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这是一个异常神秘的命题，每个生命一生只能体验一次，却必定体验一次。体验过了，便无法再回到世间给那些科学家们讲述，于是死亡的感觉永远成为了秘密。
苏沐秋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早的体验死亡。18岁，定格在这个最美的年纪，人生还很长，奋斗还没开始，荣耀甚至连职业联盟都才刚刚建立。
但死亡就是这样突然的发生了。他想将马路中哭泣的女孩拉到人行道上，而那分明还有十几米远的货车却像是被突然卸了刹车，径直朝着他高速冲来。
那一刻，他的耳边只剩下了刺耳的轰鸣。
撕裂的疼痛从左手指尖向上一路蔓延，他的半边身子几乎失去了感知的能力。当疼痛到达一个阈值的时候，再痛也就不过如此了。
苏沐秋挣扎着睁开双眼，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场景——地狱、天堂、鬼魂……亦或者是他车祸时的地点。他不由得吐槽那些神话传说、玄幻小说通通扯淡——而事实上，他看到的东西却比幻想中的死亡更加浪漫。
苏沐秋看到了一片星空。
说是星空，又似乎不是星空——那是一片蓝色的海洋，像是在深蓝色的幕布上添满明暗不一的绸缎。苏沐秋没去过北欧，更没去过南极，但他觉得这片“海”和极光像极了。
上好的柔软的丝绸，上边镶嵌着一颗颗闪烁着柔光的珍珠，就和那高原上纯净的星空一般美好。梦幻的配色，就好像传说中梅林掌控的阿瓦隆，是龙与精灵的居所。
苏沐秋张了张嘴，他尽力想挪动脖子和胳膊，却又被左半身传来的剧痛打断。他想立起头去看看自己首当其冲的左手，大概是血肉模糊的样子吧？
疼成这样，荣耀肯定是不能打了，自己的职业生涯还没开始就结束，和叶修那家伙的PK账本永远将停留在一个“耻辱”的数字。苏沐秋突然觉得有些郁闷，想鼓起腮帮子，结果没怎么用力就被疼的龇牙咧嘴。
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淌下，苏沐秋闭上眼睛大口喘气，他相信自己的脸色是苍白的，比叶修那个总是缩在网吧里打荣耀的死宅男还宅。
他感受不到自己血液的流淌，他张嘴却说不出话，他只能无声地仰视着“海”，看那波浪如同有生命一般不断涌动。一条条温柔的丝线从洋面蒸发而出，又立马被吞噬回去，吞吐之间，云雾缭绕。
若这就是死亡，永恒地躺在这一片“海”下，永恒地体验自己死前的痛苦……这是一件多么不公平的事情啊。
若这是死亡的本质，那人类追求长生，是多么正确的一件事情？
漫无边际的“海”下，苏沐秋不知自己挣扎了多少时日，时间似乎失去了应有的意义。他不饿、不渴、不困，除了顽固的疼痛之外，这里就是一片死原。
那蓝色的“海”的波涛愈发猛烈，似乎搅成了一个蓝黑色的漩涡。苏沐秋艰难地眨了眨眼睛，觉得那漩涡似乎在朝自己渐渐逼近——
“唔！！”一股巨大的吸力骤然袭来，苏沐秋左侧的身体传来极致的疼痛，他只感到脑内一阵晕眩，眼前一黑，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海”不见了，星空也消散了。
“哈……哈……这是……哪里？！”苏沐秋大口喘着粗气，发觉自己的声音恢复了，而左侧的身体陡然一轻，极尽折磨的疼痛也因未知的原因离去。
他想要低头查看自己的情况，却发现脖子无法扭动，挪动四肢想要查看，却发现眼前一片模糊的白雾，一无所获。
哎……这才有个死了的样子啊。
苏沐秋觉得自己大概是扯出一个苦笑，尝试着迈开“不存在”的腿朝前走去，张嘴刚想要呼唤，眼前的白雾突然开始高速旋转，一丝丝色彩从中溢出。
他觉得身子一轻，眼前的视角先是一片混沌，随后环境开始不断地碎裂、重组，在一片茫然的挣扎之后，一间小小的、破破烂烂的孤儿院出现在了苏沐秋的面前。
“哥哥！小心！”浅色长发的小姑娘躲在自己的身后，眼睛睁的大大的，里边隐约有倔强的水光，拽着自己的衣角，狠狠瞪着他眼前的男孩们，喊道。
苏沐秋的四肢不受控制，像是完全还原了十年前那久远的一幕，他把手里的面包往苏沐橙怀里一塞，撸起袖子，狠狠盯着那些健壮的大孩子，毫不畏惧地举拳冲去。
苏沐秋没有感到疼痛，大概死者是不会疼痛的，那些坚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早已失去了十年前刻骨的痛楚，比起车祸一瞬间的撕心裂肺更是小巫见大巫。
“哥哥……下次……就把面包给他们吧……反正就是一个面包，向叔叔阿姨们再要一个就好！”苏沐橙捧着苏沐秋红肿的手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愣是生生忍住，没让它流淌下来。
“傻妹妹，他们要的，怎么可能只是一块面包。”苏沐秋揉了揉小女孩细细的长发，松软的触感格外舒适，他轻轻把妹妹搂紧怀里，温柔地笑了。
苏沐秋没有触感，搂着苏沐橙却没有任何怀抱实物的充实感。但即使是幻境，能够再见到苏沐橙一面，他何其满足？
画面再一次发生变化，这一次情景到了一间网吧，苏沐秋面前的电脑上，赫然显示出“失败”两个灰溜溜的大字。而在他的对面，一个三七分刘海的黑发少年站起身，嘴里叼着根未点燃的香烟，朝他得意地挑眉。
“哎哟，不好意思沐秋，还是我更胜一筹。”叶修伸手去勾苏沐秋的肩膀，却给他一把攥住手腕，拉扯半天，嫌弃地丢开。
“人生的路还很长，少年，别得意的太早。”苏沐秋一把揉乱叶修的黑毛，引来少年更加肆无忌惮的大笑，那双狭长的眸子几乎眯成了一轮月牙，里边闪烁着璀璨的光芒。
“就是！哥哥最厉害了！叶修，哥哥以后一定会超越你的！”苏沐橙挽过苏沐秋的胳膊，瞪着叶修，吐了吐粉嫩的小舌头。
“叫叶修哥，我可比你大啊。”叶修随手撸了吧苏沐橙的头毛，笑道。
画面再次变幻。
“阿修！我成功了！”苏沐秋匆匆忙忙冲进房间，把刷副本的叶修一把提起来，连拖带拽拉到自个儿电脑边上，指着装备面板，几乎控制不住声音的大小：“我成功了！！”
“这是……”叶修微微瞪大了眼睛，嘴里的烟差点没叼稳，晃了晃，险之又险地给他衔住。
“千机伞！怎么样，我厉害吧！”苏沐秋揽过叶修的肩膀，手劲大的他大呼小叫半天，叫苏沐秋别这么激动，简直跟中了几百万似的。
“我散人秋木苏的名号，必然响彻整个荣耀！叶修你就羡慕去吧！”苏沐秋大笑，叶修翻了个白眼，也笑了。
画面继续变幻。
“沐秋，看看这个。”叶修发给苏沐秋一份文档，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亮晶晶的，里边仿佛蕴含了星辰大海，是说不出的激动与期待。
“啥？”苏沐秋点开文档，只看了一个大标题，浅色的眸子就微微放大，里边迸发出极为惊喜的神色：“职业联赛？！”
“怎么样？”叶修站起身。
“棒呆了！”苏沐秋也站起身，两个天才的少年目光交接，同样看到了彼此眼中熊熊燃烧的热血与战意：“我们绝对要把联盟搅他个天翻地覆！”
“我们的目标？”叶修挑眉。
“当然是冠军！”
回忆的走马灯到这里戛然而止，苏沐秋叹了口气，他的一生如此短暂，短到连走马灯都是如此简单。
这时，画面又动了——
浅色长发的女孩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双手反抱紧自己，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双美丽的眼中涌出，如断了线的风筝，打湿了衣襟、打湿了裙摆，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泪痕，来不及擦干上一条，下一刻又已决堤。
沐橙不喜欢哭，从小到大，她流泪的次数屈指可数，苏沐秋知道，他她是那样一个坚强的女孩。但此刻，她哭的如此撕心裂肺，即使他的心跳大约已经停止，左胸依旧传来钝钝的痛楚。
窗边还立着一个单薄的背影，少年抽着烟，只是几天的功夫，那样神采奕奕的一个人就瞬间憔悴下去，本就白皙的面色苍白如纸。苏沐秋看叶修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是空盒，已经抽完了，便又掏出一盒满的给自己点上。
叶修抽烟，但从未抽的如此凶过。他仿佛彻底抛弃了自己的肺，几乎要把烟尘吸满自己的胸腔，以此麻痹抽疼的心脏。
苏沐秋看到叶修转身，那双永远温和、顽劣的眼睛化作一片漆黑的潭水，黑魆魆的一片，冰冷而平静。
如若真要比喻，那苏沐秋大概会说，自己在叶修的眼里，看到了风暴席卷着铺天盖地的黑泥，摧毁了天堂，铸就了炼狱。
他忍不住想要伸手搭上叶修的肩膀，告诉他，他还在——
画面切换。
苏沐秋看着他心爱的妹妹放弃学业，拿起他的沐雨橙风，用柔弱的身躯扛起重炮，跟在那名为“一叶之秋”的战斗法师身后，轰开一条血与火的长路。
一冠。
两冠。
三冠王朝！
当叶修封神的那一刻，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又回来了，他捧着奖杯，手里攥着账号卡，笑的仿佛最明媚的阳光。
苏沐秋也笑了。
随后，画面的色调急转直下，从第四赛季嘉世被霸图打断开始，叶修一次次无缘决赛，因为没有商业价值被排挤、被孤立，却又一次次和苏沐橙拿下最佳搭档的称号。
一个雪夜，苏沐秋25岁的好友穿着一件破旧的黑羽绒服，揉了揉苏沐橙的头发，转身钻入那冰冷的冬风之中。
画面突然像是按了快进键，一切的故事变得零碎而破败，苏沐秋被那一段段飘荡的记忆搞得头晕目眩……
他看到叶修成为一个网吧的小网管。
他看到叶修复活了他的君莫笑。
他看到叶修升级了千机伞。
他看到叶修建立了兴欣。
他看到叶修带着一支草根战队披荆斩棘。
他看到身穿红白队服的28岁的——男人，以6.5秒的最后的疯狂横扫轮回，用颤抖的手举起奖杯。而十年前那个稚嫩的小女孩，已然成长为一个自信、美丽的大姑娘。
最后的最后，叶修退役。
似乎在更远的将来，苏沐秋觉得自己的想象力真是如此的强大——他看到那个历经沧桑的男人身穿帅气的一号队服，用那双创造过奇迹、值得被全世界称赞的完美的手，攥紧了手中五星红旗——
用力一挥。
鲜红的颜色飘扬在世界之巅。
那是属于叶修、苏沐橙和他们队友的荣耀，若这真是未来的模样……如此绚烂，如此美好。
可惜，他再没有机会去参与了。
少年叹了口气，走马灯被抛在身后，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吸力袭来，他无法抵抗，被一步步拉入眼前闪烁着银光的大门里。
苏沐秋最后挣扎着回头，最后遥望一眼那美好的未来。
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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