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魇

    众所周知, 异魔是人类感染黑夜病毒后变异而来, 但黑夜病毒的起源却鲜为人知。

    邪月噬日, 异魔魇生, 东皇无道, 天灭极光。

    司命信徒的这句口号，无人不晓。

    其中的第二句“异魔魇生”表面上是指“异魔入侵犹如噩梦”，但其实还有另一层意思。

    “魇”其实是一种生物, 它们在大日蚀后出现, 同样由人类转化而来, 但机制和形态与异魔完全不同。

    大日蚀后, 部分人类一睡不醒，随后他们会变成“魇”, 具体原因至今不明他们在自己的床上、车里、公园的躺椅上或者街边巷角的垃圾堆里，彻底失去人类形态, 变成一棵棵诡异而恐怖的“树”，就像那两个不幸的极光猎人一样。

    人类变成“魇”后便无法移动，但它们的根须会不断扩张, 于是这些脓疮在人类的城市里迅速蔓延居民楼里、大街上、高架桥上、地铁隧道里到处都是触须和眼球, 整个世界尚未脱离大日蚀的阴影, 又陷入了癌变的绝境。

    那些侥幸没有变成“魇”的人类，在接触或者靠近“魇”之后，就会被吞噬然后变成可怕的怪物。

    这就是最早的异魔, 它们是第一批黑夜病毒携带者。

    越来越多的人变成了“魇”, 它们的领地不断扩大, 人类被迫逃离家园，每天驶出城镇的车队宛若长龙，络绎不绝。

    为了避免变成怪物，人们用了很多方法强迫自己保持清醒针刺，电击，药物那些没有条件的人们只好轮流入睡，每隔半小时就把亲友弄醒，但即便如此人类也不可能永远不睡觉，于是“魇”的数量有增无减，异魔更是呈几何级数般增长。

    异魔危机，其实是由魇导致的。

    魇是异魔的母体，这就是异魔魇生的真正涵义。

    大日蚀后的头几年，无疑是人类历史上最黑暗的时期，人们在恐惧、焦虑和极度疲惫中挣扎求生。十年内世界人口锐减一半，变成魇和异魔，以及被异魔直接杀死的其实只是少数，更多人死于暴动、战争和饥荒，绝望的自杀者更是不计其数，在他们看来选择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是体面的，起码能留下生而为人的最后一丝尊严。

    那真是不堪回首的悲惨岁月。

    听了贺安与贺东延的话，极光猎人们都愣住了。

    他们略一走神，紫色光流便趁势压制，光明护盾的半径猛地缩小三分之一，贺安破口大骂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这可是实战别他妈胡思乱想”

    “可是老大魇已经灭绝十多年了，这个世界上早就不存在魇了啊”一个极光猎人壮着胆子叫道。

    “因为魇十几年没出现了，就可以不打疫苗了吗”贺安一手高举过头维持着光明护盾，一手指着护盾外那两棵朝他们发射紫色光流的“树”，“看到了吗那就是不打疫苗的下场”

    所谓的“疫苗”，指的是无梦疫苗，它甚至比日冕血清出现得还早。

    第一个魇出现后，短短几周内事态便彻底失控，一方面魇的数量急剧增加，并不断吞噬人类制造异魔，另一方面异魔把从魇那里得到的黑夜病毒传播给了更多的人类，开始疯狂占据生态位。

    避免被异魔感染黑夜病毒并非易事，但只要待在安全区提高警惕，还是可以做到的。

    可人类不可能永远不睡觉，而在人群聚集区只要出现了一个魇，那周围的人十有八九会变成异魔。

    因此控制、减少并杜绝魇的产生成了当务之急，当时还存在的各国政府投入巨资，无数顶尖实验室都将其列为首要攻克目标。

    先解决魇，再消灭异魔，为研发黑夜病毒血清争取时间，最终目标是让魇、异魔和黑夜病毒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魇是人类在睡眠状态下所变。

    不睡觉自然也就不会产生魇。

    人类不睡眠就无法生存。

    所以，需要一种既能让人类不睡眠，又不会影响人类健康的东西这是当时绝大多数研究者的思路。

    但东皇集团的科学家们却有不同想法。

    魇虽然是人类在睡眠中所变，但并非所有睡着的人都会变成魇，这是为什么呢

    他们无意间发现了答案人类会变成魇，真正的原因并非睡眠，而是他们在睡眠时

    做了梦。

    而且是噩梦。

    一睡不醒，是因为被噩梦所困，而身体的变异，是精神污染在现实中的延伸。

    魇就是人类噩梦具现化的产物，代表着人心最黑暗、最恐怖的形态。

    那么，只要人类不做梦，是不是就可以放心睡眠，而不必担心在噩梦中变成魇了呢

    无梦疫苗应运而生。

    危急关头，无梦疫苗的出现成了人类的救命稻草，东皇集团甚至来不及经过大规模临床实验就开始投入使用。一开始只是在小范围内免费发放，被证实确实有效后瞬间引起全世界关注，东皇集团旗下所有的制药厂全部三班倒，无梦疫苗仍然供不应求，黑市上一份无梦疫苗被炒到天价，身心俱疲人们宁愿倾其所有也要得到一份无梦疫苗，只求能无忧无虑地睡上一觉。

    东皇集团始终保留着无梦疫苗的专利，这是东皇集团的最高机密之一，虽然不共享专利授权其他厂商生产的做法引来一些非议，但东皇集团一直坚持免费发放无梦疫苗的举动，还是为他们赢得了大量声誉。如果说之前的东皇集团只是一家实力雄厚的科技公司，那么后来的东皇集团已经真正成为了一家“拯救世界造福人类”的崇高企业，这也为日后它代替崩溃的各国政府成为“超级政治经济联合体”奠定了基础。

    无梦疫苗的效果立竿见影，很快就在全世界普及推广，新的魇不再产生，在极光会和极光猎人联盟的努力下，魇的数量逐渐减少，它们的领地范围也不断收缩，十余年前，最后一个魇被消灭，黑夜病毒的源头终于被掐断了。

    东皇集团先后推出了四个改进版本的无梦疫苗，将疫苗效力的持续时间从一开始的三个月提高到了十年，当魇完全绝迹后，很多人便渐渐把无梦疫苗这事给忘了。

    发现那两个战友是因为没有及时接种无梦疫苗才被少司命盯上变成了魇，其余的极光猎人们全都惊出一身冷汗。

    他们之所以没有变成魇，因为他们上次接种的无梦疫苗效果还在，他们甚至忘了自己上次接种疫苗是什么时候，当然更不知道疫苗什么时候过期。

    贺安心里暗暗骂娘，要是他们这次能逃出生天，回去后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强制让联盟里的所有猎人立即重新接种无梦疫苗

    贺东延倒是一直记着这事，他去年还补过一次，而且还是拖着猛光一起去的猛光害怕打针，说什么也不肯去，理由也和这些极光猎人一样

    “魇已经十几年没出现过了，无梦疫苗打不打都无所谓啦”

    贺东延当时把他骂了一顿，猛光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去了，屁股上挨了一针，焉了好几天。

    幸亏当时他坚持带着猛光去打了那一针，不然的话

    贺东延看着地上的猛光，要是连猛光也变成了魇，他该怎么办

    贺安和六个极光猎人和那两个魇僵持了差不多一分钟，紫色光流终于停了下来。

    见有人松了口气，贺安立即叫道“继续保持光明护盾那可是魇”

    被贺安一提醒，正想喘口气的极光猎人们又急忙强打起精神，不敢怠慢。

    无梦疫苗可以让他们不被少司命强行催眠然后变成魇，可没法让他们不被魇变成异魔那两个魇的领地不断扩大，已经将他们包围，只有被光明护盾遮罩的地面不受影响，要是他们取消了光明护盾，那么眨眼间就会被触须吞噬，然后全部变成异魔。

    在少司命看来，极光猎人们已经陷入绝境，他们的顽抗注定是徒劳的。

    “真是遗憾啊，我原本还以为能多转化几个魇的。”少司命说，“魇消失了十几年依然没忘记定期打疫苗，专业人士就是不一样，很有忧患意识嘛”

    贺安“”

    “不过”少司命话锋一转，“区区两个魇就让你们如此狼狈，如果我也出手，你们引以为豪的光明护盾不就完蛋了吗嘻嘻”

    极光猎人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犹豫地说

    “老大要是那东西的本体也一起攻击，我们就”

    “我知道”贺安脸色铁青，他知道少司命没说大话，可现在还有什么对策呢

    咝嗞嗞啪

    就在这时，众人的耳麦里突然响起电流杂音。

    “喂喂喂一二三三二一能听到吗我是苏特还有活人吗”

    贺东延从来没发现苏特的声音这么动听，简直宛若天籁，连和她向来不对付的贺安也露出一丝笑容。

    “我们损失了两个人。”贺安收起笑，“怎么拖了那么久”

    “唏，姐姐我累死累活才联系上你们，你一句谢谢没有，还跟我兴师问罪，你以为远程暴力破解信号屏蔽很容易吗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不能白干，等着收账单吧，猪头”

    贺安咬牙切齿“你”

    眼看他们又要开始吵架，贺东延赶紧打圆场“现在情况危急，少司命已经现出本体，正准备给我们致命一击我们需要支援，苏特”

    “我看到她的本体了，就像无人区长了个痔疮，还是发黑会动的那种，实在是太恶心了。”苏特嫌弃地说，“二十秒后东君会发动卫星武器，你们现在最好抓紧时间尽量远离那玩意，不然你们也会被炸上天的这不是比喻哈，是真的会被炸上天。”

    贺东延当即弯下腰，抓起猛光的一只手臂，试图把他弄到自己背上，但失去知觉的猛光沉得像头公牛，而且全身关节都耷拉着，完全没法配合贺东延的动作。

    “你要是弄不动他，我们就只能放弃他了”贺安叫道，“苏特的话你听到了，我们只有不到十五秒了”

    危急关头，被求生欲爆发出来的潜能是无穷的，贺东延使了狠劲，居然把体重将近一百二十公斤的猛光硬生生扛了起来，他一个趔趄差点倒地，但好在立即稳住了下盘，见他准备好了，贺安便下令道

    “保持光明护盾，全员后撤”

    “哦想逃吗”少司命呵呵笑道，“你们以为能逃到哪里去我现在就收了你们”

    妖风四起，卷起冲天黑气，无数蠕动的触须甚嚣尘上，像展开的巨大乌鸦翅膀，暗紫色的闪电汇聚在少司命的双眼和那两个魇的顶部，一大两小三个攻击点的能量反应几近爆表。

    “快撤没有时间了”贺安大吼。

    众人加快脚步，一边维持光明护盾一边小跑着朝广场边缘撤退。

    少司命尖叫道“都给我去死吧”

    就在这时，一束白光垂直照射在少司命的本体上，同时广场上以白光的落点为中心出现了一个半径五十多米的白色光环，光环迅速收缩，最终汇聚在少司命的眉心位置，变成了一个直径一米左右、快速闪烁的白色亮斑。

    “嗯”少司命抬头。

    “该死的是你，贱人。”苏特冷笑。

    先前只是定位，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一个比先前猛光的六十四倍阳炎炮还要夸张的巨型光柱从天而降，众人眼前唰的一下全部变成白色，视野内什么也看不到了。

    少司命凄厉的惨叫被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湮没，东君的卫星武器威力惊人，一炮就几乎把少司命的本体连根拔起，毁天灭地的冲击波排山倒海般袭来，极光猎人们全都豁出去了，被逼到极限的光明护盾剧烈颤抖，仿佛下一刻就会瓦解崩溃。

    “第二波攻击来了，你们的护盾千万要顶住啊”苏特叫道。

    接踵而来的第二波攻击洞穿了少司命的本体，黏液、触须和眼球被蒸发，高温开始熔毁她那张巨大而丑陋的脸。

    这怎么可能除了开挂的猛光，这个世界上已经不会有人或什么东西会对她造成威胁了，不是吗

    上层区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武器东君留了一手，就是为了对付她吗

    少司命恼羞成怒“东君你”

    “她的核心已经暴露了，抓住机会”看到那个巨大的紫色眼球从少司命本体的残骸中升起，贺东延对着耳麦大喊。

    “最后一波，送她上路。”苏特冷哼一声，“动手吧，东君。”

    第三道光柱轰下，少司命的紫色核心拼命挣扎，最终还是没逃过烟消云散的下场。

    “”贺安低声说，“取消光明护盾。”

    光明护盾消失，热浪和空气中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众人如释重负，极光猎人们几乎虚脱，颓然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空气中的爆炸残余物如柳絮般飘荡，有人不慎吸入，一口气没顺上来，呛得连连咳嗽。

    贺安也累得连说话都没力气了，必须扶着身旁的石柱才能勉强保持站姿。

    贺东延把猛光放下，环视四周。

    司命圣堂的广场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直径将近百米、深不见底的圆柱形大坑，幸亏他们及时撤到广场边缘，否则恐怕真的会像苏特说的那样，第一波就全被炸上天了。

    少司命和魇已不见踪迹，大洞的边缘还残留了一些触须和眼球，也因为本体的消亡而失去生命力，迅速枯萎碳化。

    空中灰烬如雪，地表焦烟滚滚，都被强大的空气对流吸入那个巨型深坑，它就像另一头怪兽，贪得无厌地吞噬着一切。

    他们赢了吗

    也许吧。

    没有生物能在这样的打击下存活，少司命和她的魇也不可能。

    但贺东延知道，这事还远未结束。

    头顶传来引擎的轰鸣声，贺东延抬头望去，一架喷射机不知何时来到司命圣堂上空，正缓缓下降高度，透过驾驶窗能看到坐在里面的人是雷隐和苏特。

    樊自在站在机舱里向他们挥着手，然后抛下了绳梯和吊索。

    是时候离开这个噩梦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