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柚握着篦子, 挑起绯暝秋的一缕长发,先将发尾梳通, 随后从上朝下篦去。因着之前已经用梳子梳过一遍, 此时基本没什么打结的地方。
绯暝秋的头发又多又长,一直垂到膝盖下, 每次洗头和梳头都要花点时间。
马上入夏, 窗边的布帘改成了竹帘, 今天的王殿难得在白天卷起了小半截竹帘,阳光斜着打进来, 刚好照在绯柚身后的地上,明亮了一块。
“啊。”
听见妹妹的声音,绯暝秋嗯了一声,“怎么了。”
绯柚看着手上的缕头发,最左边那根带着分叉的外突兀。
说不说。
说了哥哥会生气, 还要立刻洗头拿一堆膏药往上涂, 很浪费时间。
不说, 就是欺瞒。
绯柚还在犹豫,手里的发丝已经被抽走。
绯暝秋望着那根分了叉的头发良久不语,双眉紧蹙在一起。
半晌,他撑着桌子霍然起身, 直径朝后面的浴池走去。
绯柚扭头看着哥哥的背影, 果然要洗头了。
这种东西大家头上都会有, 偏生哥哥一点也无法容忍, 觉得十分恶心, 一旦发现就要拔掉,在后面的一个月里拼命护理头发。
她走进温泉殿,浴池的旁边有个较小的池子,池子前放了张玉榻。
绯暝秋赤.裸地躺在上面,头发全部浸在小池子里,被碧色的池水泡着。
他挥了挥手,两旁的侍女将他褪下的衣袍挂到一旁的架子上,随后低头退到门口。
嗅到绯柚的气息,躺在玉榻上泡头发的绯暝秋开口,“过来。”
绯柚知道得在这池子里泡两刻钟。她先在侍女手上的盆子里净了手,擦干之后运功让两只手变热。
“脱衣服么。”少女跨坐到绯暝秋身上,捧住他的脸俯身蹭了蹭。
绯暝秋望着盘踞在屋顶作为妆饰的巨大金龙,眼神有些放空,“不,今天没这个心情。”
刚从豺狗的领地回来,再见那些丑陋的东西,绯暝秋只觉得断尾处隐隐作痛。
哪怕妹妹在自己面前上演了那么场好戏,可看完之后愉悦的心情很快就又消散了。
无聊、乏味。
说到底杀死那些豺狗又有什么用,他残缺的身体还是那么恶心。
顶上的金龙突出的眼睛对着绯暝秋,纯金雕刻的神龙看起来威武霸气,他眯了眯眼睛。
“谁建的这破房子。”
砰——
硕大的龙头赫然断裂,断口光滑,像是被一刀砍断。从上方掉落的龙头砸进中间的浴池里,激起数丈高的水花。
绯柚瞥向池中的龙头,王殿的建造……大抵是左砂吧。
“拆了重建,把我的兽形挂上去。”绯暝秋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威武的龙身,“用血玉。”
地牢里的那群豺狗让他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真是糟心。
“别生气哥哥,”绯柚偏头,舔了舔绯暝秋下巴,“从手臂开始可以么。”
妹妹的示好稍微让绯暝秋将怒气压下去了一些,他闭上眼睛随意应了声,“啊。”
少女的双手变得炽热,她覆在男子的上臂,技巧性地揉捏起来。
和外界传的像个妓.女似的不同,绯暝秋连根头发都不允许有瑕疵,对自己的身体更是保养得当。
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肌理分明,宛如大理石雕刻一般。几乎每天绯暝秋都会站在水银镜前,挑剔地打量自己。
在刚进部族最艰难的时候,他宁愿勾引上级也不愿意割破自己的脸,到了现在更是变本加厉地拾掇自己。
却如灰雄所说,绯柚站在他旁边都免不了黯然失色。
“再热一点,”绯暝秋舒服地喟叹,拉起少女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用力。”
“是。”
哥哥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很快,虽然总是会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小事而大发脾气,不过一般当天就能消气,哄起来也不算太难。
绯暝秋闭着眼睛,感受妹妹柔软的手指在身上游移,但仅是这样似乎有哪里还不满足。
伸手抽掉少女头上的发簪,他勾起一缕长发绕在指尖把玩。
绯柚的头发被绯暝秋养得很长,披散下来可以到脚踝,此时浓密的长发披在身后,因着低头的动作,如一匹黑色的丝绸盖在绯暝秋赤.裸的身上,又凉又滑,将两妖一起笼罩了起来。
就是这样,近一点,再近一点。
“早上的时候,你出去做什么了。”
突然的提问让绯柚顿了一下,接着答道,“去御花园帮哥哥采了露水。”
“似乎在那里看见不错的景色了啊。”
他睁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上方的妹妹,凤眸里却无甚笑意。
手指微蜷,绯柚垂眸。果然还是被知道了。
今天去的时候,族里刚刚新婚的小雌獙带着她的丈夫在花园里玩耍。
两只小家伙都刚刚成年,一岁多点,正是活泼的年纪。
雄獙甩着尾巴逗雌獙玩,惹得小雌獙不停追上去扑他尾巴。
熟悉又陌生的场景,绯柚几乎是立刻愣怔在了原地。
曾几何时,她最喜欢的就是哥哥又长又蓬松的尾巴。
那条盖在她身上,温暖了寒冬和每一个雨夜的大尾巴、漂亮的大尾巴,到如今却几乎忘了模样。
“很羡慕?”
这问话里带着嗤笑,凭绯柚的经验,她知道自己如果说羡慕,一定会让哥哥暴怒无比。
“嗯,很羡慕。”
可她确实羡慕。
绯暝秋收回抚摸妹妹头发的手,闭上双眸,“滚下去。”
声音平静,倒是比刚才的要正常不少。
绯柚瞳孔瞬间收缩,呼吸凝滞,滚……下去……
她浑身僵硬,贝齿死死地咬着唇,努力让自己不要露出异样。
“是……”翻身从男人身上下来,少女低着头朝门外走去,脸上惨白得血色全失。
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似的不真实。
滚下去……
胸口沉闷,连带着呼吸变得急躁短促。
果然不该这么说么。她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仗着哥哥的宠爱不断僭越,因为哥哥平时对自己太过宽容,所以渐渐不知底线。
何等的恃宠而骄。
绯柚眼前一阵晕黑,大脑昏昏沉沉得闷痛。她从来不知道一句话就有这样的威力,能让她精神恍惚瞬间迷茫活着的意义。
这条命被绯暝秋一次又一次的从地狱的门口拉回来,在绯柚心里,哥哥早就是她活着的唯一意义。
当阳光变得冰冷灰暗,世界也就离枯萎不远了。
不要失态,不要抱怨,不要露出这副表情!
绯柚咬着牙,握成拳的手指上指甲变得尖锐,刺破了掌心,血液从指缝流出,被主人立刻反手擦到了裙子上。
流血了……她呼吸一禀,这样的血味会惊扰到哥哥的……
怎么办,连在哥哥身边站着都不行了么。
绯柚看着离自己几步之遥的殿门,颤抖着抬起手去推。
出去的话……以后还有机会待在哥哥身边么……
指尖将将触上门扉,忽地身后一重,被男人从身后紧紧抱住。
“柚子,不要讨厌我……”
绯柚一愣,刚想扭头就感受到后颈传来的湿意。
是池水,还是……
垂在身侧的手被拉到男子脸边,讨好般的轻轻磨蹭,将少女掌心的血液蹭得满脸都是,“不要讨厌哥哥,哥哥是爱你的啊,哥哥有多爱你柚子是知道的对不对?”
指尖触到濡湿,随即被滑腻的触感包裹。
他舔舐着少女的手指,从指尖到掌心,像是狗舔着主人的手心一样,充满急促的谄媚。
短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狭长的凤眸微润,长得过分的眼睫上沾了泪珠。
“你想要尾巴的话,哥哥变给你看好不好?什么样的尾巴都行,喜欢九尾狐那样的么,哥哥也可以做到。”他喘息着搂紧少女,低低地呜咽,“不要离开我……”
“想要什么,不管是珠宝还是别的雄性,哥哥都能给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哥哥爱你,哥哥是爱你的啊……”
绯柚错愕地无法动弹。
到了今天她才知道,绯暝秋有多么在乎那条尾巴。
他在自卑,一条没有尾巴的残疾獙,无疑是丑陋畸形的。
和族里那些健全的獙兽相比,他就是只连原型都不敢化出来的丑货。
他嫉妒地颤抖,嫉妒地咬牙切齿,恨不得将这个世界上所有妖兽的尾巴都砍了。
绯暝秋害怕提到尾巴,害怕绯柚对着别妖的尾巴露出欢喜或是羡慕的神色。
濡湿的感觉从手移到后颈,浓郁的花香铺开,绯柚刚想说话便吸入这甜腻的香味。
呼吸不受控制地粗重了起来,那双狐狸眼泛起红意,双手上的利爪爆出,这是妖兽进攻的姿态。
“哈……”
不要,不要这样……
绯柚痛苦地蹙眉,她不想在这时候对哥哥做过分的事情。
她想告诉哥哥,哥哥是天底下最美的妖精,有没有尾巴都是最漂亮的。
男子的手指从后抚上了少女的脖颈和脸颊,像是蛇一样的蜿蜒向上,游曳着轻轻划过。
獙兽除了控火以外,魅术也是天生擅长的法术。
而整个天下,再没有哪只雄獙如绯暝秋一样在这一术上钻研数百年。
毫不夸张的说,只要绯暝秋想,他可以轻易魅惑任何生灵。
令他们为自己如痴如狂。
“柚子已经等不及了啊,”猩红的舌尖钻进耳窝,他喘息着轻叹,媚眼如丝,勾着少女看向自己的双眼,“你是为了哥哥动情的,你是喜欢我的,你离不开我的。”
他捧着少女的脸,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拉着她的手在自己身上缓缓游移。像是急着证明什么似的,将自己进献,也不知道是说给绯柚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那一句句的“你爱我”听起来竟是有些可悲的自欺欺人味道。
“你是爱我的。”男子低吟着,声音温柔缱绻,勾得人不自觉地想要沉溺在那蜜糖似的声音里,随着他的话去做。
他赤.裸着,身后的头发透湿,如蛇一样弯曲着粘在身上,将精心雕琢的躯体描绘上了黑色的纹样,愈加妖艳。
那张风华绝代的脸上沾着少女掌心的鲜血,绯暝秋屈膝,跪在了妹妹面前,身后赫然冒出了一条白色的长尾。
“看,哥哥也可以有尾巴的。”他拉着绯柚的手去摸那条变幻出来的獙尾,近乎哀求,“柚子想要什么哥哥都有,要什么都可以。”
“不要离开,哥哥爱你啊。”
少女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地上的獙妖。
她双目赤红,分不清瞳孔眼白。那只被绯暝秋拉着的手上带着尖锥似的长甲。
已是失了清明。
少女倏地用利爪拽住了男子的头发,狠狠地将他的头朝冰冷的地面上砸去。
后脑接触地面的那一瞬,绯暝秋如释重负一般舒展了眉眼,像是献祭的羔羊,放松了身体,媚笑着伸手环住妹妹的脖颈。
哥哥爱你啊。
不要离开他。
这千年黑暗沉闷的时光里,他们是唯一的依靠不是么。
……
…………
左砂按照昨天王下达的指令,将地牢里的豺妖们压到王殿门口。
他在殿门口就嗅到了熟悉的香气,紧接着听见里面的声音越来越奇怪。
动静也太大了,超出平时的三倍。
今天又是什么纪念周年日么。
左砂恪尽职守地在外面等了半宿,那声音一点小下去的趋势都没有。
可以理解,两只千年的妖精,一个晚上挺正常。
如果他有了妻子,多少个晚上都会让她尽兴的。
左砂叹了口气,有些忧愁地望向天边。他等了一千年了,还是没有等到他的佳人。
左砂是个看起来冷酷无情,但其实很有情怀的雄性。
别的妖兽刚刚成年就开始交.配,左砂咬牙忍受过了每一个发.情期,獙兽是一年四季都产子的动物,也就是说一年四季都是发.情期,左砂一年四季都有可能面对发.情时的痛苦。
别的妖兽都对此不理解,天气一好就跑到外面滚做一团,唯独左砂坚持“守身如玉”,一定要把完整的自己献给未来的伴侣。
这比狼族还极端的忠诚让绯暝秋将左护法一职交给了他,不过结果让左砂忙得没时间去寻找他未来的妻子就是了。
到了第二天中午,左砂不再等了,安排几个紫衣卫守着,自己赶去了书房。
不知道王和绯柚还要多久,与其站那里浪费时间,不如回去把公务处理处理。
一开始左砂还会隔一个时辰去问问王出来了没有,过了两天,他就心安理得的安心工作了。
直到第七天晚上他去检查王殿前的豺妖们有没有死的时候,殿门忽然打开。
左砂抬头,看见浑身血痕的男子站在台阶之上,发丝凌乱,双眸泛着妖化时的幽光,十指上长着锥形的利爪。
最让他震惊的是,绯暝秋的头顶上冒出了一对红色的兽耳,身后半张着一对巨大的黑色羽翅。
这是左砂四百年都没见到过的半妖模样的绯暝秋。
“尾巴。”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殿前笼中的一众豺妖,狭长的凤眸里亮着刺眼的紫芒,看不清瞳孔和眼白。垂散的发丝凌乱,此时的绯暝秋就像个失了神志的疯魔。
“尾巴剁碎了,全部充作奴隶。”
奴隶,这是左砂第一次从绯暝秋嘴里听到这个词。
他心头一跳,朝打开着的殿门望进去,看见地上趴着一只雌獙,双眼翻白,浑身不自觉的抽搐。
她的身边,黑色的羽毛落了一地,不知道是她的还是绯暝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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