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吃得快些,傅璃还剩小半碗的时候,他就搬着椅子过去给她换灯泡了。两三分钟的工夫,吸顶灯重新亮了起来。
顾连宸虽然是脱了鞋踩的椅子,换完灯泡依旧一遍遍地擦。
傅璃支着头无奈地看着,忍不住道:“我就剩这最后一卷纸了。”
男人“哦”了一声,终于放过她的椅子。
“昨天谢谢你啊。”她尽量让自己语气自然,也尽量不去回想他怀里和他手掌心的温度,脸上笑得温柔可爱,“我很久没睡得这么好了。”
“是么。”男人坐下来和她面对着面,身子稍稍前倾,双手交握搭在腿上,问:“你是不是失眠很严重?”
傅璃表情僵了一秒,随即不太自然地弯弯唇,“偶尔。”
顾连宸认真地锁住她视线,语气低沉,“忘了我是做什么的了?”
傅璃没深想,听他这么一说就慌了,手攥着身侧的裤子布料,没敢再隐瞒,小声嗫嚅道:“是……经常失眠来着。”
“什么时候开始的?”顾连宸问。
“小时候……”傅璃低着头,裤子都被捏皱了,“不过也就是去年才变严重。”
其实最初不止是失眠。自从外婆去世,她白天精神不好,人也很躁郁,已经没法正常学习了,所以办了休学。老师说等她调整好就可以回去上课,但她自己心里知道,不一定会回去了。
习惯了在外面漫无目的漂着的生活,况且如今孑然一身,她想不出人生还有什么意义,值得努力争取。
顾连宸叹了叹,“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我不要看医生。”她音调突然拔高了些许,“我没生病。”
“像这么严重的情况,是需要去看心理医生的。”顾连宸感觉到小姑娘隐约的抗拒,于是放缓了语气,想要劝她。
傅璃紧紧咬着唇,“……我不要去。”
“失眠可能是心理原因也可能是身体原因所致,要检查过才能确定,但如果你放任不管的话,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你知道吗?”顾连宸望着她,心底坠坠的,有些疼。
“我没关系。”傅璃坚持,“我身体很好,我没有病。”
“这样。”顾连宸低了下头,依旧轻声,“我认识一个阿姨,是这方面的专家,你哪天休息跟我去看看,如果阿姨说没问题,咱们就放心了,否则你就好好配合治疗,行不行?”
“我不去……”傅璃眼神里的抗拒愈发明显,“你不用管我。”
女孩身体紧紧地绷着,眼睛里藏着许多他看不懂的东西,倔强又僵硬,顾连宸心底更难受,叹道:“凭你叫我那声哥,我能不管你?”
他从来没问过她为什么会一个人住在这个地方,年纪还这么小,就靠打零工过活,身边没有亲戚朋友出现,更别提什么监护人,但他隐隐知道,他要是不管,可能就没人会管了。
傅璃皱着眉不说话,他拍了拍她肩膀,低声道:“你什么时候休息,我们去看看?”
“我不要!”她忽然大喊着站起来,眼睛通红,背过身抵着墙边的柜子,声音哽咽,“我没病!我不要看心理医生!我没有神经病!”
顾连宸还想开口,小姑娘又一声夹着哭腔的大叫:“你出去!”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阵火急火燎的敲门声,把整个屋子都震动了,顾连宸听出是他家的门,又看了小姑娘几秒,还是重重一叹,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秦燃终于等到他开门,一脸焦急地冲进屋,“你在干什么?”
“没干什么。”顾连宸指了指床,“睡觉,养伤。”
“打你电话怎么关机?”秦燃捏着人肩膀往后一推,“老子还以为你出事儿了呢。”
顾连宸把手机拿起来一看,黑屏,挫败地笑了笑,“没电了。”
开了一整夜的手电筒。
秦燃双手叉腰,啧了声,“说好的今天聚会,你去不去?晚上霍少的party还专门请你呢。”
“去,你先等会儿。”顾连宸走向洗手间,半道把手机扔给他,“帮我充电开机。”
秦燃在床头找到了充电线,插上,摇了摇头,“老子还是不放心,改天再给你整个锁去。”
顾连宸吐掉满嘴的牙膏沫,嗤笑,“一奔三老男人,又没什么贵重财产,谁惦记啊?”
“你当现在的抢劫犯和小偷都不识货?还是只有女人才不安全?”秦燃下巴尖指了指他电脑桌,“顶级装备,顺带劫个色,你比旁边那户小姑娘还招人惦记。”
“敢劫我,那也得有本事。”顾连宸凉飕飕扔下一句,拧开水龙头再不搭理人了。
*
傅璃失了魂般地坐在床沿,满脑子都是那些几乎忘掉的声音。
诋毁谩骂,唾弃嘲讽。
那段噩梦般的日子仿佛卷土重来。
“哎,就是她就是她,把她继父给弄死了,还上了新闻呢……”
“怎么没被抓进去?”
“不知道啊,因为年纪太小了吧?”
“年纪小也不能这样,起码送去少管所啊,不然就这么放外面,咱们可不安全。”
“听说她好像疯了,有点儿神经病……”
“跟她妈一样,人看着就贼怪贼怪的,不正常。”
“妈妈,那个姐姐就是二姨说的神经病吗?”
“是啊,离她远点儿,别跟她一样,知不知道?”
“嗯,我让小朋友都离她远点儿。”
“乖闺女,回去告诉大家,神经病是会传染的哦。”
……
“我没有……是他活该……他自找的……”傅璃紧攥着拳头,掌心里已经冒出血珠来,整张脸却毫无血色,颤抖的双唇间不断地发出无意识的低喃,“……我不是神经病……不是……不是神经病……”
“我不是神经病……”
最后那一声喃喃,掩入了骤然崩溃的哭泣声中……
*
今晚的KING酒吧让某个富二代包了下来办party。
顾连宸坐在吧台,对面是特邀的调酒师,他一边喝一边跟人家学,还把调好的酒以各种混乱的比例再倒在一起,尝一口,那样子很酸爽。
扎着小辫的调酒师小哥有点无奈,“顾少,算我求您了,千万别砸我招牌。”
一直有姑娘在暗地里瞅他,不过他照常摆着张生人勿进的厌世脸,倒是没被骚扰。
“哎,你们说太子爷今天是怎么了?一个人搁那儿喝闷酒。”
“不知道啊,这气压比平时更低。看见没?临城第一美都不敢招他。”
“秦队长你不去看看你媳妇儿?”
“去你妈的媳妇儿,欠抽是吧?”
秦燃照着说话那人脑袋狠狠地一拍,还是起身往吧台走了。
顾连宸抬眸看向他,“嗨够了?”
“你喝够了。”秦燃把杯子夺过来,“不是伤还没好吗?那天跟老子死矫情,今儿喝这么多,有病啊?”
“堂堂一级警督,说话不要这么粗暴。”顾连宸捏捏他衣领,“您代表的可是人民警察的形象。”
秦燃轻嗤,“对您这种不服管的公民,我选择暴力执法,不需要形象。”
顾连宸垂眸,笑着摇了摇头,“秦燃。”
“嗯。”秦燃仰头喝了一口。
顾连宸问:“你长这么大,真的没喜欢过姑娘?”
“没。”秦燃望着他,“从小我爸就教导我,男子汉要胸怀家国,我压根儿就没想过什么姑娘。”
“那你总要结婚的吧?”顾连宸扬了扬唇角。
“还早呢,到时候我爸妈着急了自然会安排。”秦燃把酒杯放下,一本正经,“找个看得过眼的,条件合适的,不就是结婚生孩子,哪儿那么多弯弯绕?看着那些爱得死去活来的我就起一身鸡皮疙瘩。”
顾连宸望着他,很轻地笑了一声。
秦燃皱眉,“你笑什么?”
“笑你啊。”顾连宸道,“我告诉你,话说得越满,到时候打起脸来,越疼。你看这霍少,小时候最早熟的就是他,虽然喜欢过的姑娘一打一打的数,但每个都是用了心的,整天吟徐志摩那些酸诗,什么于茫茫人海中,寻找唯一的灵魂伴侣,结果呢?还不是栽他老头子手里了?商业联姻,人还在国外呢,跟古时候盲婚哑嫁差不多。搞什么告别单身派对,生怕谁不知道似的。”
秦燃盯住他眼睛,神色探究,“你今天有点儿不正常。”
顾连宸转过眸,往杯子里倒啤酒,“我怎么不正常了?”
“你老实告诉我。”秦燃凑近他,摁住他肩,“是不是春心萌动了?”
顾连宸微醺的眼睛笑起来,在酒吧昏暗的彩色光影里,格外的亮。他端起盛了一半啤酒的杯子,把秦燃的脑袋抵回去,“别瞎猜。”
就有点儿心疼。
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她哭,看着她无助地钻进自己怀里的时候,很心疼。
可后来又有点生气。
小丫头片子,为她好,怎么就偏偏不领情呢?
是有过几个瞬间脑子里冒出荒唐的念头,可很快就被他否定掉了。
刚成年的小姑娘,他没那么饥渴。
“秦队。”他抬眸看向旁边的男人,“帮我查点儿东西。”
“行,你说。”
……
夜里回去,顾连宸晕乎乎地站在门口,盯着旁边紧闭的房门看了好一会儿,才猛拍了下脑袋,走进自己屋。
洗完澡躺在床上,以空调噪声为背景,枕头旁的手机里传来女孩软糯低柔的声音。
“……‘我每看一眼月亮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月亮看上去那么美,哪怕乌云遮挡了它的光芒。’大兔子不说话,只是抬起头继续看月亮。大兔子和小兔子该睡觉了。小兔子盖好被子,对大兔子说:‘想你。’‘我不就在你身边吗?’大兔子说。‘可我还是想你。’……”
“我每做一个梦都要想你一遍,所以,每个梦都是那么温暖……”
枕着那一句一句温柔似水的“想你”,他昏沉沉地陷入梦乡。
可梦里好像听见她哭了。
他骤然惊醒,直播间已经是一片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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