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柚张了张嘴,末了, 咽下心中的一切, 主动搂住绯暝秋的腰,讨好地在他胸上蹭了蹭, “对不起哥哥。”
“柚子不是故意的。”
绯暝秋轻笑一声,扣住了妹妹的后脑, 缓缓吐字,“乖。”
恍若方才冰冷的表情只是错觉。
“我虽然感谢宁曼卿照顾我们一段日子,可我也恨透了那个女人。”他下巴搁在妹妹的颈窝,字字淬毒,“如果不是她教的那些狗屁圣贤,我又怎么会同你分开。”
不是这样!
绯柚下意识想反驳, 就算舅母不教, 那个时候的他们懵懂无知又弱小脆弱, 怎么可能一帆风顺地长大?
“哥哥……讨厌舅母?”
她一直以为哥哥只是不善于表达,其实和自己一样,将宁曼卿视为唯一的亲情和幼时美好的回忆, 从没想过原来他恨着舅母。
绯暝秋闭了闭眼,宁曼卿这三字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每次一想起就是千滋百味复杂非常,单论喜欢还是讨厌,太肤浅了。
“我不需要她。”再度睁眼, 里面已是一片平静, “人都死了, 还念着做什么。”
这样的纠结该结束了。
他不要这种无聊的牵绊,宁曼卿的存在无疑是一次次地提醒他,他现在做的一切都是错的,都是恶的。
他烦透了这种莫名的愧疚感。
笑话,区区一个人类,也妄想在他心中存留千年?
若是还按着宁曼卿的那一套去做,他早就死了千百遍。
今天他要亲手杀死宁曼卿——除去阻碍他成王的障碍。
这座院子,就让它再烧毁一次。
由他,亲自烧毁。
“哥哥……”绯柚低头,说不清心中的感受。
“你也要看着,”他捏着绯柚的下巴,让她面向下方的院子,俯身从后面抱住她,把绯柚固定在怀中。
“这些日子你似乎总是想起她。她不过就是把你当做条可爱的狗养着玩罢了,后来一有新的宠物不就立刻对你不耐了?”
他嗤笑着,“人类就是这样的虚伪冷漠,你又何必念着她那么久?”
“我……”不是的,舅母没有那么随便地对待她。
“不管如何,她已经死了,就算你再怎么念想,她也不会再回来了。”他轻啜妹妹的耳骨,呢喃道,“以后只想着哥哥就够了。”
“只有哥哥是不会背叛你的,只有哥哥才能陪着你走到最后。”
绯柚放在栏杆上的手渐渐无力,她垂着头,半晌才低低回应,“是。”
她知道绯暝秋说的都是事实,一昧的怀念过去是软弱且无用的行为,而这个世界上确实再没有谁比哥哥更爱她了。
明明哥哥说的都是对的,可绯柚依旧产生了无力的疲惫感。
这种疲惫感如此熟悉,以至于她都快麻木习惯。
要忘掉舅母么……
“王。”楼梯口传来左砂的声音,绯柚回眸,看着左砂带着被捆妖锁捆好的白玄彬过来。
他的走路姿势十分变扭,大半个月过去了,左护法身上的伤还是没有恢复,可想而知,那刑罚有多么的沉重。
想来是绯暝秋打算近距离欣赏白玄彬痛苦的表情,特地让左砂把对方带到了跟前。
白玄彬低着头没有说话,他的牙齿全部被施了术法以防咬舌,丹田的内丹也被绯暝秋取走,无法自爆。
可以说完全处于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境地。
“呦,都来了,”绯暝秋挑眉,打开扇子遮住自己上扬的唇角,“那就开始吧。”
一只只的小白虎被押进院中,院子里并没有放上柴火稻草,绯暝秋有心让火烧得慢些,看个彻底。
他心情愉悦,一旁的白玄彬也奇异地没有任何反应。
绯柚执着酒壶,待绯暝秋酒杯里的虎血喝光之后,接着斟满。
她低着头,至始至终没有看一眼下方的宅院。
一共一百三十一只小白虎被关进院子之后,绯暝秋才慢条斯理地抬起扇子。
扇子指向底下院落的那一瞬,倏地窜起明亮的火焰。
不大,只是在屋子外面燃了一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超中间关满虎崽的屋子逼去。
才一岁左右的小白虎们怕急了,拼命撞着窗户和大门,发出了惊惧的尖叫。
他们太小了,连尖叫声都带着稚气,根本没有任何威慑力。
火光渐渐强烈,浓烟滚滚,熏得黑夜模糊不堪。
“滴——”
水珠滴落在地面,绯柚回神,才发现自己握着酒壶的手在轻轻颤抖,将口子处残余的虎血甩了下来。
木材被烧的兹拉声响清晰可闻,绯柚想避开目光,却被这声音逼得无处可去。
没有了,又一次没有了。
她死死咬着牙,自己都不知道在忍耐着什么东西。
“我倒是没想到小王子能这么面不改色。”绯暝秋转头看向一旁跪着的白玄彬,对方神色淡淡,在短短半月之间折磨得身形憔悴,连原本嚣张傲气的神色也全部洗去。
听到绯暝秋的话之后,他不屑地哼笑一声,“我也没想到传说中宠爱妹妹的绯暝秋,实际上对妹妹也就这般模样。”
“哦?”绯暝秋挑眉,颇有兴趣,“说说看。”
“听说绯柚两岁的时候,被烧死过。”那双虎眸移向一旁的绯柚,里面满是嘲讽,“真是可怜,自己被烧死过,还得经常看自己哥哥烧死别的幼崽。我猜当初不会就是你的变态哥哥故意找人烧死你的吧?为了满足他的兴致?”
砰——
酒杯被砸在了桌上,绯暝秋的脸色沉了下去。
白玄彬忽然笑了,笑得极为开心,“我听说那些人类是因为怀疑你是妖怪,才打算放火的。绯暝秋什么妖,怎么会轻而易举地把端倪呈现在一群村野孩童面前?”
他恶劣地裂开嘴角,话是对着绯暝秋说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绯柚,“你是故意的吧?故意招来那些人类放火,就为了享受妹妹被烧死的感觉?还是你准备趁妹妹死前把她救出来,让她对你更加仰慕?”
左砂一惊,立刻想去捂白玄彬的嘴,却被绯暝秋用眼神制止。
他徐徐起身,拖着曳地的华袍,踱步至白玄彬面前,不怒反笑,“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还真是小瞧你了,这时候都不忘挑拨离间。”
他弯腰,合起扇子,轻轻拍了拍白玄彬的脸,“我好心请你看戏,既然小王子不领情,那便算了。”
“左砂。”他唤道,转身回到了座椅上。
左砂颔首,明白了接下来的任务。
绯柚放下了酒壶,双手缩紧了袖子里,逐渐握紧。
左砂朝一旁的紫衣卫挥了挥手,立刻有一笼两岁左右的白虎被带了上来。
看清笼中的东西之后,白玄彬神色倏地一变。
绯暝秋笑道,“眼熟么?”
都是王族的孩子,甚至里面有几只是白玄彬的亲侄子。
笼门被打开,统共十只白虎一拥而上,蝗虫一般朝地上的白玄彬扑去。
他们双眸赤红,嘴角流着涎水,全部都被施了血符。
现在的他们早已失去理智,分辨不出面前的是曾经仰慕的王子,只觉得饥肠辘辘,想要将那活物身上的血肉咬碎啖尽。
“绯暝秋,你这个卑鄙小人!”
两岁的白虎已经不算小,但在白玄彬眼中都是自己的后辈,未来部族的支柱。
当血肉被撕下时,他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
“说得好,我就是卑鄙。”绯暝秋掩着唇咯咯笑了,“小王子光明磊落,最后还是栽在了我这小人手里,真是可惜呀。”
“当初在孟泽,我们白虎放了你和你妹妹一条生路,今天你就这么恩将仇报!”半条手臂被撕了下来,白玄彬怒视着他,还未说两句便控制不住痛呼出声。
绯柚一愣,顾不得会不会惹哥哥生气,下意识问了出口,“你……说什么?”
白玄彬早已是只剩下最后一口气,那对虎眸神色黯淡,却在听到绯柚的问话之后,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划过恶意的笑意。
“你真当以为……当初你们能跑得了,如果不是那些白虎有意放过你们,你们早就是两具腐尸了哈哈哈哈。”
绯暝秋眯眸,“闭嘴!”
过了片刻又恢复了温柔娇媚的模样,“怎么着,我还得谢谢你们的不杀之恩?”
回应他的只有白虎撕扯血肉和咀嚼的声音,被虎口撕下整张脸的白玄彬再也无法开口。
绯柚目光微闪,胸腔里的一股浊气迟迟未呼出。
下方的火势愈大,刺鼻的烟味传入鼻中,她低头,停歇了一切多余的心思,只静静望着脚尖前的空地。
“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却听身边传来了张扬的笑声。
绯柚下意识朝绯暝秋的方向看去。
穿着曳地华袍的男子整张脸扭曲痴癫,带着报复的快意俯视着被咬碎的白玄彬,大声笑道,“贱货,刚才不是伶牙俐齿么,现在哑巴了?说呀,你接着说啊!给老子接着说啊!”
举止疯狂,让在场熟悉绯暝秋的妖精都惊惧地低下头,呼吸放轻。
那柄漆黑的骨扇遮住了绯暝秋的下半张脸,他抬手施法,一股灵气包裹住了地上的白玄彬。
“别害怕,我护着你的心脉,就算是只剩下一具骷髅架子了,都不会让你断气的。”绯暝秋做完这一切,又是抑制不住地娇笑出声。
那笑声在黑夜里极为突兀,如魔似魅,催命的铃声一般,让人不寒而栗,头疼欲裂。
“你当初是怎么说来着,小狐狸?”男子唇角掀起,露出森白的利齿。
绯柚一惊,虽然知道没有事情能瞒得过哥哥,却不想这点细枝末节都被绯暝秋知道得一清二楚。
“小狐狸,哈哈哈哈哈小狐狸?”他猛地收敛笑声,下巴歪向一边,咬牙切齿地开口,“卑劣的贱货,你也不过是只公猫罢了。”
这阴鸷的表情在下一瞬散去。短短几瞬,那张脸上的神情反复,变化突兀快速,以至于疯癫异常,仿佛得了痴病。
火光愈甚,房顶轰然坍塌,发出巨大的声响。
以火为景,一身曳地长袍的男子发丝和衣袍皆被滚烫的罡风拉扯开来。
在夜风与火光的映衬下,楼上的绯暝秋似扑火而舞的红蝶,翅膀上沾染了血色的可怖。
他用没有执扇的另一只手一把扯过绯柚,紧紧地搂在怀里。
敞开广袖,将人全部罩进自己的衣衫里,癫狂地痴笑。
“我的柚子才不会因为三言两语就厌恶我,她爱我,她爱我,她爱我!”
最后的话语被他笑着嘶吼出声,传遍了整个昊山,惊动了楼下的守卫。
又是一连串诡异的长笑发出,持续了一会儿后突兀的收声。
戛然而止地诡异非常。
月光下,笑出泪水的男子眉目阴冷,面色狰狞,冷冷地瞪着已是一具白骨的白玄彬,一字一句道,“忤逆我的东西,去死。”
绯柚错愕着,望着近在咫尺的男子,那一瞬,她心里升起了和所有妖都一样的想法——
绯暝秋,是个疯子。
夜风习习,楼上吃完了尸体的白虎们开始相互吞食,楼下的院子火光冲天,弥漫起难闻的烟味。
哥哥……
她想开口,喉咙里却被什么堵着无法出声。
男子猖狂的笑声响彻王宫,绯柚被他抱着,没有动弹的余地。
有什么不对……
她昏昏沉沉地想着。
这是她的哥哥么?
这句话如种子一般在心底生根,绯柚忽然升起了莫大的惶恐。
这个……是她的哥哥么。
温柔的、一直保护着自己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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