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少恒不是第一天来到这个奇异的世界, 他一年前穿越到一小村庄中。
初来乍到时让他手忙脚乱一阵。
所幸村子里的村民都十分淳朴, 樊少恒靠着在村子里唯一的小饭店帮厨,日子过得也还算新鲜。
前天他去镇上买菜时, 刚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就被一群人围了上来,糊里糊涂地被带到了这里。
还没等樊少恒明白是怎么回事, 一大帮子不食人间烟火的长者便递给他了把宝剑, 让他拜入某某师尊的门下,修成之后除魔卫道, 打败这个世界的魔头。
樊少恒当场一阵点头答应之后,
立刻逃了出来。
修炼升级、打败世界魔头什么的,他确实很擅长。
在游戏里擅长。
搁到现实里还是算了吧, 他就是个除了做菜什么都不会普通人。
不想名门正派的山脚下还能闹贼,逃下来没多久就被抢走了钱包。
妖魔当道, 大家生活都不容易, 小偷都只能冒死来修真门派里偷钱了。
绯暝秋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少年, 约莫十之八九, 半长不短的头发扎了个小马尾,一身最廉价的麻衣,手里的钱袋看起来也就装了三十来文。
脸蛋还算白净,带着一股未出世的稚气和少年人的朝气。能被一个普通人类抢走钱包, 看来确实没什么江湖经验。
普通到平庸的一个人类。
他心里不免有些自嘲和失望。
就这么个凡夫俗子, 竟然是他等待了百年的宿敌。
要他动手, 绯暝秋都觉得丢分。
不过本着杀了省心的原则, 他冲着少年伸手,微微一笑,“在下仰慕异子已久,今日一见如故,不知异子可否赏个薄面,去寒舍一坐?”
“这怎么好意思。”樊少恒连连摆手,“你也别叫我异子了,听着怪奇怪的,叫我樊少恒就成。”
他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樊少恒回头,一股白光偕同三股青光落在了眼前,下一瞬,四位身着韶华派装束的男子便立在樊少恒跟前。
“异子,您怎么出来了,快随我等回去,师父正在找您。”
樊少恒暗道一声糟糕,路上耽搁太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第一次逃跑看来是失败了,他扭头,苦笑着对绯暝秋道,“对不起啊,我得回去了,公子和姑娘的恩情,我下次一定好好报答。”
绯暝秋挑眉,想就这么走了,开什么玩笑。
“站住。”他出声道,凤眸一挑,凌厉之感顿显,“这位小兄弟不想和你们走,都没长眼睛么。”
“你是什么人!”为首的白衣男子立刻拔出了宝剑。
异子降世,少不得被妖魔鬼怪觊觎,不管是谁,他都得仔细防着,当下就把樊少恒拉到身后。
那四人瞬间摆出了防御的姿态,紧紧地将樊少恒护在后面。
樊少恒急忙冲着绯暝秋摆手,这些人看起来就不好惹,他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两个热心好人惹上麻烦,当即拉着为首的男子往回去的路走去,“诶诶师兄,咱们赶紧回去吧,你不是说师父有事吗。”
他一边拉着几人回去,一边扭头,冲绯暝秋和绯柚咧开了嘴,露出一口锃亮的白牙和尖尖的虎牙,挤了挤右眼。
绯柚上前迈出一步,被绯暝秋拦下。
“哥哥?”她不解地问道。
难不成就看着祸患逃之夭夭。
“走。”绯暝秋却没有多解释,转身毫不犹豫地离开。
“哥哥?”绯柚一惊,隐隐察觉有些不对劲。
哥哥的步伐仓促,身体肌肉紧绷,不像是放过樊少恒一马,倒像是身体哪里不适,疼痛非常。
难道是吸取妖力过多,又一次被反噬了?
她急忙跟上,抛出飞车后,跟着越走越快的绯暝秋进去。
“走。”
手腕被男子死死握住,力道之大,仿佛下一瞬骨头就被会捏碎。
绯柚顾不上疼痛,看着面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的绯暝秋心里惊愕。
难道又是妖力反噬?
男子的薄唇失了血色,只觉头痛欲裂,脸上一片火辣疼痛。
奇经八脉的血液宛若逆流,丹田里的妖力混杂四窜。
痛……
他的脸……
绯柚反握住绯暝秋的手,将自己的妖力输进去,压制对方体内□□的妖力,却不想刚刚搭上,就被里面横冲直撞的妖力打了回来。
绯暝秋的妖力失控,不是平时陪妹妹闹着玩的程度,直接让少女吐出一口鲜血。
“呃啊…”他痛苦的拿头撞向车厢,魔纹顺着脖颈爬上了脸颊,那张妖冶的脸立即就像被不祥的荆棘缠上一样,漆黑一片。
后背的翅膀再也控制不住,破开华袍伸展开来,金属似的羽毛将车厢撑碎。
男子捂着脸尖啸嘶吼着,猛地朝浮空岛的方向飞去。
绯柚捂着心口咳嗽一声,背上的羽翼张开,顾不上疼痛,追着哥哥的方向朝王殿赶去。
这是前所未有的反噬,少女眸色焦虑担忧,一遍又一遍回想起神龟的话来。
妖力暴动,轻则走火入魔成为彻彻底底的疯子,重则经脉寸断就此丧命。
哥哥……
从前的绯柚全心全意相信着绯暝秋,在她眼里的哥哥是无所不能的,是绝对可靠的。
因此她从未想过,绯暝秋是否也有以身犯险的时候。
他终归不是神,从一只普通的小獙兽走到今天,失去了什么、压抑了什么,从未与他人面前显露。
不是神,却极尽可能的想要展现出神一样完美的姿态,那就势必要付出一些代价。
至于这个代价到底是什么,只有绯暝秋自己知道。
绯柚赶回王殿时,刚想推门就被坚固的结界弹了出去。
绯暝秋所设的一切结界从未拦过绯柚,这甚至是第一次出现的状况。
她扭头看向一旁同样不知所措的左砂。
“陛下怎么了?”左砂问道。
绯柚摇头,“哥哥和你说话了么?”
“我接驾的时候,就看见陛下捂着脸飞了进去,里面有血腥味,怕是殿里的宫女都被杀了。”左砂看了眼殿外的结界,暗自惊疑。
什么样的事情,能让绯暝秋对绯柚都起了防备。
两妖对视一眼,忽地听里面传来了歇斯底里地吼叫,“有本事出来,躲着藏着算什么祖宗!”
接着又是一阵瓷器碎裂、重物倒地的声响。
绯柚瞳孔收缩,祖宗?老祖宗?!
左砂也当即反应过来,抽出长剑就要硬闯结界,剑刃刚刚砍下去,立刻被弹飞几丈远。
老祖宗来了?
绯柚双手微颤,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来,为什么要在哥哥好不容易舒心的时候来?
她回忆起绯暝秋方才的动作,不可置信地后退半步。
最珍贵的东西……最珍贵的东西!
少女十指爆出利爪,凝聚全身的妖力,猛地冲向了结界。
“绯柚等”等!
左砂还来不及说完,就见少女离弦之箭一般冲出,之后被更大的力道弹了出去。
他上前接住了绯柚,摇了摇头,“陛下亲手布置的结界,除了他没人能破开。”
说话间的功夫,男子扭曲了的尖叫又响了起来,凄厉疯狂,痛苦异常,凭空暴起一阵音浪,将王殿震得摇摇欲坠。
“哥哥!”绯柚扑到大殿的结界之外,跪在地上,双手撑着结界,想要说些什么,却最后只是哑口无言。
她无法想象,那样骄傲的哥哥,那样珍视自己容貌的哥哥,如果真的被毁了脸,会是怎样的崩溃绝望。
痛苦的嘶吼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伴着东西倒地脆裂的声音,绯柚就在外面跪倒了天黑。
左砂有心劝她,却不知从何讲起,只是默默地跟着跪到了一旁。
绯柚摇头,推他走。
“妖王举止异常,不能走漏消息。”她扭头,一双通红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左砂,一言不发。
她在打量,打量面前的这只雄妖是否有落井下石的篡位念头。
左砂张了张嘴,片刻后起身。
“我明白,交给我吧。”他捡回宝剑,转身离开。
比起跪在这里,有些事情更需要他去做。
殿里的动静直到天黑才消停。
绯柚跪在殿外,直到第二天的下午依旧不见结界消失。
左砂来看过一两次,接着匆匆离开。
想必这动静早已传遍妖界,引起了轩然大波。
绯柚低着头,神情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就算结界打开了,又能怎么样。
自从哥哥断了尾巴,再也不肯以兽形示人,对自己人形的身体加倍的保养修饰。
可如今……
绯柚低头,死死攥紧了双拳。
她不但害得哥哥没了尾巴,连哥哥最后的容貌都被她夺去。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她一点也不想活着,一点也不觉得用哥哥的脸换自己一条命是多么开心的事情。
如果给绯柚一个机会,让她用命再换回绯暝秋的脸,结果可想而知。
眼前渐渐模糊,绯柚迷迷糊糊地想着,她这一生活着的意义到底何在。
出生时母亲因为保护自己,死在了雪地中。
后来哥哥为了自己,一路吃苦受难,几经生死。
舅母一家因为自己引来了白虎,死于非命。
活了千年,天下的妖兽人类皆是对她恨之入骨。
就连同她接触过的蓝云儿都家破人亡,一度流离失所。
这千年的时间,她可曾有过一点值得存在的价值?
亲人皆因她死伤,别的妖更是与杀她而后快。
灾星,她真的只是个不祥的灾星罢了。
她做过什么?
她存在的意义,就是不停给人带来厄运,不停伤害着喜欢或是不喜欢的生命。
绯柚弯了腰,匍匐在地上,缩成一团。
她这样的东西,根本没有任何价值。
石板冰凉,绯柚的额头抵在上面,像是石像一般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缓缓抬起了头。
她张开双唇,一枚碧色的小丸飞了出来。那是绯柚毕生的妖力,千年的内丹。
少女摇摇晃晃地支起身子,眼眸空洞,面若金纸。
也好,百年前于灰雄一战时,她就该去死了。
才千年的时间,她就能把哥哥拖累到这般田地,像她这样的祸害,若是再活得久一点,不知还会酿成何等悲惨的结局。
绯柚转身,心如缟素,僵硬蹒跚地朝王殿下走去。
左砂刚结束了手头上的事情,他走上台阶时,正好遇见朝下走的绯柚。
“你…”他错过绯柚,看见了殿前碧色的内丹,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原委。
“你疯了?”他错愕地扯住少女的手臂,“陛下这么做就是为了让你好好活着,你现在是想让陛下的苦心毁于一旦么?”
如果失去了容貌,又失去了妹妹,那样的打击对于绯暝秋来说可想而知。
然而少女却置若罔闻,甩开左砂的手,接着朝下方走去。
“你还嫌陛下不够伤心么!”左砂冲着她厉喝道,“回来,难道你就像这样抛下他?”
可惜绯柚再不理会这些话了。
正常情况下的绯柚,她当然会听进去左砂的劝说,幡然醒悟。
可现在的绯柚绝非平时,如果是苏芊芊在这里,她立刻就能看得出异样。
抑郁症爆发,不是可以简单的用一两句劝说平复的。
封闭了内心之后,绯柚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只能听见一句句的质问。
她为什么要活着……
她为什么不去死……
这个世界从没有一个生灵需要她,所有人都讨厌她,都憎恨着她。
绯柚找不到可以反驳这些声音的证据。
真的、真的没有谁需要她,一个都没有。
她不过是个累赘灾祸罢了。
奇异的是,她并没有任何难过或是悲伤的情绪,反倒异常清醒。
从前的绯柚会因为自己的废物而自卑伤心,现在的她则好像彻底看清了答案的旁观者。
她知道绯柚不应该活着,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别的情绪,冷漠麻木的好像要死的人不是她,而是别人。
这样事不关己的态度,让绯柚没有丝毫即将面对死亡的恐惧。反倒像是那些被她杀死的妖兽一样,或是畅快或是如释重负地冷眼瞧着,拍手叫好。
看啊,她终于要死了。
“绯柚!”
忽地一声怒喝传进脑中,绯柚驻足,听见恍惚之间响起了左砂的咆哮——
“进去,结界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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