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你看我们这样干, 行吗?”有聂卫民三兄弟一起帮忙, 棉花栽的可快了。一大片土地, 不过半天的功夫, 就已经栽完了。
“哥,这还得浇水吧,不然棉花得给晒蔫巴了。”二蛋说。
聂卫民却摇头:“白杨河畔的棉花靠的不是浇的水,而是地下水, 再说了,覆着地膜呢,现在的新型地膜, 特别锁水, 不碍事的。”
三蛋最细心敏感啦, 因为见小姨最近穿的挺漂亮嘛,就说:“小姨,你这衣服是不是我妈妈给的呀,你穿着也很漂亮啊。”
孙多余笑着凑了过来:“你真觉得好看?”
“好看。”
孙多余悄悄眯眯的就说:“蛋蛋, 有人给姨介绍了个对象, 是在咱们矿区工作的, 今儿活干完的早, 不行一会儿你们几个陪着姨一起去看看走?”
三蛋赶忙就说:“好呀, 不过, 那人会给我们买汽水儿吗?”
“你们是我外甥, 他要不买汽水儿, 我给你们买。”孙多余说。
这口气,才像个大姑娘嘛。
这不,三兄弟赶忙儿的把尾收了,跟着孙多余一起跑到仓库,跟一队队长王广海面前报道过了,眼瞅着王广海把三十个工分全给她记上了,她这才回家,要收拾打扮一哈。
现在家家都还有点儿自留地,基本都是在自家的地窝子后面,趁着孙多余洗脸洗头换裤子的功夫,聂卫民带着俩弟弟,就开始给孙多余的自留地里锄草了。
“卫民,像你这样好的协调性,本该去学橄榄球,你将会是一个很好的橄榄球干将。”爱德华记者踱步到自留地里,抱着手臂说。
聂卫民把地里的草全挑了出来,说:“我知道橄榄球,那是一种只在你们美国很流行的运动,但说实话,我并不喜欢那个,我更喜欢篮球比赛。”
“那你就该去学篮球,而不是在这儿打猪草。”爱德华说。
“爱德华伯伯,您没有孩子吧?”聂卫民突然就说。
爱德华眼神有点儿黯:“没有,可以说,自从四十年前见证我最后一个妹妹的出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跟小孩子们作过交流啦。”
聂卫民笑了笑,不说话了。
三蛋儿一直在埋头拨草的,突然就说,“爱德华伯伯,我想我发现了一个规律,拼魔方的时候,我们得先固定好一个底面,然后,上,左左,再上,这时候,一个色块就可以移动到我们想要的位置,它不是无序转的,它有它自己的规律。”
“boy,你真是个天才,它确实是有规律的。”爱德华说。
三蛋吐了吐舌头,抱了一大堆的猪草,去喂孙多余的大花儿了。
“走吧,咱们直接开着拖拉机去矿区吧,我得让那个男人看看,木兰农场的劳动标兵长个什么样儿。”孙多余说着,就跳上拖拉机啦。
爱德华一看聂卫民三兄弟也跳上了拖拉机,不知道他们这是准备去干啥,自己也就跳上来了。
“这是你们的姨妈?”他指着前面的孙多余说。
聂卫民点头,还没张嘴呢,孙多余嗷的一声:“那儿来的洋鬼子,卫民,我不要他坐我的车,他坐在上面,我都不会开车啦。”
“姨,这不是鬼子,是个好人,人家是记者,来采访咱们的,你快开车吧。”聂卫民就说。
孙多余今天打扮的挺漂亮的。
陈丽娜褪茬下来的雪青色小解放装,小管儿裤,也二十五六的老姑娘了嘛,脸上擦了一层子的粉,说实话,除了黑点儿,没啥大毛病。
草帽一戴,她回头看了半天。
爱德华一笑,金发碧眼的洋人嘛,年青的时候大概好看点,上了年纪,满脸皱纹,皮肤又给太阳晒的发红,简直跟只猴子似的。
一脚油,孙多余心里念叨着猴子猴子,开着拖拉机她就奔赴矿区了。
“卫酱,你喜欢魔方吗?”拖拉机颠吧颠吧,爱德华就又跟三蛋儿聊上了,不过,他总是把三蛋叫卫酱卫酱。
“喜欢。”三蛋说。
“在我的老家,还有比这个更难的三阶魔方,四阶魔方,而且,在我的老家孩子们是不需要劳动的,他们在周末会去野餐,钓鱼,还可以打网球,橄榄球,棒球,这些活动非常非常的锻炼体能,而且不会让你变成一个农夫。以及,你想要欣赏一场电影,不需要等很久很久,随时都可以,你想不想要那样的生活?”
“我喜欢我妈妈。”三蛋说。
二蛋觉得有点不对劲儿了,就跟聂卫民说:“哥,我咋觉得这洋鬼子想把咱们蛋蛋给骗走呢?”
聂卫民叹息:“美国是很富裕的,那是真的富裕和自由,爱德华是觉得咱们这种日子太苦啦,他刚才也一直在跟我说,美国的孩子过的有多幸福呢。”
“我觉得咱们过的挺好的呀。”拖拉机里铺着麦草,坐在软软的麦草上,掠过一片片一望无际的,正在抽芽的冬麦,大地一片新绿,路边全是盛开的桃花和樱花,二蛋就不明白了,世界上真有比他们现在这样,更幸福的生活吗?
到了矿区,拖拉机停供销社门口,孙多余就跳下拖拉机了。
“三姐,你咋也在呢,给我介绍的男人呢?”她见孙爱男站在供销社门口,就问说。
孙爱男拽着扯了扯妹妹的衣服,毕竟大姑娘了嘛,打扮打扮也不丑,你还别说,身材挺漂亮的呢。
“咱们治安队冯科长的媳妇儿陆白梨给你介绍的男人,男人人好着呢,是在阿里木林场里工作的,算是个小干部,一会儿见了面你啥也甭说,看着人可以就点头,你是个呆的,说话可就露馅了,也甭多问,这对象就成了,明白吗?”孙爱男说着,回头看拖拉机上坐个洋人,吓了一大跳:“这哪来的个洋人?”
聂卫民三兄弟跳下车了,他们对于孙爱男,向来是爱理不理的,三兄弟往孙多余身后一站,就冷冷看着孙爱男。
“你咋还带着这仨白眼狼,多余我跟你说,我可不兴见他们,没良心的东西。”
“姐,你话可不能这么说,不管对方是啥男人,有多好,他们仨同意了我才愿意处对象,他们要不同意,这对相我不处。”
孙爱男很嫌弃的看了仨外甥半天,说:“要为着他们人男方不愿意,你就后悔去吧你。”
胖乎乎的陆白梨一出来,聂卫民就觉得不对劲儿了。
颠着肚子的爱德华掏了手帕出来揩着汗,累的气喘嘘嘘,也不知道孩子们是要去干啥,总之,因为小聂会说英语,三蛋儿魔方拼的好,挺喜欢这仨孩子的,当然也是因为惋惜他们受不到更好的教育嘛,就一直跟着。
陆白梨带着孙多余,到第三国营商店门外就停下了。
这地方紧邻着矿区中学,是在流氓罪被罢免之后,矿区男女们相亲见面最喜欢来的地方。
一是有个小树林子,二是离治安队不远,要真的有男人耍流氓,也可以第一时间报警嘛。
“这是现在在咱们林场上班的小陆,我堂弟,孙多余,你就说这人咋样?”陆白梨指着个皮肤白白净净的小伙子,就说。
孙多余来的时候,还以为人给她介绍的,不是个鳏夫就是个穷要饭的呢,没想到居然是白白净净一大小伙子,这直接给羞的,就差双手捂着脸扭屁股了。
俩男女相亲见面嘛,小陆人也挺好,给孙多余握了个手,见她身后还跟了一长串儿,当然也叫洋鬼子给吓傻了,就问说:“小孙同志,你要不要喝汽水?”
孙多余怕花人小伙子的钱嘛,就说:“汽水我就不喝了,我自己带着凉白开呢,你要真觉得见面想请我喝瓶汽水儿,就买一瓶,我这儿还有一角钱,我给我俩外甥也一人买一瓶儿,仨外甥头一回跟小姨出门,我还没给他们买过好东西呢。”
她话都说这个份儿上了,小陆咋能推辞。
小伙子进了商店,买了一条大列巴,又买了三瓶八王寺的汽水,给仨孩子一 人一瓶,想了想,给那一直站在路边揩汗的洋鬼子也买了一瓶,撬开了瓶盖儿说:“八牙路,你滴,喝。”
爱德华在共和国被人这样招待惯了,也明白他们虽然表面上这样,但内心都挺热情的,就说:“八牙路,我滴,喝。”
小陆两手插兜,看一眼一脸狐疑的聂卫民,再看一眼孙多余,皱着眉头就说:“不行,咱小树林子里走走去?”
“卫民,你说小姨要不要去?”孙多余越看小伙子越帅气,已经羞的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去吧,我们在外头等着你。”聂卫民喝着瓶汽水儿,跟二蛋,三蛋一起蹲国营商店的台阶上,趁这功夫,爱德华又把魔方掏了出来,让三蛋和聂卫民玩给自己看。
聂卫民本身大了,这东西一看就会,呱唧呱唧就能复圆。
但三蛋才不过7岁的孩子,能玩这个,还能找到其中的规律,非有超高的智商,那是不可能完成的。
爱德华特地把魔方打的很乱,看三蛋不一会儿就扭回了原位,竖着大拇指说:“cool,聂卫酱,要在美国,我能把你送上最好的大学,真的,我会给你最好的教育,而不是在这儿打猪草。要知道,打猪草只会让你变成一个农夫,而一个从小做农夫的人,他是永远也无法成为贵族的。”
这一回,连聂卫民都听出来了:“二蛋,外国人这真是想把咱们蛋蛋给哄走。”
二蛋狠狠点头:“你也看出来了吧,这人就是想哄走咱的蛋蛋。”
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孙多余红着脸先从小树林子里出来了。
小陆一直没从林子里出来,再等了十多分钟,孙爱男又来了。
她说:“行了,人小伙子挺满意的,但是呢,人小伙子的要求是,从现在开始,多余你得搬到阿里木林场去生活,妈不也在那边儿嘛,去了之后你们就扯个证,搬一块儿过日子,你说咋样?”
孙多余手直接捂嘴上了:“姐,刚才他可啥话也没说呀,还真就看上我啦?”
孙爱男瞪了她一眼说:“人小陆可是个高中生,最近不是恢复高考了嘛,正准备着考大学呢,能看上你,也是因为你看起来诚实恳干,行了,赶紧回去收拾衣服,过两天就跟我去阿里木林场啊,这个对象,姐把着关的没给别人,给你了,你们农场发的那些棉花清油啥的,你就没打算全给姐送来?”
孙多余就单身一个人,干活多,劳动好,又还是劳动标兵,发的奖励自然也多。
她连忙就说:“送,姐,明天我就给你提一桶子清油啊。”
孙爱男撇了撇嘴,说了个这还差不多,扭身就走了。
等着孙多余去供销社门口开拖拉机的功夫,聂卫民回头就问二蛋:“聂卫国,你看出啥来了没?”
“汽水好喝。”
“你就是个傻子,三蛋你呢,你看出啥来了没?”
“三姨没安好心,小陆压根没看上小姨,哥我说的对吧?”三蛋儿说。
聂卫民点头:“你说的很对,但以小姨的脑子,她是转不过这个弯儿来的。”
毕竟孙多余都二十五了,这时候有个男人要她就高兴的啥一样,哪能看得出来人小伙子一脸的嫌恶呢。
“我不懂你们在说什么。”爱德华不也有一瓶汽水,因为仨孩子喝的香,他也觉得很好喝,这人都五十多了,跟孩子们走在一起,老顽童一样。
小聂聪明,也爱显摆,直接就跟爱德华说:“刚才供销社那女的,是个真正的坏分子,你知道吗,就是会坑拐妇女的那种。而小陆呢,是她堂弟。我跟你说爱德华先生,我上学的时候,曾经见这小陆在小树林子里相过亲,女方挺漂亮的,跟我小姨完全是两类人。说他能看上我小姨,我不相信。”
“所以呢,你认为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觉得我三姨联合那个陆白梨,是想把我小姨从农场拐出去,卖到某个地方去。卖给那种本身残疾,或者是某些方面不健全的男人。”
拐卖妇女儿童,这种事情爱德华听了很多了。
摊了摊双手,他说:“你们的国家,对于这种事情,应该是不管,不理,并且听之任之的。So,我们还是劝劝你的小姨,叫她不要跟着那个男人走,就行了。”
他这么说,俩小的听不懂,但聂卫民能听出来。
像爱德华这种人,自恃是个中国通,对于共和国的人民,有一种上帝式的怜悯,那种怜悯还伴着从骨子里而发的傲慢和轻视。
他于是不理爱德华了,转身悄悄跟二蛋说:“二蛋,我敢肯定那个陆白梨是想拐卖小姨,但是,光保护好小姨可不行,她丈夫冯科长在治安队,她干这种事情就少不了借冯科长的权力,咱们要想办法把这个坏人从供销社给揪出来,你们说行吗?”
二蛋想了想,直接点头就说:“好!”。
聂家三兄弟缺吃缺穿缺书缺玩具,唯独不缺的,就是正义感嘛。
不过,洋人喝着瓶汽水,正在望天嘛,二蛋就说:“那这洋人咋办,他会不会跟着咱们?”
聂卫民说:“没事,咱们把他带着,我觉得他很小看我们呢,到时候活捉陆白梨,送到公安局,也让他看看,咱们新中国的少年,不输王二小和小兵张嘎,咋样?”
二蛋一想也是:“对,说不定等咱们抓住人拐子,他得竖起大拇指,还给咱们拍个照,写个报道呢,哥你说,我会不会也像妈妈一样,上报纸呀。”
还是外国报纸,真是想想就开心啊。
“肯定会,咱们就是小英雄,就是抗日儿童团。”聂卫民一巴掌,就拍在弟弟背上了。
农场里,陈丽娜正在给十二个生产大队的大队长们开会呢。
“矿区有一拨人,整天跑咱们农场来剪资本主义的尾巴,咱们的妇女提着两只鸡蛋去卖,也总叫治安队的没收,说鸡蛋能换钱,就是资本主义的尾巴。陈场长,咱们虽然说吃的够吃,但社员们洗脸总要一块香皂吧,洗衣服还得要洗衣粉了,就盐也有不够吃的时候,两颗鸡蛋都给人当尾巴剪了,你说这可咋办?”
“你把矿区那些喜欢剪人尾巴的人都给我记下来,列个单子给我,这事儿,我来想办法。”陈丽娜说。
“这事儿,场长你真有办法?”王红兵有点儿不信,大队长们也是一幅不信的样子。
毕竟来的人多,还都不一样,这种众罪,你咋治,咋震慑?
陈丽娜咬牙切齿的:“没办法?怎么可能,我不但有办法治他们,我还要剥他们的皮呢,敢惹我的农场,他们死定了。”
拨乱反正的这十年,政策可谓一天变三样,更可恨的,是那些在□□中欺蛮霸恶惯了的坏分子,小卫兵们。
好嘛,文/革结束后政府是改了路线方针,但并没有彻底的清算那些小卫兵们。
他们摇身一边,从小卫兵又变成了路线方针派,就又来剪社员们的尾巴了。
不得不说,世道一直在变,但不要脸的那些人,总是活的特别得意。
这些人要不收拾,矿区就没有安宁之日。
而陈丽娜,恰就是这些人的克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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