柚子醒来的时候, 天还未亮。顾忌着暝秋还小,迷药的量两人没敢多下。
于是小雌獙就见空荡荡的街上, 只剩下了自己。
药劲未消, 头晕疼晕疼的。她甩了甩脑袋, 眼前的重影才消散一些。
咦,哥哥呢。
清醒之后,柚子猛然意识到这个问题。
哥哥不见了!
她霍然睁大双眼, 嘴里呦呦地唤着, 鼻子四处闻嗅。
所幸昏迷的时间不久,柚子勉强能闻出几丝哥哥的味道, 亏得她对暝秋的气味熟悉, 这才能确定方位。
街上无人, 小雌獙低头追着气味在空荡的城里穿梭。她闻着闻着, 沿着哥哥的气味朝前走,到了一处停了下来,嗅到了股刺鼻的香味。
像是栀子花浓缩起来的味道, 又像她从前舔食的舅母的胭脂的味道。
柚子抬头, 望着面前的高楼。
棉……王王各。
三个墨团,她认不大全,只知道哥哥的味道是在这里断的——被浓郁刺鼻的香味盖了起来。
“咕咕……”
没什么好犹豫的,既然哥哥在里面,她就得进去。未曾涉足过人类领域的小雌獙丝毫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总归她有翅膀, 遇到危险扇扇翅膀跑到天上去, 普通走兽能奈她何?
毫不迟疑的, 小雌獙扇着翅膀飞过了院墙,刚好院中有棵大树,她落在上面,伏在树干上打量四周地形。
好、好大……
天将亮,锦瑟阁刚刚安静了下去。作为伊汐城中最大的花楼,哪怕白天也有不少客人住在里面。
可是今天不太一样,部堂亲临伊汐城,要在城中住一段时间。
从上个月起,以前常来的达官贵人便不再来了,唯恐被部堂点着名骂。
生意冷淡,顾十娘脾气便火爆。整个店里,上上下下几十口人都等着吃饭,没了那些大老爷,她这店压根开不下去。
“我说了,我没钱!”风韵犹存的老鸨双手叉腰,对着曾经的老伙计喝道,“我说爷,我连我的清玉公子都要养不活了,哪还有的闲钱再买新人?再说了,部堂来的这段时间,不明不白的人谁还敢收,你们自己留着吧。”
“诶诶诶,十娘十娘,别这样,您先看看货先?”高瘦的男人陪着笑,“我保证,您只要一看,就移不开眼。”
“笑话,我开了十多年的花楼了,什么绝世美人我没见过。就算是苏妲己再世,也不至于移不开眼。”女子啐了声,目光却移到角落里。
她提了灯朝那走去,不屑道,“我倒要瞧瞧,什么极品……”
当看清黑暗的角落里男孩的面孔后,她急忙后退三步,攥着男人的衣襟低声道,“这哪个爷家的小公子?”
“不是哪个爷的,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儿。”
“孤儿?”女子瞪眼,“孤儿长他这样?别是部堂大人的公子,这可是杀头的罪。”
“哎呦姐姐,部堂哪来的公子,他就三个女儿。”
“私生”
“不会不会。”男人摆手,“我观察一天了,整个城里就没人找小孩,衙门里也没人报案,绝对不会是哪家的公子。”
他冲顾十娘使了个眼色,“我帮你带了多少货,哪次出差了?”
“那是我自个儿谨慎。”
“那这货你还要不要?六七岁的年纪,嫩得很呢。”
女子刚欲开口,转圈眼珠子,清了清嗓子,“不要,他身上的衣服不便宜,绝对不是什么平常人家出来的孩子。这种货我不接,你找别人去。”
“唉,”男人拉住她,半晌跺了跺脚,“都是熟人了,你还来这套。不多,就三十两银子。要不是部堂在,你去哪捡这么个便宜。”
“二十两。”女子挑眉,“我还有那么大帮子人要养,手里没钱。”
“你!”瘦子深吸一口气,“行,二十两就二十两,但以后他得给我爽爽。”
“成交。”
……
暝秋醒来的时候,是在陌生的房间里。他摸着手下的被褥,感觉触感不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
这是哪,柚子呢,好臭的味道……
男孩掩了鼻,皱着脸别过头,这是什么怪味,又香又臭。对于獙兽灵敏的嗅觉来说极为刺鼻。
正四顾之际,门被推开。暝秋抬头望去,只见一年约四十的女人笑着进来,“哎呀妈妈的宝贝,这么快就醒了啊。”
“你是谁。”他警惕地后退一步,手撑在床上,愈发觉得空气中有股怪味。
“从今天起,我就是你妈妈了。”顾十娘笑着,越看男孩越是满意,“饿了吧,妈妈带你去吃饭。瞧我的小宝贝,长得多俊,就是京城里头的公子,都比不上呢。”
暝秋当然知道自己是漂亮的獙兽,但此时他无心得意,皱着眉喝道,“我妹妹呢,你把我妹妹带去哪了?”
“妹妹?”顾十娘一愣,怎么还有个妹妹?
她上下打量着男孩,男娃已经媚到这个地步了,女娃娃那还得了。女人当下心中一动,“我不知道你妹妹在哪,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她。来,跟妈妈说,你最后一次见到妹妹是在哪儿啊?”
“和我在一起。”
顾十娘握着团扇的手微紧,这瘦子在干什么,难不成把女娃送到隔壁怡红楼了?这可不行,到时候真在隔壁出了个苏妲己,她这锦瑟阁可怎么办。
得抢回来。
“你别急啊,妈妈这就去给你找,保证明天就给你找回来。”她弯腰,打算摸摸男孩的头,被暝秋厌恶地躲开。
怎么到处都有人想摸他的头,当他是狗么。
“不要你找,我自己找。”说着他大步朝外走去。
“站住。”女子似笑非笑地声音从后传来,暝秋脚步一顿,就见门口站着两个高壮的汉子。
“你一个小娃娃出去,能干什么?”顾十娘坐在床上,冲男孩招手,“到妈妈这里来,让妈妈教教你规矩。日后呀,保证你过得比神仙还痛快。”
暝秋眯了眯眼睛,女子面上和气,说得话也好听,但他直觉迎接他的并不是好事。
可惜,“青楼”、“男宠”这些词汇,宁曼卿从未教授给暝秋。只在野兽的世界里待过的暝秋,也从来想不到,人类还有比虐杀食物更加阴暗的一面。
他后退两步,转头猛地朝外跑去。
“给我抓住他!”女子厉喝一声,门口的守卫立刻将瘦小的男孩按在地上。
“滚开!”脸被压在地上,手臂反剪,骨头生疼。男孩抬头,一双孩童的眼睛里爆发出冷光和阴毒,“放开。”
顾十娘对上那双眼睛,心头一骇,方才还像个贵家公子,粉雕玉琢的惹人喜爱,为何如今,她却仿佛看见一头野兽一样,骇人得紧。
女子冷下脸,“本以为是个知趣的,那些个规矩就想给你免了。看来还是得吃点苦头才懂怎么听话。”
她对着两个守卫挥手,“去,带到管教室,让黄先生亲自调.教。记着别留下什么伤疤。”
“是。”
……
柚子在树上观望了一会儿,无措地望着满满的子。她知道,一个子里住一个人,人类像蜜蜂一样喜欢住在子里。
可是哪个子里有哥哥呢?
她动了动鼻子,除了一股刺鼻的脂粉味,其他什么也没闻到。
正无从下爪,柚子便听到西边的角落传来动静,她转头看去,就见自己的哥哥被两个男人带着往外走。
“咕……”柚子刚开心叫了一声,就听见暝秋暴怒地挣扎声,“放开!你们别碰我!”
小雌獙脸上的雀跃消失。她伏在树上,眼中的欣喜渐渐冷却,转而变为凝重。
不管语言内容,她听懂了哥哥这个语气的意思。这是面对敌人才有的吼声。
柚子弓起了背,静静地看着暝秋被两人带入了院后的屋子里。
等到动静消失后,她才如灵猫一般从树上悄无声息地爬下。
那双兽瞳里,泛起了野兽特有的狠意冷光。
跟在宁曼卿身边太久,可柚子到底是柚子,一只嗜血凶残、能从豺王背上撕下一块皮肉的野兽。
她的爪牙从来没有一天迟钝过。
雌獙如游鱼一般,灵活地在这偌大的锦瑟阁中穿梭。她耳尖微动着,一旦听到人的脚步,便藏到柱子或是树丛后,谨慎却快速地朝暝秋所在的房内移去。
柚子跳到房子边上的大树上,将自己藏进了茂密的枝叶中,小心打量周边的一切。
白色的平房外面站着刚才扣押暝秋的两个侍卫,柚子摸不清房里还有没有人。
北面的墙下开了个小窗口,用了三根铁条拦出四道空隙,可以透气,却不能让阳光照入。
柚子静静地等待着,过了不久,见房门再度打开,一身穿蓝色长袍的削瘦男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掸了掸衣袍,外面两人见了他,恭敬低头唤道,“黄先生。”
男人消瘦苍白,两边的颧骨高高突.起。听了这话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开口道,“先关两天,给水别给吃的。两日后我再来。”
“是。”
柚子咧了咧嘴里的尖牙,她不知道哥哥为什么会关起来,但是显然这个人不怀好意,是个坏人。
两个守卫给房间上了锁,也不再外干站着。他们的任务只是每天随时来看看情况,保证人没有跑没有死就行了,区区一个六岁的孩子,被关在这里面,还没有能跑出去的。
日头早已大亮,两人往厨房走去,打算先吃了早饭,过会儿再来看一眼。
这个房子建得僻静,毕竟是专门调.教不听话的孩子的,顾十娘也不想惹人注意,专门挑了偏僻的地方,平时除了调.教师和守卫,基本就没人再来。
柚子确定再没有人之后,急忙从树上跳下,朝大门跑去。
她看了眼门上的铁锁,又用头顶了顶门,确定自己打不开,不在正门浪费时间,一扫尾巴就往房子北面的小窗口跑。
小窗口大概两只兔子那么大,钉了三根铁柱,留出的空隙柚子一年前能钻进去,可现在绝对无法通过。
她用胡须侧了侧洞口,既然这样过不去,那就只能把铁条掰开了。
她偏着头,张嘴就咬上了人手指粗细的铁柱。
叮——
牙齿和铁石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小雌獙倒退两步,痛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
咬不动……不仅咬不动,而且感觉牙齿都要碎了。她歪着头,把咬痛的那面脸在墙上蹭了蹭,权当自己给自己揉揉,待不再那么疼了之后才开始在窗前来回踱步。
她又想去打正门的主意。返身去咬了咬铁锁,柚子绝望地发现,还是咬铁柱容易。
小雌獙深吸了一口气,趴在房子北面,对着墙角的小窗口较上了劲。
一根铁柱手指粗,又是专门关人的地方,钉得极为坚固。
柚子歪着头,在最左边的铁柱那里啃咬了半天,牙齿磕在粗糙的铁上,崩得一片生疼。
她是獙兽,不是老虎,只比赤狐大了点,还没有一只草狗大,如何能把手指粗细的铁石咬断?
才咬了半刻钟,柚子就觉得口中一片腥甜。她停下来,朝边上吐了吐舌头,一团血沫便流到了地上。
酸、涩、痛。
满口的铁味,不仅牙齿,就连舌头也因为长时间的接触,被磨破了一层皮。
可就算这样,她也不能离开。哥哥还在里面,除了她,还有谁能救哥哥?
“咕咕咕……”
门里忽然传出了雄獙的叫声,柚子精神一震,急忙把尖尖的嘴吻伸进铁条之间的缝隙里,激动地回应起来。
“咕咕咕咕!”哥哥等等,柚子马上带你出去。
她叫着,又扭过头,咔咔地咬了起来。
“咕咕咕。”暝秋的声音有些无力,他催促着妹妹离开,似乎并没有想让她救自己的意思。
柚子疑惑地再度停下,睁大眼睛努力朝里面看去。
她趴在地上,努力把自己的尖吻挤进去,睁大了眼睛往里看。里面黑漆漆的,只能瞧见在边上的角落里,好像有个铁笼子。
“咕咕咕……”哥哥在笼子里面?
小雌獙惊疑地叫起来,为什么在笼子里面?人类为什么要把哥哥关起来?她摸过来的时候,看见厨房有好多舅母吃的一盘一盘,明明人类不饿有食物,为什么还要把哥哥关起来?
暝秋的叫声忽而尖利,这是小时候他命令柚子时的语气。这样的叫声往往是最后的通牒,如果柚子不按他说的做,就会被暝秋狠狠咬一口。
柚子委屈地呜噜两声,刚想跟哥哥说她不走,她要把哥哥救出来,就听见远远传来了人类的脚步声。
她望了望才留下几个牙印的铁条,又望了望边上的大树,最后一咬牙,迅速蹿到树上,把自己藏了起来。
小雌獙爬在树上,紧张地往下望。原来是刚才走的两个侍卫又回来了。
柚子尾巴不知不觉束了起来,她害怕这些人类对哥哥再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全身都崩得像石头那么硬,随时都能冲下去。
所幸两个侍卫没有走近,遥遥看了眼屋子,便又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柚子大喜,立刻又从树上跳下来,奔到咬出几个牙印的铁条边上,咔咔地开始磨咬。
至于哥哥的命令?
到时候再说吧。
小雌獙闭着眼睛,嘴里分不清是铁锈味还是血腥味。
她自己看不见,那尖利的牙齿上已然磨出了缺口,血色从嘴角溢出。
那根铁条上,被雌獙的血液染得黑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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