑着扶手撕心肺裂地咳了起来,气息短促,听得恐怖难受。
小雌獙瞪大了眼睛,茫然无措,随即学着记忆里的模样,抬起一只前肢搭在了女子弯折的后背上,哒哒哒地上下怕打。
咕咕咕——
她焦急地喊叫起来,希望有人能听见过来帮忙。
然而谁都没有来,直到女子自己止住了咳嗽,取了一旁的杯子喝了水,乏力地坐到了柚子身旁。
那双细白的手顺着柚子的毛发朝后梳理着,半晌传来一声轻叹。
“舅母从小不能学舞,柚子不一样,柚子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小姑娘。到了那时候,不知道谁有这个运气能看见我们柚子跳舞。”
她笑着,捋了捋绯柚的尾巴。
那看不清脸的女子说完这句话后渐渐模糊淡去,绯柚陡然发现自己又能控制身体。
她急忙起身,伸出前肢想要触碰女子的脸庞,却扑了一空,跌下了椅子。
舅母……舅母!
她大喊着,屋子里空空如也,安静得可怕。
忽地大门破开,她看见一只圆滚滚的小白虎被丢了进来。
柚子警惕地朝后退去,冲着进来的白虎咧开了尖利的牙齿。
不要过来!
雌獙的尾巴高束,露出攻击的姿态,对面的小老虎却冲她扯出个傻乎乎地笑,像只傻狗一样追着自己的尾巴转圈。
他转了两圈,自己把自己转晕了,一屁股坐地上,细长的尾巴还在啪啪拍地。
柚子好奇极了,她从未见过这么小的白虎,就和她一样小。
大概是这只虎崽子看起来实在太蠢,她放松了戒备,试探性地朝他迈步走去。
见漂亮的小雌兽愿意靠近,虎崽子欢呼一声从地上跃起,猛地扑了上去,同雌獙滚做滚做一团。
绯柚吓了一跳,转身就跑。
才迈出了一条腿,忽地尾巴一痛。
她回头,看见凭空出现的少年居高临下地踩住了自己的尾巴。
那少年扯开嘴角,露出一对尖尖的虎牙和梨涡。
他傲慢地抬起下巴,俯视着的地上的雌兽,开口道,“我喜欢柔软的长尾,给我看看你的尾巴。”
柚子尖叫起来,前肢死死扒住地板,不愿意被他往后扯。
少年挑眉,“你杀了我全族数千条性命,连尾巴都不肯给我看看,未免太吝啬了。”
四周温度渐渐升高,炽热的火焰倏地包围了小院。
少年抱着胸,脚下踩住绯柚的尾巴,笑嘻嘻地看着身下的雌獙尖叫挣扎。
“怕什么,你不是很会玩火么。”他脚上用力,将白色的尾巴来回碾压着,“你看,那么多小家伙都陪着你一起被烧,不要这么不情愿啊。”
绯柚抬头,见四周不知何时挤满了稚嫩的幼虎。
他们望着越逼越近的火焰哭喊着,挤做一团,绝望地拿头去撞窗户,可惜哪怕撞得头破血流也无法逃出这个屋子。
几十上百声幼虎的尖啸汇集在一起,刺耳而凄厉。
绯柚无法动作,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毛茸茸地幼崽被浓烟熏得昏厥,随后被火舌贪婪的吞咽。
白色的皮毛被烧成焦炭,浓烟中混合着怪异的肉香。
她战栗着,想要逃跑,却无处可逃。
四周火海茫茫,火色刺眼,灼烧得她睁不开眼睛。
尾巴被人提住向上扯去,娇小的獙兽被倒挂在空中。
“你们当初是怎么杀我来着,”少年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咧开嘴笑了,“对了,尸骨无存。”
他修长的手指抚上獙兽的后退,指尖用力,仿佛折花一样,轻而易举地将柚子的一条后腿折了下来。
皮肉分离,那血淋淋的骨头暴露在外,绯柚嘶声惨叫起来,刚一张嘴就被人塞进了一条自己的后腿。
温热的断腿堵住了她的嘴巴,少年如法炮制,将獙兽的四肢一条一条撕了下来,唯独留着那根尾巴没有动作。
他似乎玩腻了手上的雌獙,戳了戳前腿露出来的腿骨,握住外面的一端,不紧不慢地来回拧动旋转,很快就将那根骨头从肉里分离出来。
绯柚痉挛着,双眼翻白。
到了这一步,她早该死了,可却连昏厥都做不到,生生受着被慢慢肢解的触感。
他终于放过了可怜的雌獙,随手一抛,将她丢入了熊熊的火堆中。
接着拍了拍手,转身离去。
火舌一点点攀爬而上,橘亮的火焰裹住皮毛,卷席全身。
倒在地上的獙兽失去了四肢,像只蠕虫一般,只留下躯干和头部。
不…不要,不要烧我……
黑色的瞳孔被火焰染红,倒映出了前所未有的绝望。
“不要……痛,好烫…哥哥!”
床上的少女满头细汗,她面色苍白,全身肌肉紧绷至极,惊恐慌乱地攥住了身下的床单,力道之大以至于手指青白。
绯暝秋起身,轻声唤道,“柚子,柚子。”
“不要过来,不要,不要!”
声音陡然尖锐,少女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瞳孔收缩着,太过紧张而导致全身颤抖,后背的裙子更是汗湿了一大片。
绯暝秋揽住妹妹,“做噩梦了?”
手下的身子在被触碰的刹那一僵,待少女意识到身边的人是谁后,才慢慢软了下来。
她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缓缓抱住了膝盖,缩成了一个球。
绯暝秋见此,将妹妹抱起。
这些日子妹妹常有梦魇,每每夜半都会尖叫着惊醒,醒来就是一身冷汗。
绯暝秋只得抱她去洗了身子,然后辅以魅术安眠。
偌大的池子里,绯柚浸泡其中,低着头怔怔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倒影。
滴答——
龙头残留的水滴低落在池中,漾起一圈圈涟漪。
影中的少女面色惨白,眼下带着淤青,配着两侧的乌发,活像一只女鬼。
她到底怎么了。
绯柚垂眸,池中的影子跟着垂眸,显得眼底的黛色愈浓。
这几年总是心神不宁,甚至背叛了哥哥的命令,有时候还会冒出一些自己都不理解的想法。
少女捧起一捧凉水捂在脸上。
她是不是疯了……
“告诉哥哥。”背后贴上男子精壮的胸膛,绯暝秋从后环住妹妹,“柚子都梦见什么了。”
“我……”她张了张嘴,复又沉默。
昨天的一场舞,让她忆起了舅母。
因为身子不利,舅母琴棋书画样样涉猎,唯一不能碰的只有舞蹈。
如此一来,她常常关注活蹦乱跳的柚子。
每当雌獙乱蹦一气之后,女子都会笑着给她糖吃,嘴里夸着绯柚跳得多么多么可爱。
但是这些不能讲于哥哥听。
如果被哥哥知道了自己还念着舅母,必然不会高兴。
绯柚沉默了半晌,缓缓开口,“我梦见了从前杀死的妖精。”
她低头,下巴搁在胸前男子的小臂上。
“好多好多妖精。”少女的声音沙哑而又低沉,“都是我杀死的。”
绯暝秋眯眸,抬手勾着妹妹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不是柚子杀的。”浓郁的花香铺开,丝丝传入少女的鼻尖。
“都是哥哥杀的,和柚子无关。”
绯柚垂眸,避开了哥哥的魅术暗示。
她不想给自己找借口,尤其是把责任往哥哥身上推。
那样太卑鄙了。
“哥哥,蓝云儿快回来了。”她转移了话题,将头靠在绯暝秋的肩膀上,“后天就是十五。”
“她这次倒是超出了我的预计,竟是把事情办得那么漂亮。”
绯柚张了张嘴,终是将埋在心底许久的担忧说了出来。
“哥哥真的要杀了这些孩子么,他们身上都沾染着龙气,就这么杀了恐怕上面会震怒。”
“那就让他们怒着。”绯暝秋眯眼,“省的我亲自上去。”
“哥哥。”绯柚目露忧虑,她退开一些,柔软的手掌抵在绯暝秋胸口,“这么多年鲜少有妖族见过天神,我担心……”
绯暝秋闻言,伸手抵上了妹妹的双唇,“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都到了这一步,难不成还指望改邪归正修成正果么。”
他们的命运一开始就注定了,凡是邪妖,死后无不入地狱,饱受酷刑之苦。
绯柚无言。绯暝秋撩起妹妹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来回摩挲着,结束了上一个话题,“等哥哥的脸恢复了,带柚子去孟泽住一段日子。”
“孟泽?”绯柚不解,“为什么要去那里,哥哥不是急着解决樊少恒么。”
此时距离他们初见樊少恒已经过了三个多月,两个月前有消息传来,樊少恒离开了韶华派,投入了韶华派附属的一个小宗门。
本来是绝好的机会,因为绯暝秋出了毁容的事情,生生错过了进攻的时间,让韶华派把那个小宗门往北迁到了主宗旁边,四周布下了天罗地网,保护的固若金汤,现在已是不那么容易攻破了。
“区区凡夫,怎么比得上心肝儿重要。”绯暝秋扣住妹妹的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凭借他的资质,再修上百年都未必与我有一战之力。这点时间,哥哥还给得起。”
他想起苏芊芊的话,妹妹最近的病情似乎在恶化。
自己毁容一事对她来说恐怕是个严重的打击。
樊少恒可以先放在一边,他真怕妹妹哪天就如苏芊芊说的那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自行了断。
绯暝秋冷静下来之后,想起了曲流霞的事情。
当时自己太过气愤,忘记了妹妹的病,现在想想,更可能是那时候柚子病情发作,不小心让曲流霞逃走。
“她现在已经出现了间接自残,再这么下去要么直接性自残,要么直接自杀。”
苏芊芊的话回响在脑海中,绯暝秋搂进了怀中的妹妹。
是的,他宁愿相信那是绯柚病情发作,而不是故意放走了曲流霞。
绯柚想要拒绝,只是噩梦而已,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樊少恒的存在就是悬在哥哥头上的一把利剑,那才是该急着解决的大事。
可是话还未出口,就被男子的薄唇堵住。
“一切都听哥哥的,嗯?”
修长的食指描绘着少女的唇瓣,凤眸潋滟,带着无法抗拒的魅力。
绯柚抿唇,算是默许。
“真乖。”绯暝秋弯眸,捧着少女的脸再次吻下。
没有什么比妹妹好好活着更重要了。
这一夜,温泉殿的灯光长久未熄,另一边,数十辆囚车驶进了王宫。
每一辆囚车里都关押着四五个不满八岁的稚童。
他们惶恐茫然地挤做一团,不知道这是何方。
“哥哥,我怕,我想回家。”末尾的一辆囚车里,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挨在一名六七岁的男孩身边,软糯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泣后的沙哑。
男孩将妹妹搂进了一些。
他警惕地打量四周,嘴里小声地安抚道,“不怕不怕,父亲已经派人来找我们,只要宁儿乖,很快就能回家了。”
“宁儿已经很乖了。”女孩啜泣着,双眼通红,“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我们,他是不是不想要宁儿了。”
“怎么会,”男孩拭去妹妹脸上的泪珠,“就算父亲不要宁儿了,哥哥也要。别哭,眼睛哭肿就看不见了。”
“嗯、嗯……那宁儿不哭了。”女孩紧紧地攥住哥哥的手,不安道,“哥哥不要丢下宁儿。”
“哥哥喜欢宁儿还来不及,怎么会把宁儿丢下。靠着哥哥睡一觉,哥哥会一直保护好宁儿的。”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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