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一共只有三间半的屋子。
原本是武老太睡一间、武二狗两口子带着儿子富贵睡一间、女孩子睡一间……武向东睡柴垛的。
但现在，家里多了武向北和宋霞两个。
于是，武老太让女孩子去她屋里打地铺，让武向北和武向东睡原来女孩子们住的那间屋。
睡觉前，武老太对儿媳戚善珍说道，“从明天起，上山开荒的事儿就交给我、二狗和引娣。你呢，这几天带着孩子们多捡点儿山货，去河里摸点儿鱼虾回来也成……再过几天就是六月六姑姑节了，到时候把她们二姑请回来吃餐饭。你们多弄点儿菌子干和鱼干什么的，将来也好让她们二姑带点回去给亲家母尝尝。”
这不是啥坏事儿。
相反，对女孩子们来说，在这么热的天气里，不用做太多的活、还能奉命在河里借着摸鱼虾玩玩水什么的，实在是太棒啦！
就连新加入的宋霞……虽然被招娣“欺负”得苦哇哇的，却也被表妹们的兴奋给同化了。她也顾不上计较为什么外婆不让她上床去睡……
毕竟，几个表姐都在外婆屋里打地铺，她跟着，也不觉得委屈。而且，她一会儿和招娣说说话，一会儿和接娣闹一闹的，好不快活！
女孩子们叽叽喳喳的，兴奋得不得了，一会儿偷偷摸摸的说上几句悄悄话，一会儿又翻个身把自己的腿儿压在身边的姐妹们身上……
武老太擂了好几次床板、还骂了人，女孩子们这才闭了嘴，各自睡去。
第二天一早……
天还蒙蒙亮，招娣就醒了。
她麻溜地起来了，两下三下换好了衣裳就直奔外头。
离开奶奶的房间里，她还故意把房门开关得怦怦作响……
身后响起了武老太的呻｜吟声，“要命哦！夜里吵到三更半夜不睡觉，清早又那么早起来！”
招娣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哼，但她就是要这么做啊，不然的话，奶奶又以为她在偷懒！
招娣出了房间，去了厨房。她翻找出昨天大伯送给她的“凉鞋”，扔在一旁，然后架锅舀水、准备生火做饭。等生好了火，招娣将火钳放在灶膛里烧了一会儿……跟着，她从灶膛里抽出了火钳，在那两块凉鞋鞋底上钻了几个洞。
厨房里飘起了臭臭的塑料被烧糊的味儿。
招娣把火钳扔到了一边儿，又捡了些干草，搓了几根草绳，穿过了鞋底子，在脚面上绑得紧紧的。
好了，现在她有鞋了。
做完了这一切，招娣才去翻找了一袋玉米面出来，用盆装了，和水、揉搓，数着家里人的人数，捏出了十一个窝窝头，放进锅里蒸着，又去找了些红薯出来，洗净去皮切成了大小相等的，也一块儿放进了蒸锅里。
跟着，她就背着竹篓子出了厨房。
路过柴垛的时候，招娣看到了一双巨大的、破烂不堪的布鞋。
只是……
这一次，那双鞋被人用根红色的、细细长长的尼龙绳从鞋面处的破洞里穿了过去，另一头则不知栓在了哪里。
招娣忍住了笑，蹑手蹑脚地穿过了院子，这才急急地上了后山。
昨天因为是头一天回来嘛，招娣有点儿不习惯，所以做事情很慢……
但今天就不一样了。
她割猪草的动作相当快，而且因为昨天上过一次山了，所以哪儿有猪吃的野菜、哪儿有菌子、哪儿有干枯掉的干柴什么的，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大一会儿，招娣就采到了一大片的菌子。
但她是有私心的。
于是，招娣小心翼翼地将那些新鲜又大朵的菌子藏了起来，还做了记号。
接下来，她背着满篓子的猪草，又扛了一捆柴火，手里还提了一大丛刚挖出来的野菜阳荷，稳稳当当地朝家里走去。
她离家早，回来的时候尚属清晨，武老太等人还没有出门去做工。
招娣推门走进了院子，见奶奶武老太正坐在院子里的长背矮凳上，便大大方方地说道，“奶奶等会儿再上山吧？”
武老太面色严肃。
不过，看到招娣背着的猪草、扛着的干柴已经高出了她的头顶，而且两手还拎得满满当当的……
武老太的面色稍有和缓，问道，“做什么？”
招娣喘着粗气径直越过武老太面前，走到了柴垛边。她先是扔下了手里拎着的阳荷，又把柴火卸在了柴垛边，最后脱下了装得满满当当的猪草的背篓……
跟着，招娣又弯腰拾起了阳荷，转过身，举高了阳荷冲着武老太说道，“奶奶你看！我新挖到的阳荷……我马上用辣椒炒了，给奶奶送玉米窝窝头好不好！”
武老太看着她，目光柔和。
“我窝窝头都已经吃完了……还等你回来？怕不是想饿死我吧！辣子炒阳荷就留着中午再吃吧！我们这就走出门上工了。”说着，武老太就扛起了锄头，朝院子门走去。
招娣的爹武二狗也扛起了锄头，又招呼了大女儿引娣一声。
引娣耷拉着头，也扛起了锄头，垂头丧气地跟了上去。
——妹妹们和表妹今天不但能去河边“玩”，而且还能去山上“玩”，引娣也想和妹妹们一起去，可她又不敢违背奶奶的命令，只好生闷气了。
招娣扔了阳荷，拿过一顶斗笠追了上去。
她也不说话，直接就把斗笠罩在了大姐的头上。
引娣转头一看……
她朝招娣笑了笑，一手扶着扛在肩膀上的锄头，一手扶着斗笠……走了。
招娣看着大姐的背影，微微地叹了口气。
大姐引娣今年也才十一岁，个头矮、还瘦，头顶还只到爹的胳肢窝下。她扛着个锄头，可背影实在是过于瘦小，看起来锄头比她还长似的。
说实话，这家里的女孩子们……就没有过得特别好的。
这时，已经走到院子门口的武老太突然回过头来，垮着脸喊了一声“老大”？
招娣的目光下意识地就转向了柴垛。
柴垛边，那两只破破烂烂的、系上了红色尼龙绳的鞋子还在……
所以？？？
大伯还在睡觉？
细听之下，招娣还真的听到了……细微的鼻鼾声。
“老大？武向东！！！”
见无人应答，武老太的声音陡然高了八度！
那细微的鼻鼾声顿时一滞……
武向东的声音不耐烦地响了起来，“天塌了还是咋滴？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武老太面色铁青。
她沉声说道，“昨天可说好了的，你今儿在家里头把那半拉子屋子修整一下，加个棚顶……不然春儿带着阿珩阿璎回来的时候没地方住……老大，你可别忘了哇！”
“忘了忘了！妈卖%$#*$%6……吵吵吵！丧门星！”武向东仍不见踪影，却骂骂咧咧了起来。
武老太被气得脸都扭曲了。
她深呼吸、再深呼吸……
武老太朝着柴垛的方向恨恨地瞪了一眼，转身走了。
招娣假装没看到。
奶奶在骂大伯、大伯回嘴的时候，她蹲在一旁收拾猪草。
等到奶奶带着爹和大姐出了门，招娣才提着自己从山上拾回来的干柴往柴垛走。
——武家用来堆柴的地方，是做了个简单的木架子的。干柴被堆得高高的，正面看着杂乱无章，背面看起来却是整整齐齐的。武向东就在柴垛的背面拉了块塑料布当顶，地下铺了干草当床……将这里当成了他的“房间”。
招娣一边将自己拾回来的干柴码在柴垛上，一边悄声说道，“大伯，我在山上……刘孝忠家的牛棚斜对面、第三棵樟树下堆了好多菌子……大伯你想法子把菌子找个地方晒干了收起来吧？”
招娣刚说完……
“招娣，快点过来把早饭吃了就煮猪食，等下把要洗的衣裳带上，我们去河边了。”母亲戚善珍在厨房里叫喊着她的名字。
招娣应了一声，匆匆走了。
过了一会儿，武向东从柴垛后头爬了出来。
他摸了摸后脑勺，嘴里喃喃念叨了几句，然后趿上了鞋……
然后他没能抬得动腿。
一个趔趄……他还差点儿摔了个狗吃｜屎！
武向东及时地脱了鞋，光脚踩在了夯土地上，这才及时止损地保住了自己的颜面。
他骂骂咧咧地蹲下，骂骂咧咧地解开了系在鞋上的绳子，又骂骂咧咧地趿上鞋，最后骂骂咧咧地去了后山……
招娣拿着窝窝头从厨房里探了个头出来看——
她看到了大伯慌慌张张去后山的身影。
招娣笑了笑，咬了口窝窝头。
嗯，嘴里的窝窝头口感有点儿糙，但只要细细地品，就能品出微微的甜。
身后传来了宋霞老大不高兴的声音——
“舅妈，早上我们就吃这个啊！我在奶奶家的时候，每天都要喝牛奶吃鸡蛋的，我奶奶说，小孩子就要天天喝牛奶才长得高，有时候我奶奶还给我吃……”
接娣不高兴地打断了她的话，“那你去你奶奶家喝牛奶、吃鸡蛋去啊！”
宋霞一噎。
她看了看手里黄澄澄的玉米面的窝窝头，气得……恨不得立马就扔掉！
可她又不敢。
再看看……
好像招娣拿着个窝窝头站在门边、还吃得挺高兴的？
宋霞只好拿着糙得有点儿割喉咙的窝窝头，又咬了一口。
死命地咽下去，她还是觉得有点儿不甘心，便嘟嚷道，“……那过年的时候，我和我妈来外婆家拜年，外婆让煮汤面给我吃了，还放了荷包蛋和猪肉渣的！”
接娣又怆她，“那你等过年再来啊！”
“你……”
宋霞被气得想哭。
她下意识地又转头看向了招娣。
只见招娣叼住了窝窝头，走到了一旁。
宋霞连忙跟了过去……
原来，戚善珍已经蹲在院子里收拾起了猪草，招娣叼着窝窝头，也过去搭把手。
戚善珍夺过了女儿手里的猪草，冲她笑道，“吃你的去！”
招娣仰头咬了口窝窝头，然后看着戚善珍笑。
还真别说，娘笑起来的样子……
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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