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云自然没有让自己的妻子倒下去,他眼疾手快地扶住宁曼卿, 一双凤眸危险地朝角落里的暝秋望去, 其杀意一目了然。
“别,云郎别这样。”宁曼卿望着角落的男孩, 他全身赤.裸,却不像一般人类孩子那样觉得羞耻, 只是一昧紧紧抱住怀里的雌獙, 龇牙咧嘴地朝他们虚张声势。
可以看见, 男孩纤细的手臂陷在柚子的毛中, 在微微颤抖。
凶神恶煞的外表之下,他害怕极了。
但是那一双圆圆的紫色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的两人, 眉宇间全是凶狠,一副随时都做好了拼命的模样。
兽性难消,这孩子不是一时片刻就能安抚下来的。
宁曼卿的身子很不好, 虽然常常服用墨云替她找来的各种丹药, 但是依旧没多少好转。今天折腾了这么会儿功夫, 她已是体力不支, 便劝说丈夫,“这两个孩子也累了, 这间屋子就让给他们好不好?你去捉两只鸡来,他们这会儿也该饿了。”
墨云眼中阴霾不散, 但既然是妻子说的话, 他一般都是会听的。
他抬手丢了两只活蹦乱跳的野鸡进来, 搀扶着妻子朝外走去, 临了砰的一声关紧了房门。
整个房间顿时寂静下来,只有那两只鸡惊恐地在房间里乱飞乱跳,声嘶力竭地大声尖叫。
敌人消失,暝秋顾不上吃东西,把怀里的妹妹放在地上,自己跪爬在地上,伸出舌头在她身上的伤口上舔舐着,嘴里发出呜呜的安抚声。
柚子还是有些懵懂,她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了面前的就是自己的哥哥。但是哥哥为什么会变成人类了,她还一无所知。
不过再仔细想想,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只要哥哥还能蹦蹦跳跳,就算变成蚯蚓也没什么关系。
暝秋一边给妹妹舔舐伤口,那两只野鸡一边凄声厉叫,男孩脸上划过不耐烦,四肢着地的扑上去直接咬断了两只鸡的脖子,这才安静下来。
暝秋和柚子生活在孟泽森林的深处,平时基本不会有猎人进来,他们自然也没听过还会有人往食物里下毒来捕获猎物这一说。
食物就是食物,在他们眼里并没有那么多花哨。于是虽然是敌人给的食物,但暝秋还是不做多想地把死鸡拖过来,和妹妹分食了一只。
另一只留下。谁知道他们会被关到什么时候、以后还有没有好运气得到食物,总要留点后备。
解决了肚子的问题,暝秋开始再次尝试出逃。这可没有吃鸡那么容易,整间屋子都被墨云施了结界。
暝秋试着挠那些窗纸,狠狠地拍下去之后,那双人类幼崽的脆弱手掌立刻被弹了回来,一片通红,又痛又麻。
暝秋一连试着几次,结果毫无进展,他挫败地蹲在窗户前的桌子上,低着头看着两脚之间,男孩身上笼罩着一股必死无疑的绝望。
柚子看着,轻巧地跳上椅子、爬上桌子,站到哥哥身边,歪着头去舔哥哥拍红的手掌。
“嘶……”稚嫩的手掌被小獙兽带着倒刺的舌头舔过,疼得暝秋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着身旁的柚子,伸出一只手摸摸妹妹的头,靠在小雌獙的肩旁,缓缓地同她交颈磨蹭。
妹妹暖呼呼毛茸茸的毛让暝秋感觉心里好受了一些,就像是从前每个没有食物的雨夜那样,和妹妹挨在一起,能稍微慰藉一下饥饿。
“呜……”人类的喉咙发不出兽鸣,语调听起来奇奇怪怪的,暝秋索性换成了人语,“别、怕……别怕……”
他摸着妹妹毛茸茸的身体,小声地一遍遍重复。
别怕。
这是从遇见柚子之后,他对柚子说的最多的话,也是对自己说的最多的话。
……
……
太阳落下又升起,暝秋并没有支撑自己一直维持人形的能耐,第二天早上便回到了原型。
他实在是筋疲力尽,最后带着柚子躲进桌子底下,两只毛茸茸挨在一起睡着了。
再往后,墨云夫妇一直没有来过,只是每天扔进来一只鸡和一盆水供他们吃喝。
柚子觉得这样的日子挺不错,不需要冒死捕猎就能得到猎物,还不会被风吹雨打,唯一的缺憾就是无法展翅高飞。
可是一个囚犯,哪有资奢求飞翔呢?能苟且偷生已经该知足了才对。
和将伤养好,还吃胖了一圈、毛发日益水滑油亮的妹妹不同,暝秋精神日益萎靡。
他常常冲着扔进来的鸡发泄自己的一腔怒意,撕咬得一地鸡毛鸡血,晚上也不睡觉,冲着门口大声长鸣。
他渴望自由,宁愿直接被墨云杀死,也不想被困在这小小的屋子里。
柚子有心想劝劝哥哥不要那么暴躁,她私心里觉得宁曼卿是个好人,不会害他们,可是这话她又实在无法出口。
小雌獙心里明白,哥哥这样的做法才是对的。
作为一只獙兽,如果不能在蓝天飞翔,那和死了又有什么差别?每天接受敌人的食物,这种事情实在是太没有面子,也太不知自尊了。
柚子看得出来,哥哥望着自己的眼神复杂万分,既是失望也是恼怒,更多的还是无奈。
是了,先不管自尊这种事情,妹妹能活下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是两种不同的心态,墨云夫妇在暝秋眼里是不折不扣的敌人,而在柚子眼里,她是有些喜欢那个香香软软的雌性的。
或许是自幼丧母的原因,小雌兽的生命里从未有母性长辈的出现,但这并不代表她不希望有。
偶尔看见为了孩子而自入虎口的母羊母兔母鹿,柚子心底未尝不是没有羡慕过。
如果她有母亲的话,会是什么样呢……
柚子曾经问过暝秋,她的母亲呢?暝秋带着她刨开了葫芦洞旁的土地,指着里面一颗雌獙的头骨给她看。
柚子是知道的,她很早就知道暝秋不是她的亲生哥哥,而自己的母亲,也被暝秋吞入腹中。
但这又怎么样呢?
将她养大的是哥哥,哥哥吃了母亲的尸体,用自己的血把她喂大了。在没见过一面的母亲和陪着自己长大的哥哥之间,柚子理所当然的选择了暝秋。
她不是人类,没有学过诗书礼义,不知道道德伦理,只知道谁对自己好,就对谁好。野兽的世界没有那么复杂,天理只有一条——快乐就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暝秋把自己折腾地病恹恹的,而一开始持乐观态度的柚子,也渐渐无法接受这样的生活。
第一天不用打猎就吃到鸡,开心;第二天吃到了鸡,开心;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整整十天都被关在这狭小的屋子里,心大如柚子也再不能接受了。
浑身的骨头滋滋作痒。她想奔跑,想去西草坡上打滚,想在凌冽的冬风里展翅翱翔,想痛饮溪水,想爬到树枝枝尖儿上沐浴月光。
柚子没有暝秋那么暴躁,她敏锐地察觉出,这两个人类是不想自己死的,否则不会每天都送进来足够的食物和水。
以这点为支撑,无声的对峙就此展开。小雌獙再也不碰一口送进来的食物,每天最多喝两口水,仿佛坚决要把自己饿死。
暝秋这才舒了口气,他见过胡村里的狗,之前柚子的模样和人类驯养的看门狗一模一样。这无疑是作为高贵獙兽的耻辱,他恨不得把柚子咬死算了,还能稍微保持一点作为獙兽的高洁。
但是当妹妹开始绝食时,他又忍不住担心。仔细想想,其实活着比尊严重要多了是不是?
尊严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没人能说明。
哪有什么是比活着还重要的?
看着日渐削瘦的妹妹,暝秋主动带着鸡往她嘴里送。柚子扭头,一副无甚兴趣的模样,仿佛哥哥送来的不是鲜嫩的鸡肉,而是一捆烂草。
柚子第一次在暝秋面前展现一只雌兽的高冷矜持,暝秋急得围着她转圈圈,倒真有些求偶被拒后的雄兽模样了。要知道,平常向来都是柚子绕着他转圈圈的。
这样无言的生死对抗由柚子单方面发起,她变得沉默阴沉,不知道是不想动还是饿得没力气动了,每日软软地卧在窗台上,用一双兽瞳痴痴地望着外面的天空。
这副憔悴的模样,看的暝秋心都要碎了。
这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弱小,如果他能强大一点,就能杀了那个该死的黑色獙妖,带着妹妹回到两兽的葫芦洞中去。
他卧在妹妹身边,陪她一起抬头看窗。
今天外面下雨了。
是个适合奔跑、飞翔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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