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贺东延一直想和猛光谈谈,关于他们被樊爷集结后的首次搭档。
他知道猛光也想谈,但因为种种原因,两人却都没有开口。
对于贺东延来说,这是个不能绕过去的坎,粉饰太平装作没事不能解决问题,为了以后两人能继续合作,有些事必须摊到台面上,确认彼此的想法。
“我没有通过日冕血清测试,所以我没有光明领域,这你是知道的。”贺东延说。
猛光点头。
“所以在与异魔的战斗中,我必须依靠我的技巧和经验,拼尽全力。”贺东延说,“有些时候,不用极端方法就无法取胜——我运气不错,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失误过。”
猛光沉默不语。
“我之所以向你道歉,是因为那天我的表现很不专业,明明已经有你这个搭档了,却依然独来独往,还让自己身处险境——是我不好,对不起。”
红灯变绿,贺东延启动车子驶过路口。
在下层区交通灯确实只是个摆设,它们当中大部分都已经坏掉了,偶尔有些依然有电力供应的,也时灵时不灵,并没有什么实际用处。一些人依然遵守交通秩序,因为他们认为这是人类社会的一种象征,是祭奠“崩溃中的人类文明”的一种仪式,就算大部分人都已经忘了,至少还有人记得人类世界曾经的模样。
“东东……”猛光搓着下巴上的胡茬,“你的道歉……很不走心啊。”
“……”贺东延看了他一眼,“那你替我分析分析。”
“两件事。”猛光比了个二的手势,“有两件事让我……怎么说呢,又生气又难过吧。”
贺东延没有说话。
“我们按时间顺序来啊。”猛光掰着手指,“第一件事,我们去公园追击异魔进化体,你丢下我独自面对它们,身处劣势时,为了不被它们吞噬或者转化,你选择……你选择自杀。”
“我——”
“你当时已经扣下扳机,子弹已经出膛了。”猛光瞪着贺东延,“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赌了一把,用光明领域把子弹挡住,你就挂了。”
“现在的医疗技术已经可以修复脑损伤甚至把意识移植到……”
“你给我打住。”猛光凶巴巴地说。
贺东延果然识趣地闭上嘴,别看猛光平时蠢萌蠢萌的,真不高兴了板起脸来还是非常有威慑力的。
“第二件事,我们在神照寺和异魔聚合体作战,你和雷隐打配合,在不确定阳炎剑是否对那个异魔有效的情况下,你——”
“这我就不同意了。”贺东延说,“我和雷隐打配合只是为了让它暴露核心,真正一锤定音的是你的阳炎炮,我们三个都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所有人都会死,并不是我想逞英雄,这明明是团队精神。”
“这不是重点。”猛光有些烦躁,抓耳挠腮个不停。
“重点是什么?”贺东延问。
“重点是——”
猛光不自觉地提高音量。
“重点是你从来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
皮卡在破败的下层区穿梭,远处就是市集,“异乡人”已依稀在望。
贺东延扶着方向盘盯着前方,猛光面无表情地抱着胳膊,两人都一言不发。
“你生气了吗?”猛光小心翼翼地问。
“没有,你呢?”贺东延反问。
“我并不是生气,我只是……”
猛光叹了口气。
“东东,消灭异魔,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贺东延看了他一眼:“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光明领域也能成为最优秀的极光猎人,你不放过任何猎杀异魔的机会。”猛光说,“为了证明自己独自一人也可以活下去,你从不主动向任何人求助……”
接下来的话猛光有些犹豫,终于还是一狠心说了出来:
“为了向大家证明贺正没看错人,你随时准备牺牲,就好像这条命不是你的一样。”
贺东延的反应却完全不像猛光预想的那样激烈,他只是淡淡地说:
“这条命本来就不是我自己的,要不是贺正,我五年前就已经死了。”
他的命是贺正牺牲自己换来的,这是他要一辈子背负的债。
所以面对贺安的挑衅和排挤,他总是选择退让。
因为他心中有愧。
欠贺正与贺安这对父子的债,他只能赌上这条命,不断猎杀异魔来偿还。
要么哪天他被异魔杀掉,要么哪天异魔被彻底消灭,否则他永远不会得到解脱。
猛光知道如果他要和贺东延在一起,贺正是个无法回避的话题,只是他没料到贺东延会主动提到这个,而且说起贺正时,贺东延看起来很平静,似乎谈及的并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些家常琐事。
“光光。”贺东延说,“有时我觉得你不像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哈?”被他这么一说,猛光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善良又单纯,可爱得像个宝宝,这个世界上像你这样的人,现在已经很少了。”贺东延扬起嘴角,“和你在一起我总是很开心,觉得一切都很有希望,有时候我甚至会想象……如果哪天异魔真的全都被消灭了,我们在一起生活的样子……”
“东东……”
“我是个很无趣的人。”贺东延继续说,“因为我的过去比较苦大仇深吧——十岁时贺正成了我的养父,再之前的事我已经记不起来了,他对我视如己出,一边严格训练我,一边又对我关怀备至,甚至他对我比对他的亲生儿子都更上心,平心而论这对贺安确实很不公平,贺安因此恨我,我完全接受。”
猛光没有说话,安静地听着。
“五年前的一次猎魔行动中,他牺牲自己救了我,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为他报仇,只要这世上还有一个异魔,我就永远不会停下。”贺东延说,“这个誓言到今天也没有改变,即使现在你和我关系亲密,我也不会放弃猎魔——我希望你能理解这一点。”
“我理解。”猛光点头。
“猎魔总是有危险的,无论有没有光明领域,无论光明领域有多强,其实我们每个人都在赌命,包括你在内,不管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
贺东延望着猛光,用手指轻轻刮着他毛茸茸的鬓角。
“但我不会因为有危险就在战斗中畏手畏脚,那样不但会害死自己,还会拖累别人,我是专业人士,退缩不是我的作风。”
猛光竖起大拇指,为他点赞。
“所以,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没死就行了,没必要胡思乱想——生死有命,我们又不是神仙,就别瞎操心了。”
贺东延说完又补了一句:
“当然我会努力适应有搭档的猎魔行动,我会尽量不那么任性,但也请你支持我。”
“就算你任性我也会一直支持你的。”猛光侧过身子,把头靠在贺东延肩上,“我要求不高……无论你做什么都带上我就行,就算赌上性命我也要保你周全。”
“还说我动不动就赌命。”贺东延笑了,“你不也一样……那我们这算没事了吗?”
“当然当然。”猛光在贺东延的脸颊上亲了一下,眨着眼望着他,“啊,东东,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怎么办!”
“帮我把异魔消灭干净,然后我们一起退休吧。”贺东延随口说。
“退休后我们该干什么呢?”
“我觉得你绝对应该开家馆子。”
“这主意不错,我还真这么打算过——那你呢?”
“我好像从来没想过这种事啊……可能退休后我会当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手吧。”
“……”
猛光愣了愣,随后低声笑了起来,他浑厚的笑声在车子里回荡,某个不怎么牢靠的塑料内饰跟着嗡嗡作响。
两人开着车聊天,不知不觉“异乡人”已经快要到了。
贺东延停好车,猛光正要开门,被贺东延叫住:“等一下。”
“嗯?”猛光回头看他。
“头发散开了。”贺东延说着掳起猛光的头发,重新帮他挽起发髻。
猛光透过后视镜偷偷瞄了贺东延一眼,心里美滋滋的。
“好了,我看看——唔,威猛又性感,你就是下层区的大帅比。”贺东延满意地看着猛光的丸子头,“走吧。”
两人下了车,贺东延在前猛光在后,走进酒吧。
酒吧里有很多人,一如既往地,大部分是极光猎人。
贺东延一眼就看到了贺安,这还是神照寺事件后他头一次见到贺安——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心情明显不好,这倒不奇怪,贺安基本上就没有心情好的时候,无论何时看到他,总是这副眉头紧蹙板着脸,人人都欠他很多钱的样子。
不出所料没看到雷隐,奇怪的是连樊自在都不在,吧台后面只有一个伙计。
他和猛光一走进酒吧,众人便齐唰唰看过来,贺东延也习惯了,看到苏特在角落的一张桌子那里向他们招手,便和猛光走过去坐下。
“你们这几天没露面,小日子过得不错吧?”苏特看看两人,像是想从他们脸上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猛光的脸微微泛红,苏特的眼睛何等老辣,立即看出端倪。
“光光,你这发髻的样式和平时不同啊。”苏特笑眯眯地说,“快告诉姐,是谁帮你扎的?一定是个心灵手巧、温柔体贴、表面冷酷其实内心如火的人吧?”
“是东东。”猛光老老实实地说,“这几天东东都在照顾我。”
“你现在已经正式成了东东的人了吗?”苏特追问。
猛光一脸幸福地咧着嘴傻乐,贺东延拍拍他的肩,又转向苏特:
“现在什么情况?”
“雷隐、云中君、神照寺和贺安。”苏特问,“你们想先更新哪个信息?”
“雷隐。”两人异口同声。
“雷隐的情况很不乐观,据说猎人们把他送到这里时,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苏特低声说,“不过……樊爷倒是波澜不惊,什么也没说,猎人们怕被樊爷怪罪,慌慌张张地把雷隐丢下就跑了,所以也没人知道后来的情况,不过……”
苏特说:“我有种预感,雷隐应该没事……樊爷总会有某些手段把他修好的。”
“修?”猛光挑起眉,“东东也这么说过,看来你们都觉得雷隐是机器人咯?”
“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雷隐的脸是橡胶做的,这点你信我吧,我们女人对脸很敏感的。”苏特说。
“那我呢?”猛光指着自己。
苏特打量了他一眼:“光光,虽然你跟东东在一起了,还是要注意日常保养的,你挣那么多,买点护肤品花不了你几个钱——没路子找我啊,你长得是真不错,所以姐实在不忍心看到你的脸继续崩下去了,你一笑眼角的皱纹都能夹住苍蝇了……”
“苍蝇?”猛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大日蚀后灭绝的生物之一。”贺东延提醒他。
“苏特你不能这样黑我。”猛光抗议,“我已经是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
“樊爷都六十多了,你看人家保养得多好。”苏特咬着吸管喝了口饮料,“好了打住——总之,雷隐在神照寺里的表现你们都看到了,说他是人类,我反正是不信的。”
“我一直没弄明白,雷隐到底怎么了。”猛光说,“他之前还好好的,突然就倒下了。”
“我也不清楚,当时场面太混乱,大家都以为光明护盾撑不住了。”苏特说,“想知道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有一个办法。”
贺东延开口道:“云中君。”
苏特点头:“没错。”
“但神照寺被毁,云中君也跟着消失了。”贺东延忽然想起什么,“莫非……”
苏特面有得色:“姐已经联上他的主机,正在下载他的数据呢,很快他就会重新上线了。”
“这样没问题吗?”贺东延问,“云中君是神照寺的中央执政系统,你把他的数据转移到工作间,不会被联盟盯上吗?”
“联盟哪有空管这个。”苏特耸了耸肩,“他们现在有更大的麻烦——这是内部消息,别声张。”
贺东延和猛光凑过去,苏特说:
“现在联盟用的是临时总部,重建神照寺至少需要两年,而资金是个大问题,联盟要给牺牲的极光猎人发抚恤金,要管控媒体,还要招募和训练新人补血,样样都要钱,据说神照寺的重建资金现在连两成都没凑够……”
苏特顿了顿。
“所以联盟不得不向上层区求援——今天贺安带着人来这里就是准备和上层区的人谈判来着。”
贺东延看了贺安一眼,他正有些焦躁地在酒吧里踱来踱去。
“谈判?”
“对,谈判。”苏特说,“听说上层区的人因为神照寺事件对联盟很不满,现在联盟又问他们要钱,他们不趁机敲上一笔那才是怪事。”
她压低声音说:
“搞不好他们要把贺安换掉。”
忽然酒吧里的极光猎人骚动起来,纷纷起身望着门口。
看来上层区的人已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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