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小说:承德十三年 作者:花木扶疏c
    九月中,穆王一行人马平安的到了江南。

    宋明蕤在对宋楚妗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曾小心翼翼的看了宋楚妗一眼,他看到宋楚妗神色淡淡,不像有忧愁烦闷的样子,不知该松一口气还是怎么样。他试探性的问了一句:“妗儿在想什么?”

    宋楚妗抬头笑了,她看着宋明蕤道:“嗯?我没想什么啊,我只是在想……”她看了一眼外面被风吹落的树叶,轻轻的道:“到了冬天,我想要一件白狐裘做的斗篷。”

    宋明蕤也笑了,当天就让人从各处搜罗上好的白狐坎毛,全都搬进了宋楚妗的照日小榭,一时间市面上白狐皮子的价钱都涨了些许。

    宋楚妗也是苦笑不得,她让宋明蕤别再给她送了,那些狐皮都够她做好多的了,宋明蕤就笑着跟她说:“做披风剩下了,还可以做手暖,做帽子,做护膝,也可以拿来送人……只要你开心,想做什么做什么。”

    就连姨母窦氏来看宋楚妗的时候,也瞧见了梦茶又抱进一叠雪白坎毛,不由得笑道:“你哥哥是真疼你。”

    宋楚妗就让梦茶把东西放到屋里,笑着跟窦姨妈道:“姨妈不知道,他送的我屋里都快搁不下了,哪里就用的了这么多,姨妈要是喜欢带些回去给表妹。”

    窦姨妈笑着推辞,然则宋楚妗盛情难却,让梦茶拿绸子包了起来,窦姨妈无奈笑着,只得说临走的时候再拿着。窦氏祖家也在浙江,有三个女儿,随夫嫁到了京城,其中就有窦姨妈和宋楚妗的母亲,另一位嫁进了罗家,在罗家于燕云关外战败,罗老太君带着剩下的老弱病残、孤儿寡母不带分文离了罗家后,那位罗姨妈就没了下落。

    窦家与宋家不甚亲近,自宋楚妗生母过世,宋楚妗进宫后,这位窦姨妈,也渐渐和宋家不再往来,此次登门,不过是见宋楚妗回京,窦姨妈怀念远方故亲,前来一解思家之情。

    她看着眼前生的花容月貌的宋楚妗,她有一双如春水明湖般潋滟的眼睛,长得跟那个红颜薄命的妹妹那么像,她就不觉想起那些年,她们最要好,在浙江的时候,雪夜里,她们还睡在一张床上悄悄地说着心事。

    可是她走的早,她的女儿没有依靠,东宫骤然倒台,她的终身事就此耽搁下,宋家只有二房两个夫人,可张氏家世不好,在外没个交际,赵氏又是不愿理这些事的,偌大宋家连个给她做主的人都没有。窦姨妈暗中叹了一口气,京里妇人们的传言,她是知道的,冷嘲热讽,没有几句好话,都是想看宋楚妗热闹的。

    那般家世,那般容貌,那般……经历。

    本来窦姨妈也不想惹这个风雨,可是,可是宋楚妗她和梓君妹妹长得那么像,不过看了一会儿她的眼就有些发酸,她想起梓君怀胎的那些日子,纤纤素手抚着肚子对她笑,她说,姐姐,我梦见我的孩儿了,是个极漂亮的女孩儿,很乖,很听话,我很喜欢,姐姐你也会喜欢的。

    窦姨妈慢慢的想起来,那么些年前,她也隔着一层肚皮触摸过这个女孩,她也抱过她……自从罗家走后,梓君早逝,她就好久没有见过母家的人了……

    窦姨妈看了宋楚妗一会儿,心绪千回百转,她笑吟吟的开口:“妗儿过了年,也二十了吧,以后的事,妗儿自己有注意了没有?”

    宋楚妗闻言有些尴尬,她笑了下给窦姨妈添了杯茶,轻轻摇了摇头,鬓边垂下的珠花步随之摇晃了下,几不可闻的说了句:“没有。”

    窦姨妈摸了摸她的手以示安抚,她只犹豫了一瞬间,便温柔的对宋楚妗道:“既然还不曾,就让我替你主持如何?”

    宋楚妗的手一抖也没抖,她的视线从窦姨妈的手上,慢慢移到她温柔带笑的面庞上,她知道姨妈是为她好,姨妈是心疼她。

    不能任性,要懂事,要理智,就像过往的十一年。

    宋楚妗就低头,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想到了好多事情,她先想到的是,姨妈登门,父亲肯定也是存了这个心思的,只是不便与她说出口。她要找一个能为宋家带来助力的夫婿,还要……不需要别的了,她本就是依附家族而生,这一点她早就已经很清楚了。杏花春雨,梨花月光,还有从中折断的玉镯,这些东西只在她脑海中闪过一瞬间,她就慢慢露出那么一个含羞带怯的笑来:“若姨妈不会觉得拖累,一切拜托姨妈了。”

    窦姨妈便笑了起来,在宋楚妗一低头的瞬间,她好像又看见了那个温温柔柔的梓君,血缘的强大,在多年以后,仍能在后人身上寻得到痕迹。

    窦姨妈临走时见了宋德彰,与宋德彰提了那么几句此事,宋德彰沉默着,并不曾反对,窦姨妈知他是默许了。回去之后,她打听了下京城之中未娶的王孙,捡最好的挑选,在几户人家中犹豫不定。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便在王孙贵族中传了起来,但凡是在宫宴上见过宋楚妗的公子哥儿,皆都蠢蠢欲动,在大理寺官拜少卿的宋明蕤,常因和死人打交道而被那群公子哥嫌弃,而那一时间与他称兄道弟的人却多了起来,拉他喝酒看花的人争个不停,差点打起来。

    他闹不清状况,知道有一天冯慕问他:“听说你妹妹在择婿了,定了人没有?”

    “什么?”宋明蕤皱了眉头,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冯慕看着他,他与冯慕对视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妗儿在议亲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他想妗儿才刚回家,怎么又要走。

    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他的冷静来自于宋家严苛的教导,宋家的男子几乎都是一个模样,君子端方,言行举止不容有半分差错。他很快就明白道,妗儿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已经长大了,她到了年纪,她早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

    在她十七岁的时候就该议亲了,可那时候太子出了事,就耽搁下了,一耽搁就是到现在,其实……都有些晚了。

    宋明蕤徒然的垂下了肩膀,用拿着竹卷的手对冯慕挥了挥,要他走开。冯慕见他刚才握着书卷的手弓起,骨节青筋都露了出来,这一瞬间又像泄了气一般,有点拿不定他的想法,他犹豫着问道:“那,林家少爷请你喝酒,你还去不去了?”

    宋明蕤背过身,茫然的整理书架上的卷宗,听到冯慕的话,无力的摆了摆手:“不去了,你自己去吧。”

    “哦。”冯慕点了点头,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宋明蕤,就去找林家公子了。

    林家公子穿了一身黄杉,腰间系着玉带,发冠戴的一丝不乱,打扮的很是风流倜傥,见冯慕来了,很是高兴,连忙问他:“冯兄你来了,宋兄呢?”

    “他不来了。”冯慕对林家公子说道。

    林家公子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笑下去,茫然的问道:“他,他怎么突然不来了?”

    冯慕看着僵住脸,勉强对他笑的林公子,想了想,便勾起一抹笑对林公子道:“不知道,听说是你请他,就看起来不太高兴,让我跟你说临时有了公务。”

    林公子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是好,冯慕一把搂过他的肩膀对他笑着说,“走,喝酒去,你说的,酒钱你请,不醉不归。我酒量了好的很,你可不许反悔。”

    林公子僵着脸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冯慕幽幽笑着说道,“我听你声音你是不是不愿意啊,可不许赖账啊,不然我可不饶你。”

    林公子手里的折扇差点拿不稳当,肩头一紧后背一凉,想起传闻里冯慕在战场杀人不眨眼的事情,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赶忙陪笑道“岂敢岂敢,冯兄今日尽管喝个畅快,酒钱愚弟来付,愚弟来付。”

    宋明蕤回了家中,他问了父亲,如豆灯火下,宋德彰沉默着,好一会儿他才说:“妗儿,她大了……留不住她一辈子。”

    宋明蕤站了好一会儿,他明白父亲的意思了,他只是,只是还没那么快接受怎么又要把妗儿送走。那个娇小玲珑的,打雷会躲在他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当年被他亲手送进宫苑里,阔别十一春他把她接回来,这才多久,她又要走。

    他们真的是一世的兄妹吗,他们是血脉至亲吗,怎么相聚的时间这么短,离别的时间却那么长?

    宋明蕤没有说出什么阻拦的话,他只是问他的父亲宋德彰:“不知父亲,请了谁来为妗儿主持这桩事?”

    总不能是二房的两位夫人……绝对不能是他们。

    好在,宋德彰告诉他“是请的窦家夫人,你和妗儿的姨母。”

    是姨母……宋明蕤就仔细想着那位姨母的模样,但却是模糊的样子。但想来,窦家家风清正,行事正派,从不参与结党谋私之事,应该是不会有差错的……

    宋明蕤走后,宋德彰一个人坐了好久,他的女儿自回来后,他都没有好好的见过她,一来是他公务繁忙没有闲暇,二来,是她长得太像他早故的妻子梓君。

    他的梓君留给他这两滴血脉,养在身边的长子,与他十分肖像。而像梓君的妗儿,他没有见到她的长大。

    他辜负了梓君的话,妗儿刚出生时她说要把女儿当做掌珠,不能有丝毫懈怠的疼爱,她临死时又伏在他的膝头轻轻的托付身后事,要他好好照顾这一双儿女,尤其是体弱多病的小女儿。

    他答应了,可他没有做到,他把女儿送进了宫,去换宋家以后的权势,可他算错了,一步错,耽误了他的小女儿。

    他本来打算,如珠如宝的疼爱,想要她无忧无虑天真烂漫过一生的小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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