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仲夏夜,天上人间本应是清辉一片,布满皎洁之色,兼有数以万计的的星辰点缀,那样的夜景,美不胜收。
只可惜,如今掌管星宿的星神不在。而留在神界的下属星君们,调动的星辰有限,虽不至于令天际黯然失色,但是也决计看不到那璀璨夺目的奇景。
自从当初星神仙上和花神仙上,出走神界,下凡而去,天上人间,已经数千年都不曾有过,那众星齐聚天际的壮丽景观了。
但神界的神族们都知道,倘若有哪一天,天际下了声势浩大的流星雨,那一定是星神仙上在人间施法了。
今年的仲夏夜,如同千多年一样,仍是稀稀疏疏的几颗星辰,孤零零的悬挂于高高的夜空之上,莫名的显出一种孤寂与凄凉。
今日如同往常一样,负责司掌所布星象的星君们,还是按部就班的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本以为会相安无事。
却不妨,就在月上中天的时候,在那三百六十五颗主星中,早已暗淡到快要陨落的乐神之星,竟然发出了耀眼的华光!
没过多久,有一只火凤凰从人间天墉城方向腾空而起,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云霄,随着火凤凰的一声长鸣,那颗乐神之星越发的流光溢彩,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光辉。
而与乐神之星相匹配的,诸多乐神的从属仙君的星辰也散发出华光,与之交相呼应,它们互相勾连,最后呈现出一把古琴的星蕴图,凰头凤尾,样式华丽无比。
这幅奇景,震动了整个神界,寻常小仙不知这代表着什么,但是,凡有见识的,又对太古时代的恩恩怨怨有所了解的上古神明,都知道这是乐神复生了,但是他回不回得来,这还得看陛下的意思。
众神私底下议论纷纷,但是谁也不敢申之于口,只是却密切注视着凌霄宝殿的动向,大家都想知道,陛下会怎么处理此事,到底是秉雷霆之势,公事公办,还是法不外乎人情,格外开恩?
而彼时,天帝伏羲正在书房批改奏折,那一声熟悉的凤凰长鸣,响起的时候,他握笔的手有一丝停顿,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他心知肚明。
微微转头望向那半开的窗户,熠熠生辉的乐神之星便映入眼帘,他嘴唇轻抿,眸色也暗了暗。
不仅如此,他想起自己妹妹的态度,还有星神他们的立场,便是更觉得为难的很。
伏羲陛下思及这些年所发生的事,眉宇间便是抚不平的褶皱 ,他放下手中毛笔,胳膊拄着书桌,抬起来手捏了捏眉心。
而此时的天墉城,太子长琴的仙灵已经在青灵他们的帮助下,和凤来琴合二为一,再度恢复仙身,幻化出人形来。
和千万年前无甚分别,依旧是俊美无双,温和沉静的少年模样,只是当初那天真单纯的眼眸,早已染上了人世间的沧桑。
仙灵被撕裂,又融合,导致的后果就是,他真的遗忘了许多,不过值得庆幸的是,所遗忘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长琴恢复仙身之后,又修养了几日,眼见仙力凝实,实力恢复的七七八八了,青木想起对火神的承诺,便带着他离开了天墉城,两人一同去了东海归墟。
青木带着他穿过水域,幽蓝的海水起起伏伏,随处可见的五彩缤纷的珊瑚和各色各样的海藻群,五颜六色,形态各异的鱼儿们快活的游来游去。
只是越往海洋深处,植物和动物就开始慢慢减少,海水也从浅蓝,幽蓝,变成了墨蓝,甚至漆黑一片,仿佛被什么东西污染了一样。
这万丈海域之下,除了极强的水压,还有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用‘暗无天日’来形容,最合适不过。
太子长琴虽为仙身,到底是才刚刚恢复不久,法力未曾达到做乐神之时的巅峰状态,对于这样强大的压力,应付的有些吃力。
青木看他勉力支撑的样子,略一思索,左手拉住他的手,而右手一挥,浅蓝色的光华过后,一个水蓝色的透明水球便将他们两个包裹在其中,隔绝了外界的水压和黑暗。
那淡蓝色的水球在这幽深的海底,散发着柔和的光华,并且快速前进着,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两个已经顺利到了归墟之地。
沿着那弯弯曲曲,幽深昏暗的海沟,又不知走了多久,他们远远的便看到了一座隆起的海底山丘,上有条条散发着金光的锁链缠绕。
这些锁链相互勾连,聚集到山丘之上,一层金色薄膜便沿着那些锁链的方向,垂了下来,罩住这方圆数万里。
而无论是锁链,还是这金色的结界,其实都不是实体,而是天帝伏羲亲自设下的封印,以自身仙力为引,勾连这归墟地脉,用来镇压水火二神的神力,令其不得逃脱。
伏羲陛下亲自所设下的封印,这天地间能够进去的人,一个巴掌便数的过来,若说能够完全破开的人,更是凤毛麟角。
不过恰好,青木就是这凤毛麟角中的一位,只是他虽然有能力,也不能过分的挑衅伏羲,要知道,他还未曾脱离神界,依旧是神界的星神,君臣之礼,还是要遵守的。
更何况,他也明白,倘若他不管不顾,强行破开此间封印,固然可以救出水火二神,但是如果这么做,他们就算是越狱了,大义上,是站不住脚的。
便是这些青木都不在乎,水火二神也不会答应的。这也是为何青木来过多次,却仍旧不曾出手的原因了。
青木轻车熟路的带着太子长琴越过那金色结界,甚至没有像以前一样,收敛自身灵力,此时的他明白的很,从长琴复生,乐神之星重新焕发生机的那一刻起,伏羲陛下就已经知道了。
既然他已经知道了,那现在惊不惊动他,已经不是什么需要在乎的事了,正所谓,债多了不愁嘛。
青木把长琴带到了囚禁火神祝融的地方,并且施法暂时打开了困住祝融的结界,让他可以进去和他父亲说话,火神似乎有些话要单独和他谈谈,便给了青木一个眼神,后者识趣的出去了。
但他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他便抬脚去了另一头囚禁水神共工的地方,准备和共工谈谈。
而此时,火神祝融所在的石室中,他虽然身上带着锁链,囚徒一般,却仍不减通身的气派,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优雅从容,与当年那身居高位,意气风发的火神祝融,没有任何分别。
至少,在太子长琴眼中是这样,他的父亲,不管何时何地,身处何等处境,都是这般的从容自若。
太子长琴微微提起衣服前摆,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先是拱手行了一礼,复又以头触地,然后直起身子,开口道,“父亲!”
“起来吧,”火神祝融抬手示意,无意间,手腕上的锁链显露出来。
“是。”太子长琴随后便起身了。
他站在祝融面前,目光触及对方手脚上的锁链,眼底是止不住的心疼。
“你的事,青木已经和我说过了,今后,你有什么打算吗?”火神祝融一点都不在意手脚上的枷锁,一脸关切的询问道。
“我,”太子长琴犹豫了一下,“我不想回神界了。”
说出自己的心里话,他有些忐忑不安,毕竟他明白,他的父亲是何等的推崇伏羲大人,又对神界有着怎样深厚的情感。
“哦?为什么?”出乎意料的,他的父亲没有大发雷霆,而是平静的反问道。
“父亲,这些年,我在人间辗转,经历了很多,也学到了很多,”说道这儿,他看了祝融一眼。
见对方没有打断的意思,他继续说道。“我见到人情冷暖,尝过生离死别,我有很多牵挂,我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回到那天规森严,冷漠无情的神界去了。”说道这儿,他有些不安的看了他一眼。
“说下去!”祝融专注的听着,见他停下,便开口道。
“父亲,我觉得,现在的天帝,已经不是我们当初所追随的那个伏羲大人了。自从他成为天帝,那个体谅人间疾苦,急百姓之所急,想人民之所想的伏羲大人就消失了。”长琴看着祝融,再次开口道。
“他的威严一日重过一日,但是原有的脉脉温情,却全都消失了。”太子长琴低声细语的说着自己感受到了一切。
“我不认为,不认为”,太子长琴狠了狠心,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认为这样冷漠,无情的他,还值得我追随!”
“你有自己的想法,我很欣慰。”祝融没有责备他话中的些许不妥,但是话锋一转,“但是,长琴,你有没有想过,伏羲陛下,也有他的不得已呢?”
太子长琴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高傲,冷漠,无情,绝对的掌控,这是你所见到的伏羲陛下,但是我知道,他并不是这样的。”祝融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可知当初为何陛下会舍弃人间,带领我们通过建木,登天而去吗?”祝融平静的问了一句。
“孩儿不知。”长琴摇了摇头。
“因为那些凡人,他们得到神族的帮助后,竟然期许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量,窥探着神族的强大,心生邪念,贪得无厌,面目可憎!”祝融向他叙说着那早已淹没在时间中的过往。
“陛下察觉到了这种暗地里,滋生的黑暗,不满这人世间的种种,故而带领我们离开了人间,返回神界。”
“为了避免这样的事在神界发生,他才一步步的走到了那种地步。用冷酷包裹自己柔软的心。”祝融看了自己的儿子一眼,继续道,“长琴,伏羲陛下所受的痛苦,并不比我们少。”
“长琴,我们神族,掌握力量,司掌法则,为的,就是维护天地间的平衡。这是我们不可推卸的责任。”祝融提醒道。
“可我有牵挂,我放不下,”太子长琴思及自己的心,再次摇了摇头,“父亲,我做不到,以前做不到,现在依旧做不到。”
“当年我就没办法看着悭庾身处险境,而不管不顾的履行职责,如今,经历过种种之后,我更没办法舍下一切,心无挂碍的返回神界。父亲,孩儿让你失望了吧。”说着,他有些沮丧的低下了头。
“作为神界的尊神,你的想法确实令我失望!”听到这儿,太子长琴心里的沮丧更是难以附加。
“但是,作为你的父亲,我却很心疼。”祝融抬起手,拍了拍长琴的肩膀。
太子长琴一抬头便对上了祝融那带着关切的目光,一侧头便看到了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还有那宽大的衣袖也遮不住的锁链,突如其来的,心里感觉很难受。
而没过多久,正在和共工说话的青木,却突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灼热的不可思议,整个归墟的水似乎都要沸腾起来似的。
青木感觉有些不对劲,在这深不见底的归墟,这样熟悉的火系灵力,除了火神祝融不作他想,‘可是他的法力早就被封印给镇压住了,这是怎么回事儿?’
他有点糊涂,可是电光火石间,他突然就想到祝融朝他借走的那本梦陀经。
“遭了!”青木失声喊出,都来不及和共工解释一下,身化流光立刻就朝着祝融所在的石室激射而去。
他到时就看到长琴跪在结界外面,拼命的捶打着那结界,“父亲!父亲!”
而此时,太子长琴身上闪耀着赤红的灵力,青木感觉到,他身上的威压已经不亚于自己了,而这浑身的火系灵力,似有不稳之势,应该是他自己还无法完全掌控,所造成的。
青木想通这其中的关窍,不免心中感叹了一句,‘祝融,你这是何苦啊!’
“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祝融跌坐在石台上,脸色有些苍白,嘴角有一丝血迹,他强撑着看着长琴,留给他自己的祝福。
‘拜托了,带他走吧。’几乎用尽自己最后一丝气力,他暗中传音道。
青木心里难受,可听了此话,也知道他的意思,走到长琴身边,一个手刀下去,毫不犹豫的劈晕了他,他把长琴抱起来,再次转身看着祝融,嘴唇动了动,想要说点什么。
可祝融却微微抬了抬手,无声的示意,‘走吧。’
青木眼神复杂,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带着长琴往外而去。整个归墟,再次陷入了沉静。
而此时,神界的凌霄宝殿中,空无一人,伏羲陛下身着九爪龙袍,高坐龙椅之上,在半空中有一面浅蓝色水镜,显示的正是刚才归墟的场景。
“做你想做的事,成为你想成为的人!”伏羲陛下无意识的重复着这句话,片刻后,他对着半空中的水镜,右手一挥,浅蓝色的流光过后,那画面就化作点点光华消失不见了。
‘或许,我真的该做些改变。’端坐在龙椅上,伏羲不知怎么的,心里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意随心动,他对着桌面一挥手,点点金色的华光过后,文房四宝已经一应俱全了。他拿起一张明黄色的空白圣旨,拿起笔,开始写着什么。
等到最后一笔落下,他放下了手中的笔,拿起一旁的天帝印玺,缓慢却坚定的印在了圣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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