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工随后进门, 直接就提着杆猎/枪,要不是陈丽娜和聂卫民拦的及时, 洋鬼子就要叫他给轰成筛子呢。
聂工的英语,还是当年留在红岩的英国传教士教的,一口标准的伦敦乡下口语, 大概还带着点儿俚语。
而《当代周刊》的大记者爱德华说的, 则带着来自他的家乡, 底特律的浓重乡音。
可怜陈小姐学的英语并不多, 只听二人叽哩咕噜你来我往,洋鬼子手脚并用,聂工频频频点头但又摇头,就知道这俩也是神仙打架呢。
毕竟底特律和伦敦腔, 那跟把一个宁波人和一个四川人凑一块儿一样, 说的都是国语,你问他们能听懂对方说的啥吗, 估计是不能。
“聂卫民, 你给我过来。”她亲自把米搬下了车,揪过聂卫民说:“赶紧儿的, 搭辆大卡车去趟矿区,跟你贺阿姨能知一句去, 就说美国记者在咱们家呢。你要知道, 现在的情况, 这美国人在矿区失踪达到2个小时, 估计自治区就要派刑侦科的来全矿区搜捕了, 赶紧的。”
“有那么严重吗,他一路跟我聊挺好的呢,他跟我说了很多话,我试着跟他聊了几句英语,哎呀,他说我的口语全是错误的。”
闭门造车的小聂同志,给洋鬼子打击的,悄声说:“小陈同志,我听我爸的口音,和他的完全不一样,不会我爸的英语,也是自学成材的吧?”
陈丽娜笑说:“都对,只是口音不一样,就好比咱们说的是普通话,但在齐思乡说的啥话,要见了四川人,他们说的啥话,口音不一样而已。“
小聂恍然大悟:“英语也有口音?”
他见陈丽娜淘着米,连忙摆手:“咱不能吃米饭,爱德华说啦,他有钱,但要吃咱们家最原生态的饭,就是说,平常我们吃啥,今天就吃啥,我听明白他的意思了,就是照着最差的来。”
三四月的青黄不接,现在经常吃的,就是荞面懒疙瘩和糊涂汤饭了。
“那我问你,米难道咱们没有经常吃?”
“总归吃的少嘛,而且我听他的意思,要吃的差了,还给咱们给钱呢。”
“小聂同志,你呀,一直是最聪明的一个,但也是最不懂事儿的一个,什么人最喜欢揭别人的短呀,如果在咱们矿区来说,你说会是谁?”
“贺阿姨,她最喜欢揭人短。尤其是你,有点啥,她立马要当面笑话。”
“这就对了,知道为啥不,因为我和贺厂长是同系统的同事,也是竞争对手,都想争着当个三八红旗手。而爱德华和咱们,看似都是人,但是,他属美国,咱们属中国,是同一个地球村的竞争对手。所以,那怕咱们顿顿糊涂汤饭,这时候也必须把好吃的拿出来,这不是虚荣,而是正常的人际交往,明白吗?”
“好呐小陈,那我走了啊。”聂卫民说着,一股烟似的就溜出门了。
说是在基地门外搭大卡车,但聂卫民是搭大卡车的人吗?
他也是偷顺了,知道治安队的人不查聂工的车,趁着有大车出基地,一股脑儿就把老红旗给开出去了。
到了矿区,当然不敢往高小冰家门外开,远远儿放了个地方,就跑高家去了。
贺厂长已经回家了,一群干部家属们安慰着,正在长吁断叹了:“也不知道那个洋鬼子究竟跑哪去了,这再过俩小时找不到,我和老高估计就得双双下岗。”
聂卫民敲门进屋,一句美国记者在我家还没说完,贺厂长直接激动的差点就跪下了:“行了行了,这事儿得我亲自去通知老高,你们几个照料一下我们家小冰的饭啊,那不是有东北寄过来的火腿嘛,加上蒜苔炒一盘儿给聂卫民吃,让他吃了饭再回家。”
说着,她就赶紧往区政府去了。
“聂卫民,你跑我家来干啥”高小冰正在写作业了,就笑着问说。
聂卫民上下扫着高小冰的书柜,歪着脑袋就问:“最近为啥在学校你一直都不理我?”
矿区中学学生并不多,满打满一个班,班上五十多个学生。聂卫民因为学习好,和高小冰同桌,最核心的坐位,老师口水辐射区,第一排。
但是高小冰对于小聂同学,自打开学以来,一直都是爱搭不理的。
高小冰起身,从书柜最顶上拿了一盒巧克力下来打开,说:“酒心的,快吃吧,不过聂卫民,你最近有点反常啊,天天给你妹鞍前马后背书包,还帮她搞教室卫生擦黑板值勤,你怎么从来没帮过我呢。”
为了不让刘小红把自己偷偷开汽车的事儿告诉父母,聂卫民最近确实鞍前马后伺候刘小红,就连学校的卫生,只要轮到刘小红的值,全是他在搞。
上了初中的孩子,小团体小事非就已经很多啦。
城里学生排挤他们,还笑话他们,一开始因为刘小红总要给他和二蛋带饭嘛,一度叫刘小红是他的童养媳。
最近,随着聂卫民任劳任怨搞卫生,大家又笑他是刘小红的童养夫了。
“在学校里帮助同学,乐于助人不是应该的吗,更何况刘小红是我妹子呢,高姐姐,你这盘英语磁带能借我听吗,我家兔子要生兔宝宝啦,明天我送你一只,咱们换,成吗?”
高小冰有几盘美式口语磁带,聂卫民跟美国记者对了个话,发现自己口语不行,这是想借去学了。
“那你帮我也把值日搞了,我就借你。”高小冰说着,自己也往嘴里塞了一枚酒心巧克力。
“那还是算了,你留着吧,我聂卫民才不搞卫生了,天天吃灰,烦死啦。”
“可你帮刘小红搞了呢,为啥就不能帮我搞。”
“她是母老虎,还是我妹子,你也是吗?”聂卫民说着,多抓了两枚酒心巧克力,转身就跑:“谢谢你的巧克力啦高姐姐,不过,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帮你搞卫生的。那磁带,你留着自己听吧。”
给高小冰气的,看他推开门跑了,一把推开窗子,就说:“聂卫民,不怪别人笑话你,你就是王思甜养的小狗。”
聂卫民撒丫子一通跑,出来开上了自己的车,要碰见治安队的,那当然得低头,虽说两边窗子是看不见的,但要有人从前面看,那准得露馅儿嘛。
不怪妈妈爱开车,真开着车溜一圈儿,那叫一个爽啊。
聂卫民捏着几枚巧克力,直接拐上前往农场的路,把车停在十二队地窝子后面的白杨林子里,就拿着几枚酒心巧克力,就跑去找刘小红了。
刘小红也正点着盏煤油灯,在写作业呢,聂卫民直接从窗子上跳下来,给她吓了一大跳。
头上一记暴栗,她说:“我就知道你又开小汽车了,我得告诉你聂卫民,瘾过够了就得了,你要真的再开,我保准告诉我小姨去。”
“我开的好着呢,你又不是没坐过,凭啥我就不能开,再说了,酒心巧克力,爱吃不吃,不吃我可拿走了啊。Wo sweet,快尝尝。”聂卫民在地窝子里转了一圈儿,腹诽了一句刘小红那正在睡觉的妹妹可真丑,就说:“我的巧克力你也吃啦,往后我可不能再帮你搞卫生啦,现在就连高姐姐都在说我闲话呢。”
“你活该,你也得知道,我是因为怕我小姨生气才没告诉她你天天偷她小汽车开的,快回去吧,大晚上的,万一碰上土匪,或者说治安队的人呢。再还有,好多无产阶级的斗士们,最近正在四处割资本主义的尾巴,你要给碰上,这小汽车他们得当资本主义的尾巴给割了去的。”
聂卫民还是从窗子上趴了出来,正好何兰儿才从地里回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进了地窝子,闻着一股酒味儿,还四处嗅着呢。
聂卫民开上了小汽车,正准备要走了,没想到刘小红又跑来了。
“我跟你说,这是最后一次,以后真不敢再开啦,你难道忘了你亲妈是怎么没的?我爸常说,开车这种事儿,越是新手越不在乎,越是老司机越害怕,因为经历的多了,才知道很多时候自己还能活下来都是运气,你往后甭开了,成吗?”刘小红掰住方向盘,就问聂卫民。
聂卫民坐在小汽车里想了想,说:“好,我今天最后一次,再也不开了。”
沙漠绿洲里的四月天,天幕地垂夜温柔。
刘小红从身后端了盘子槐花饼出来,说:“里面有鸡蛋,有槐花,端回去你们仨兄弟一起吃,不要让二蛋一人吃完啦。”
聂卫民连盘子端了过来,正要走,刘小红又说:“从楼兰农场出来的时候,我就想,这一回我要能活下去,一生我只求一点,惜命,活的有价值,不能对不起为了我这条命而牺牲的那些解放军叔叔和我爸。聂卫民,爱惜你这条命吧。”
好吧,聂卫民听话了,这一回回去之后,车钥匙悄摸摸放回缝纫机里,还就真的再没摸过方向盘。
家里,陈丽娜蒸了一锅子的米饭,油渣蒸干菜那是老聂家的保留菜品嘛。为了这美国记者,又特地让老聂出去打了一只兔子回来给炖了,另还炒了两样绿菜。
煎炸蒸煮,二蛋烧火三蛋儿洗菜,带着俩小的忙了个不亦乐乎。
美国记者是个中国胃,跟聂工在院子里天上地下的聊着,等饭的时候就饿的肚子咕咕叫了,见隔壁有个老太太总看着自己,拍了拍脑袋,给她和她的汉族儿媳妇拍了张照片。
民族的融合,以及他们一家虽然贫穷,但脸上洋溢的笑容非常真切。
夕阳下一切都是金色的,这张照片扑捉的非常漂亮。
“聂工,这美国鬼子不会是来盗窃咱们的秘密情报的吧,我这边□□随时准备好的,万一他要真敢,我立刻就会过来,但我还是觉得,你让他走吧。你招待他一两晚上这没啥,不过家里添只碗,但万一就因为这个,你给打成间谍罪,怎么办呢?”
哈工一听聂工全程和鬼子说同一种话,当然担心聂工的安全嘛。
现在虽然说没有前些年那么草木皆兵了,但间谍依旧是重罪啊。
“但凡记者,追求的都是真相,爱德华先生对于国家,乃至世界,冷战的看法,都很独道,这是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以及,我很需要通过他了解一些现在的国际形势,哈工,一会儿把你的马借给他,他想骑着马,在这片土地上走一走。”聂工说。
小聂回来了,家里就该开饭了。
因为聂工一直在和美国记者高谈阔论,就连平时最吵吵的二蛋都不敢说话了,专心扒饭,一言不发。
聂工和爱德华在餐桌上高谈阔论,不过一点也没耽误了吃饭。
一盆的兔子肉,蒸干菜,再加上几盘青菜,几乎一扫而空。
等吃完了,聂卫民给俩人沏好了茶,俩人又坐到椅子上聊了半天,等哈工把马牵来了,俩人这才骑着马出去了。
“小聂同志,他们说的啥呀说那么得劲儿?”等美国记者走了,陈丽娜才问小聂。
“你不是还会唱英文歌嘛,怎么可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小聂觉得很奇怪。
“一种语言里,最容易学的就是歌啦,我很喜欢《昨日重现》那首歌,但仅限于会唱歌词,别的是一句都不懂。”小陈说着,又说:“咦,不对啊,那天晚上你不是在房间里看书的,一步也没离开过房间,怎么就知道我唱歌啦?”
“我给你身上按了枚窃听器啊,这有啥奇怪的。”小聂说起来眉头都不皱一下。
陈丽娜听了就踢了他一脚:“好啊小聂,你这特务都玩你妈身上来了。跟我说说呗,他们究竟在说啥?”
小聂也是听的一知半解,就说:“爱德华的意思是,咱们共和国没有人权,而且现在人民也活的太苦难了,一味这样闭关锁国是不正确的,国家必须开放,人民才能富裕。资本主义才是真正的民主,才能解决我们目前面临的问题。”
“那这还是个真记者,那么,你爸怎么答他的呢?”
“我爸说,共和国人口多,面积大,就美国还两轮流主政呢,会有改革的,也不过早晚的问题,共和国的和人民,都是在摸索中前进的。”
“看来这是个真记者,那惨了,也不知道他爱不爱金子啊。”陈小姐说。
“我看卖金子的事儿就算了吧,万一他在海关被检查出来,上面不得来割咱们的小尾巴?”小聂说。
陈丽娜摇头:“嗯,如果他是个真记者,那卖金子就是小事儿了,我现在呀,是得考虑考虑好好利用一下这个新来的外国记者,来让咱们矿区真正富裕起来了。”
直到夜里快十一点了,聂工和美国记者才骑着马回来。
老聂家前两年建了个洗澡房,用的是镜面反射原理,上面拿很多镜面的碎片拼成个大圆盘,圆盘上一只大铁壶,白天烧热了水,到晚上洗澡,烫了就搀点凉的,不烫就直接洗。
美国记者没见过这玩艺儿,洗完了澡直冲着聂工竖大拇指。
高区长大晚上的赶来,听说美国记者要宿在老聂家,趁着歪国人洗澡的功夫叮嘱聂工:“一定要展现咱们最美好的一面,明白吗,得让这些洋鬼子知道咱们共和国的人民过的开心着呢,幸福着呢,好着呢,天天大鱼大肉,明白吗?”
聂工有一颗严谨的心,说:“就目前来说,我们的生活中有很多的不足,是比不上发达国家的,叫化子装富,这东西哪能装得出来?”
陈丽娜却说:“行了高区长,这人呀,我来招待,你放心,我保证让他写出一篇,能叫高区长您直接升到自治区做一把手的报道来,您看成吗?”
自治区的一把手眼看要进中央,预备书记当然要从各个地级市来选嘛。
虽然说整个边疆藏龙卧虎,但高区长也是一个最好的预备苗子,所以,现在是他升职的关键阶段,这也是为啥,他会把美国记者争到到矿区来的原因嘛。
一听陈丽娜这么折胸脯,高峰当然高兴啊:“小陈你记着,只要这回你能把事儿办好,咱们俩亲家的前程,就都稳了。”
“谁和你两亲家啊高区长,儿女还小,又都在一起读书,这话不要乱说,影响孩子们的学习和交往。”
“是是是,好好好,行了,那记者你们看着招待,我到自治区还有个会,先走了啊。”说着,高区长就走了。
“你真要帮高峰抬轿子,还有,他不会看上咱家卫民了吧,眼瞅着要给他当女婿似的。”聂工问说。
陈丽娜双手叉腰,仰望着夜色朦胧的这片沙漠绿洲和炊烟缭绕,灯火人家,叹了口气,就说:“老聂,你知道吗,如果你永远不离开这篇沙漠绿洲,那我陈丽娜就要把它变成整个矿区,不,整个共和国最繁华的地方,堪比首都和上海,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放下金子,而是想攻下这个记者了吗?因为这记者,能帮我达成这个心愿。”
“为什么?”
“你傻呀,因为我爱你呀。”就在老聂听了这动人的土味情话,高兴的头上绿绿的杏树叉子都要开花时。
就听小陈又说:“不不,因为我爱他呀,我要竭尽我的能力,一点一滴,帮他提前实现他那个,在他上辈子没有达成的,矿区和边疆的繁荣兴盛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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