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暝秋, 你欺人太甚!”富丽堂皇的宫殿里,一身白衣的中年男子愤恨地望着对面。他手上握着一柄长剑, 剑光浩浩, 一看便知是难得的法器,只是此时因为主人剧烈起伏的胸口,让它剑尖有些轻抖。
与被气得发抖的中年人相对,下方右侧席位上坐着的黑服男子不紧不慢地端着茶盏, 正用茶盖刮去浮茶。
男子墨发挑了一半,用一根玉簪挽起, 剩下一半垂至膝盖, 柔顺服帖地落在身后。
听了这话, 他捏着茶盖的手指一顿,叹息一声将茶盏搁到桌上。至此, 男子那张脸完全显露出来。
那张脸雌雄莫辨, 嘴角含笑, 眉梢染情,一眼就勾人心魄的很。明明是庄重繁复的黑色锦衣,却偏偏被他穿出了轻佻的味道。
“你不会以为杀了首领就能全身而退了吧, 整个昊山五百弟子已经包围了这里,今日我就除了你这祸害!”见他不回话, 中年人愈加气愤, 举着剑的手蠢蠢欲动, 随时准备取了对方项上人头。
“您这么说就太见外了不是?”男子勾着唇笑了, 右手上黑雾冉起, 下一瞬一把黑色的骨扇便挡在了脸前,他微一挑眉,“怎么说我也是帮您除了昊山首领,现在整个昊山都成了您囊中之物。到头来过河拆桥,这么对待合作伙伴,可不地道。”
“胡说!”男人怒目而视,“休得挑拨。绯暝秋,你的部下早就死在了我防山大阵之中,你已是大难临头了,还是自求多福罢。”说着他长剑一挥,敕令外面的弟子进来,将这邪妖碎尸万段。
左砂站在绯暝秋身后,他右手按在剑上,微微俯身,凑到男子耳边道,“王,那边传来消息,我们的人在昊山的大阵折损九成,情况不利,还是属下先护着您出去吧。”
话音刚落,无数白衣的昊山弟子冲入大殿,他们手上执着长剑,皆是直指殿中的绯暝秋。
“哎呀,这可真是出师不利。”黑色华服的男子起身,掸了掸衣服上的浮尘,“既然如此,今儿就我们先告辞了。”
“站住!”中年人喝道,“事到如今,你还妄想脱身?昊山弟子听令,给我活捉这两只邪妖!”
剑光泠泠,一瞬间所有长剑皆覆上了华光。进攻的姿态。
左砂错步移至绯暝秋身前,上半身俯下,右手执剑挡在前方,左手虚护着绯暝秋,清冷的脸上露出了几分凝重。
这些杂鱼不是问题,只怕他分身乏术,让漏网之鱼伤到了王。
“上!”
伴着刀剑争鸣,这一声战的号角,在大殿吹响。
左砂轻啧一声,仙妖界的大族就是这点不好,明明单个来看都是些一剑就能解决的杂碎,可是这些弟子从小被聚集在一起修炼,相互间配合默契,再加上独门的阵法,化整为零后极为难缠。
“怎么了左砂。”偏生身后的人好像不知道眼前的情况似的,笑得花枝招展,“要我帮帮你么。”
“不。”左砂握剑的手紧了两分,“属下可以解”决。
最后一个字还未落下,忽然见白色的包围圈里炸开了一抹红色。
血液渐了一地。
包围圈被打破,像是瘟疫一般,还来不及回头,倒下的妖从口子处朝两边扩散,短短两瞬息的时间,被从后方偷袭的昊山子弟接连倒地。
临死之前,连杀死自己的是什么东西都没来得及看清。
那一抹红色的倩影穿梭在妖群之中,她的身后,是被割断脖颈却还未倒下的昊山弟子。
太快了。
尸首分家的那一刻,甚至没有任何痛感,还未回神,便已然被收割了灵魂。
左砂收了剑,他望着突然而至的少女,用眼神确认了下她的状态,见没什么意外后,便安静地退到一旁,不再说话。
中年男子在望见那少女和她手上的巨型镰刀后,呼吸陡然一滞。
绯、绯柚。
他咬着牙朝后退去,为什么,为什么防山大阵没有挡住这个怪物。遍地的族内弟子,无一例外的被割下了头颅,他们脸上还停留着惊愕茫然的表情,不知道自己早已命丧黄泉。
不痛的。
关于杀戮之神的传言有很多,最多的便是这一句——不痛的。
被她杀死的妖,甚至可以保持快乐的笑容死去。
那柄比少女还要高的镰刀上沾满了无数鲜血,可没有哪一条命在死前发出悲惨的痛呼。仅仅是片刻之间,便人头落地,再无痛苦。
兼之美丽可爱的外表,这样的传言被传得越来越奇怪,甚至有了“被绯柚杀死能感受到绝妙的快.感”这种说法,一时间竟然有不少亡命之徒想跑到绯柚面前找死的想法。
传言自然不可尽信,但确实有真实的部分,比如——绯柚确实极为貌美。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女,身姿却发育的十分丰满,腰肢不盈一握,半露的胸口上是一对纤细又精致的锁骨。
那张娃娃脸上嵌着对狐狸眼,又大又圆,一眼望过去清澈见底,哪怕脸上化着妖艳浓重的妆容,也透着独属于少女的灵动。
已经都死了。
绯柚瞥了眼周围,手腕轻抖,那巨大的镰刀上的血液便被尽数滑落。
红光一闪,大到吓人的武器赫然变成了一把精巧的金属折扇。
少女将折扇合拢挂在腰际垂下的带子上,金属的扇骨朝上,充当了压裙的配饰,折射出金属的冷光。
“哎呀呀,这可真是,”绯暝秋抬高扇沿,抵在唇上,妖冶的双眼斜睨着浑身颤抖的中年男子,“方才说了告辞,您老非不让。瞧瞧,都弄成这样了,于情于理我也不好意思就这么走了。”
他轻笑出声,“您若是还瞧得上呢,我来替您收拾收拾?”
“……”站在尸海中的少女倏地抬眸,那双冰冷的狐狸眼对上中年男子。
一股凛冽的寒意蹿上心头,膝盖一软,他竟是无法站立,噗通跪坐在了地上。
“别、别杀我。”
……
…………
天下最大的一支獙仙族——昊山獙族终归被纳入了绯暝秋的版图,至此,几乎所有的獙妖,不论仙邪皆拜绯为王。
按照这位阴晴不定又疯癫无常的獙妖王一贯的做法,必定是在战胜后的第三天,在攻略下来的王宫里大摆筵席。
绯暝秋向来奢侈无度,要在两天的时间里办出达到他要求的宴席,时间着实仓促。
一时间,不论是胜利的那方还是战败的那方,都出了全力来准备筵席,从上到下没有一只妖落得清闲。
于是可以看见这样的一幕,被称为杀戮之神的少女,手上托着小象似的两大缸的酒,头上顶着二十只碗碟,和黑衣黑发的左护法并肩走在回廊上。
左护法手里拿的是扫帚。
“辛苦了。”他在回廊口遇见的绯柚,得知去的地点有一段路径相同,便顺路一起过去。
“辛苦了。”少女抬眼,望着自己头上有点歪斜的碗碟。
嗯,好像要倒了。
走廊迎面跑来一群抱着绫罗绸缎的小姑娘,最后一个跑得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左砂连忙腾出手扶了一把,“不许在走廊上奔跑,好好走路。”
小姑娘没理他,直接跑掉了。
左砂皱眉,也不好再把人拎回来训斥。他转头对绯柚道,“昊山不愧是最大的獙仙族,我昨晚查了库房,里面珍宝数不胜数。此次大捷,王一定很高兴。”
“嗯,哥哥一定很高兴。”
“到时候领赏,你有什么想要的么。”
“左砂有什么想要的么。”
“没有。”
“我也没有。”
左砂瞥了眼她,“你为什么老是重复我的话。”
“巧合而已。”到了分叉路,绯柚抬脚往右去,利索地道别,“再会。”
“再会。”
说起“左砂”,是从前的部族里面,一起生活的孩子。
胡村之后,绯柚靠着“老祖宗”的神药拉回一条命。
绯暝秋按照原先的计划,带着妹妹在孟泽森林的北方找了片相似的森林安顿。
前面一百年,除了暝秋疯了一样的修炼,性似乎有些扭曲以外,别的都还算正常。
像他这样的小妖,无法像大妖那样,杀了别的妖精吸取功力,最多只能杀两只有点灵气的野兽。大部分时间,都和仙妖一般,靠着吸收天地灵气来提升修为。
柚子身边只有哥哥,她自然是哥哥怎么做,她就怎么做。
獙兽既然被冠上了神兽的名号,除了本身兽形上的优势以外,修行起来也是一日千里。
寻常的野妖百年化形就属难得,到了柚子这里,八十岁不到便划出了人形。
可惜人形还是个小娃娃。
而那时的暝秋,已是少年模样。
这样宁静的一百年很快过去,妖兽虽然孤僻,但绝不可能销声匿迹到一辈子都无法被同类发现,尤其是两妖修为极低,根本没有躲藏的能力。
理所当然的,北边的邪獙妖在一次巡逻的过程中,发现了这两个孩子。
这些年年幼一辈的邪妖们关系还算融洽,既是同族,守卫就带上这两个孩子回了部族。
不过邪妖究竟是邪妖,关系再怎么融洽也不可能上下一团和气,就连人类这种讲求和善的动物,在聚集起来之后,都少不了错综复杂的腌臜事,邪妖们又如何能超脱世俗。
暝秋那一张精致又妖冶的脸引起了族中人的注意,獙兽总是嫉妒心强烈的动物,他又不是雌兽,很快遭到了排挤。
危险的任务、私下的折磨、排挤和冷落,这些无一例外的都压在了暝秋身上。
相反的是,柚子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优质待遇。
美丽的雌兽稀少如斯,哪怕她如今修为浅薄,连成熟的人形都没有,依旧被不少关心后代的长老们捧在了手心。
灵丹妙药,美味佳肴,金银珠宝,只要是族里有的东西,她一旦开口,就都能得到。
这本该是族中雌獙的正常生活,可对于从小在野外生活的柚子来说,愈加的忐忑不安。
金银珠宝那些她要了没用,于是只偶尔求一点治疗用的伤药,藏起来偷偷带给哥哥。
“你服个软不就行了。”同为少年的左砂搀着绯暝秋回来,少年伤痕累累,走路姿势一瘸一拐,显然腿上受了伤。他咬着牙,微垂着眼。
听到左砂的话,他嗤笑了声,“我哪里没有服软?”
“三长老愿意关照你,你为什么不答应。”左砂空出的那只小臂上也被削下了块皮肉,此时鲜血淋漓,红色的血顺着指缝流到地上,蜿蜒了一地。
这次任务凶险异常,明显不是他们这个等级的小妖该接的,可最后还是分到了他们手中。
“别开玩笑了,”前一刻还笑着的少年冷下了眸子,“那种事情,你愿意?”
“不愿意。”
“那就别让我去做啊。”
雌伏于别的雄性身下,他还是宁愿现在的生活。
“干脆把脸割了好了,”左砂提议,“这样他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绯暝秋挑眉,“你敢打老子脸的主意?”
“你在意的东西还真是多。”左砂瞌眸,“软肋太多了,可不适合在这里生活。”
暝秋扯了扯嘴角,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远处一声脆生生的“哥哥!”
左砂松了手,往旁边退开两步。
嗯,第三个软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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