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卫民倒是在校门口等着呢,可二蛋等了半天, 死活就是等不来。
聂工没办法, 自己下车去找二蛋了。操场里, 他正跟一帮孩子打篮球呢, 见他爸来了,把篮球一扔, 一头臭汗的, 才跑过来了。
上了车,二蛋赶忙儿抓起聂工的大茶杯,咕咕咕的, 跟驴一样一饮而尽。
然后汗就从他额头上, 跟那雨点子似的冒出来了。
“咱们得去趟武装部, 今天晚上呀, 你冷叔叔那儿应该有饭,二蛋,把你那脸擦擦。”陈丽娜说。
聂工听说要去武装部, 就不高兴了:“为啥要跑武装部去, 冷奇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解决不就完了吗,不行,赶紧回家,我呀, 今晚给你们煮大肥兔子吃。”
“我真有事儿找冷奇, 你要不愿意去呀, 下车,方向盘给我。”陈小姐现在说一不二,指东,聂工就不敢往西。
到了武装部,照例是得勤务员小王出来,才能把他们的车给放进去。
“冷部长这伙食不错呀,不知道有没有我们的份儿?”聂工一看,牛肉炖土豆,再配小米粥,就说。
冷奇说:“牛肉炖土豆,小米加□□,那是咱们共和国的传统嘛,来,小王,再打几分上来,让咱们聂工尝尝武装部的伙食。”
小王一个敬礼,赶忙跑食堂里面打饭去了。
“腐败,你们武装部可真腐败,你看这牛肉,一盛就是小半锅。”聂工说着,准备把牛肉拨给陈丽娜,她连忙护住了碗:“我不要,你再甭想撑我了。”
于是,他又拨给了二蛋一些。
二蛋自打打上篮球,一身的腱子肉,紧绷绷的,捏上去拧都拧不转。
呼啦呼啦刨完了饭,因为一看领导们还有话要谈嘛,小王主动的,就把几个孩子带出去了。
“那个,小王啊,能叫我家孩子们参观一下你们的晚操吗,要可以,带他们也跑一圈儿,算是体验一下生活,咋样?”陈丽娜说。
“可以啊,怎么不行,快跟我来吧。”小王说。
武装部的晚操,得到外面去,还是负重慢跑,吃完饭半个小时,跑上一圈儿,真是够累人的。
陈丽娜心想,让二蛋体会一下当兵的人有多苦,说不定能把他这想当兵的心给消了呢?
谁知道聂卫民和三蛋两个直叫苦,二蛋只要课间就跑出去打篮球的人,跑的那叫一个得劲儿,跑完连气都不喘了。
陈丽娜把马小芳跑毛纺厂闹的事情,还有毛纺厂的职工们嚼舌根的事情,一并儿倒给了冷奇,就问他:“你咋回事儿,人安娜对你没意思,你总跟在屁股后面追着,冷奇,有意思吗,我问你?”
冷奇想了想,郑重其事点头:“有意思。”不可言说的那种。
“你要再这样,安娜的名声可就全坏完了你懂吧,你是真准备把她一无家可归的大姑娘,给逼着离开矿区?”陈丽娜挺生气的:“你知道吗,她还跟我说,考虑你要再欺负她,她就申请调到阿勒泰去,我就问你,你愿意那么好一姑娘,跑到阿勒泰去吗?”
冷奇搓了一下板寸似的脑袋,说:“行了,你们先坐着,我找找安娜去。”
把客人一晾,他倒跑了。
聂工还想追去看看呢,陈丽娜一把把他给扯住了:“我跟你说,别人感情上的事儿,外人是不该干预的,强扭的瓜不甜,但有的时候呢,也许安娜真的该被人强扭一下,你明白不?”
“爸,爸,真的好累啊。”聂卫民长吁断叹的,进来了。
他是真给跑累了,小板寸的脑门子上,亮晶晶的全是汗珠子,秃噜一把再甩一甩,抱起聂工的杯子就开始狂灌水。
而二蛋呢,人家气不喘声不粗,进门还爬了三层楼,身上还背着三蛋呢。
三蛋可嘴甜了:“我二哥就是棒,打那些小流氓厉害,背着我跑更厉害,打篮球的时候,也是最能抢球的。”
“聂卫疆,你是叫你二哥背着跑的?”聂工问说。
三蛋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二哥说他背着我跑可带劲儿了,怎么啦?”
“爸,跑了一回,坚定了我要当兵的决心,啊,我现在恨不能赶紧初中毕业,然后好当兵呢。”二蛋抹了一把汗,就说。
聂工看了一眼陈丽娜,陈小姐眼里也是一幅坏了的神情。
她还以为,跟上辈子那些暴发户的包工头们想要教训儿子的时候,就赶工地上搬几块砖头,跟老农民们想教训儿子的时候,就赶儿子种几回地一样,她只要赶二蛋跑跑操,他就会知难而退呢,没想到人家更加坚定当兵的决心了。
聂工明显生气了嘛。
在他看来,他的儿子,可以在物理行业,也可以在石油工业,去当兵,扛着个枪当大老粗,他哪能看得上眼?
“不行,聂卫国,在你大学毕业之前,休想给我去当兵。”聂工一幅老子生了你,老子就是大爷的样子,气哼哼的说。
二蛋才不怕这个呢:“我的腿长在我自己身上,你要不让我去当兵,我会自己悄悄去的。”
聂工给气的呀:“你要再这样,你就给我下车。”
“二蛋,你想当哪种兵啊?”陈丽娜一看俩父子吵开了,只得赶忙调停。
二蛋指着武装部几个走来走去的军官说:“我要当他们那种兵,可以随便摸枪,也可以抱着枪四处巡逻。”
边疆的武装部,一直都是佩枪的。
“那你估计当不了了,你看看,前面佩枪巡逻的那几位,那可都是高中毕业的,后面那些不带枪的啊,就是初中毕业的,就算参军,也分个三六九等呢,你以为人人都能端枪呀。”
“啊?”二蛋急了:“为啥初中毕业的不给发枪啊妈妈?”
“你初中毕业,大字都没识几个,部队怎么可能放心让你端枪,赶紧的,回去给我写作业,争取一次考上高中。”陈丽娜说。
聂工还是挺生气的:“那万一他高中毕业了,还想着去当兵呢,咋整?”
“高中毕业了,他要想当就让他当去呗,我觉得当兵挺好的啊,保家卫国,他不就叫卫国嘛,你自己起的名字,为啥要阻止?”总比当黑社会强吧。
聂工还是想不通,不过也不说啥了。
这边,安娜正在烧晚饭呢,就有人来找她了。
“哎呀安娜,我这可是一通好着呀。”门外一女的说着话,就走进来了。
安娜抬头一看,居然又是她二妈,王芸。
洋洋洒洒跟安娜讲了一大通,却原来,她是为了安娜家的房子才来的。
“那房子呀,对于你来说就是一项大害呀,你爸给打成走资派,是因为它吧,你在上海呆不下去,也是因为它吧。安家大院,想起来你就难过伤心吧,现在呀,你只要给我摁个手印儿,再签个字,我都不用你到现场,直接就能把这事儿给办喽,捐给国家,利已利民呀你说,是不是?”
安家大院,就是安娜曾经的家了。
解放前啊,那是属于安娜爷爷,一个大纺织商的。解放后啊,有一阵子是租给了好多人的,好大的院子,变成了个大杂院儿,容纳三六九等的租户。
活生生的《七十二家房客》。
因为安河山脾气好嘛,也因为他一直在边疆,那租子就交由王芸来收。至于收来的钱,反正一月零零总总的,就那么几角钱。
好吧,就这么几角钱,等到四清五反的时候,安河山就给划成走资派了。
再加上后来他又被打成苏修,那真是,雪上加霜,江河日下啊。
“来啊,签字啊,安娜,我来一趟可不容易,从今往后,这座院子可就不属地咱们了,哎哟喂,可算是卸了一个负担啦。”王芸说。
安娜对于曾经的家,因为自记事起就是个大杂院嘛,也没啥感情,正犹豫着呢,冷奇两手插在裤兜里,流氓似的进来了。
“怎么,这是安娜家亲戚,来探亲的?”他说。
王芸一看这么英武一军官,连忙站起来就握手:“我就王芸,上海来的。”
“没想到啊,安娜家还有这大一院子?”冷奇看了一眼高低床上的合同,就笑开了:“这是国家要回购原来的老院子和文物吧?哎哟喂,这字儿一签,安娜要不回上海,那国家回购时的钱,估计就全归你了吧老太太?”
“啥叫老太太,我才四十二。”
“没想到啊,您生的可真显老,你说您七十二也有人相信。”冷奇简直了。
“安娜,快签字儿,摁手印,完了呀,我就该走了,你们这地方啊,人都跟狗似的,看人没正眼。”
“不不,我看安娜就漂亮的天下无双,没办法,我是二郎神,额头有天眼呢,火眼金晴,专识妖魔鬼怪。”
“真是,你是咋披上这身绿皮儿的,当初批/斗的时候咋没把你给斗死啊,还二郎神,我看你就一哮天犬。”王芸半辈子跟租客们骂仗,那嘴巴,可比冷奇利索多了。
冷奇才不肯叫她搅昏头了,摇着合同就说:“不对呀安娜二妈,这种事儿,你光有个签字手印啥的,恐怕办不下来吧,到时候到房管所去,是不是你家那闺女跟着呀,反正她俩生的有些像嘛,你拿安琳冒充安娜,估计得小几万块吧,就能拿到手了,是不是?”
那种大院子,又在上海市中心,国家现在把租户清理了,要在里面办毛纺厂,回购,可不得几万块?
王芸看了冷奇一会儿,啥话也没说,拿上自己的小包包,转身就要走。
当然,估计她是想冒着风险玩个大的,比如说,直接让安琳签安划押,反正安娜也不回上海嘛,悄悄摸摸把钱一领,不就完了。
“你来干啥?”安娜白了冷奇一眼。
“看你,咋啦?”冷奇反问。
……
毛纺厂后面的小树林子,夕阳把树影子给拖的长长的。
安娜在前走着,就说:“我跟你说冷奇,我是不会跟你结婚的,为了跟小三结婚,硬逼着男人结发妻子离婚,这种不道德的事情,我真干不出来。总不能,狗咬了我一口,我转头再去咬别人一口吧。”
“我又没说要跟你结婚,我甚至都没要求你跟我做/爱,我就见天儿的见你一回,不行吗?”冷奇一手拿着打火戏,刚颠了一下烟盒,准备要叨烟呢,看安娜瞪了自己一眼,又放回烟盒里了。
安娜于是又瞪了他一眼:“我没有抢别人丈夫的习惯。”
“我也没想让你现在就答应啊。”冷奇手插在裤兜里,站在后头看着安娜,就说:“你知道吗,当初为了追我前妻,从上初中开始,我早接晚送,背到学校再背回来,就没让她走过路。烈女怕缠郎,她是给我缠的没办法了才结婚的。我也没想着你今天就能答应,滴水穿石,反正你叫我缠上,你就跑不掉。”
“不要脸,你不知道我讨厌你吗?”安娜白了他一眼。
冷奇说:“但我不讨厌你呀,我就跟你实话实说吧,我妻子是婚内出轨,她出轨比我早,我出轨只是为了报复她,反正,婚姻破裂,我俩都有错。当初可是你先开始的,你先把我给睡了对吧,那么,从现在开始,我不说别的,我就认你是我家属,你只要肯答应我不婚内出轨,我就把你当祖宗供着,早缠晚缠,你总有跟我扯证儿那一天,但是,你要真哪一天跟别的男人躺一床上,我就一枪嘣了你。”
“我可没答应嫁给你。”安娜直接疯了,况且,她也不想听冷奇和他前妻的这些破事儿啊。
冷奇一把把安娜拽自己怀里了,看着这两只眼睛贼漂亮的大姑娘,皱眉头想了想,说:“不对,你说真要我崩了你我也扣不下掰机,求你了,结婚以后甭跟别的男人躺一床就行,成吗?”
“谁要跟你结婚呀。”
“你呀,明天扯证,后天我就带你回上海,你那二妈呀,正琢磨着要把拿走你家的回购款了你懂不懂,走,我陪我媳妇子问那不要脸的七十老太太要钱去。”
安娜站树林子里笑着,笑了半天,哭开了。
她想了想,一个男人愿意承认自己和老婆双出轨,那事儿应该就是真的。
同是天涯沦落人,她往前走了两步,突然转身,一下就扑冷奇身上了:“我可不一样,我心狠着呢,你要敢出轨,我一刀搧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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