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复查, 从五八年开始,迄至75年为止, 被错批,错斗,错捕,错判的冤假错判, 进行平反昭雪。在我们乌玛依矿区,这样的人总共有855名,现在,我来播报名录,也请这些同志们从现在开始,到矿区递交资料, 呈述冤情……”
收音机里洋溢着热情的播报声。
又是一年沙枣花开,外面辟哩啪啦的鞭炮声此起彼伏, 聂工正在刷牙呢, 外面有人怦怦怦砸门了:“聂工, 你就不出来看看, 农场里正在欢送平反的邱教授, 他要在咱们基地搭车啦,快去看看呗。”
是哈工, 看起来可激动了。
“好好,你先去, 一会儿我也去。”
要平反, 要回原来的工作岗位, 而且这些年虽然不算工资,但也会算工龄的,老教授们当然可开心了。
不一会儿,敲锣打鼓的声音就过来了,这一回,是邱教授自己敲开的聂家的门:“哟,聂工,亲劳你大驾,居然自己给我开门。”
聂工心说,我还亲自吃饭穿衣呢,自己开门有啥稀奇的。
“陈场长真不在?”他说。
“不在,她去自治区区政府了,真的很遗憾,无法欢送您。”聂工说。
邱教授其实倒不在乎欢送不欢送,他说:“聂工你也知道,要没有陈场长,我估计就熬不到今天,我这不见她一面,真没法走啊。”
“没啥能不能走的,她临走前给我托了话,说您往后不是在红岩嘛,她要万一有农业上的事找您,到时候您不要推辞就行了。”聂工说。
邱教授笑说:“那哪能呀,你放心,只要她一有召唤,我立马奔赴边疆。但是,她这是真的不准备当场长了吗,我看现在整个农场就由王红兵来管理,虽然说工作也有条不紊,但你明白的,木兰农场的农民们真的想要吃饱饭,还是得小陈来带头,来创造啊,否则,他们就是矿区免费的苦力。”
在农场里生活的久了,虽然说有更广阔的战场等着他们,但是他们对于农场的感情,就像自己的老家,或者孩子,是一样的。
“这个我也不知道,但我想,等她休息够了,还是会上班的。”聂工说。
毛巾揩干净了嘴,聂工推门进屋就说:“陈小姐,孩子们已经去上学了,你头快睡扁了吧,就真不打算起来?”
“不是早上已经给他们做好饭,孩子们吃完也走了吗,就让我再睡会儿吧,反正闲着也没事干。”陈小姐翻个身就又睡了:“睡个饱饱的美人觉,起来就该给他们做午饭啦。”
“我看矿区是没有给你涨工资的意思了,小学校长也是人安娜,你这是真的打算赋闲了?”聂工推开了窗子,就说:“你看,你想要的拨乱反正真的提前到来了,我们实验室要经费也不必再求爷爷告奶奶了,但是你怎么突然之间就丧失奋斗的热情了呢?”
小陈翻身坐了起来,拉过红塑料壳的小镜子看了自己一眼,说:“啊,我不能接受这样的我自己,简直跟金毛狮王似的。”
“金毛狮王又是谁?”
“就是小辛巴呗,一个特可爱的小狮子。”陈丽娜坐了起来,伸了个懒腰,说:“行了,你今天怎么还不去上班啊?”
“我看你最近有点消沉,而且早上的工作学生们也能做,晚点去也没啥,我在家里帮你干干活儿。”聂工说。
“行了,那正好儿,把咱们家的晾房给砌起来,我要提高葡萄的成干率,就先从咱们家开始实验吧。”
正宗的晾房是要打土坏,拿土坏和木头一起砌的,别看都是四面通风,但是因为日照,朝向和光线,要求24小时太阳不能直射葡萄,还得保证通风,这个就难办了。
阿凡提倒是传授了陈丽娜很多知识,但是吧,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还是聂工回来之后,列了一大堆的公式,才搞明白该打多大的土坯,又该在什么位置建晾房。
“哟,聂工今天又干上啦,咱们基地呀,就你们俩口子最热闹了,就没见闲过一天。”哈妈妈今天穿着花裙子,打扮的特漂亮,准备要搭车去趟农场。
听说农场最近来了个寡妇,有一个孩子,但人长的很漂亮,也勤快肯干,她这不,准备要帮哈工打问去呢,看人原不愿意给哈工做媳妇儿。
“要我说,哈工就该找个未婚的,咋也要找个寡妇?”聂工打桩,陈丽娜帮他递钉子,递铁锹,就说。
“哈工见了姑娘就怕羞,又不会说话,还是寡妇直接点儿,知道夫妻是奔着炕去的,年青姑娘们哪懂得这个,不得要点儿爱情。”
“爱情?爱情就是个屁,大漠孤烟直,还没烟囱里那道烟来的实际呢。”
“小陈同志,我发现你最近是无论那方面都颓废啊,是不是矿区迟迟不给你涨工资,也不请你回去当场长,打消你的积极性了,原来你不是最信爱情的,说自己没饭吃能活,没了爱情就不能活吗?”聂工展示了一下自己有力的胸膛,说:“你看,我这不是,一直在努力的帮你找爱情?”
“切,爱情,别说笑了聂工,你长到现在,压极就不懂得爱情是个啥。”陈小姐窝了一个冬天,皮肤更白了,笑容更慵懒了,就是对聂工渐渐儿的,爱搭不理了。
“吾日三省吾身,甜言蜜语了否,陈小姐叫的动听否,工资全部上交了否,陈小姐,你这样说我我可太屈了。”
陈小姐撇了撇嘴,见聂工是真生气了,连忙又说:“行了行了,会搭晾房会主动搞家务,咱们聂工还是很优秀的,你要明天开始能把做饭也给咱们包揽了,至少明年咱们矿区评三八红旗手的时候,我投你一票。”
“投谁一票,陈丽娜,明年的三八红旗手非我莫数,难道说整个矿区除了我,还有别的更先进更肯干的?”
这也不敲门,也不提礼物,贺兰山大大咧咧的就上门来了。
“哟,贺大姐,赶紧屋里坐,不过,你怎么来了呢?”陈丽娜赶紧的,就把贺兰山给让进屋了。
“这不刚忙完我二妈的工作嘛,你们1号基地不肯要她,人另有去处,而且呀,远远比你们1号基地好多了。”贺兰山就是个绝不服输的性子,往那儿一坐,递了几本书过来:“《金庸群侠传》,我那小姑子从香港弄来的,这东西估计不止卫民喜欢,聂工肯定也喜欢吧。”
金庸的书,只要是炎黄子孙,那当然没有一个不喜欢的。
但是,真正这种武侠文化要涌入市场,要上辈子来论,还是得在改革开放以后。陈丽娜看聂工从中挑了一本出来翻着,就估计这人怕是要入迷了。
上辈子的聂工就是个武侠迷,当然了,他几个儿子全都是。
陈丽娜和他结婚后,聂卫疆还曾亲口于她说,他觉得她要是在金庸的武侠世界中,就该是香香公主和霍青桐揉和在一起的样子。
好吧,那算是夸奖吧。
但看到这个,陈丽娜就要揉鬓念头痛了,因为聂工的俩儿子搞黑社会,和侠、义,上海滩这些东西是分不开的,但这些东西,又不可避免的要随着拨乱反正,改革开放而流入市场啊。
总之,为人父母,似乎就是永远也操不完的心啦。
“怎么样,小陈,休息够了吧,自治区给咱们矿区今年下达的营收任务,比去年整整高了一倍,当然了,最近分配下来的工人也差不到达到了矿区原有职员的三分之一之多,他们的肚皮,可全指着几个农场呢。”
陈丽娜冷笑,心说看吧,念经不灵的时候,就想起我了吧。
“怎么,贺大姐,我听说前阵子你一直在阻止我入职,说不就一座农场嘛,缺了撒种子的人不行,一个场长谁干不来,怎么,现在发现我重要了?”
“小陈,我可没说过这话,你肯定是听人传瞎话了。”贺兰山没说过的话,当然不愿意认啊。
“但矿区还是有很多人这样说的吧,而且,随着拨乱反正,大批的知识分子们涌入各个岗位,还有很多人在争我的职位,想要来管理农场,我说的没错吧。”
“这时候老高能力排重异,还给你留着场长的位置,那是因为他真的是感激在最困难的日子,你帮矿区解过的忧难,再说了,你在家也呆了三四个月了,我就问你,家里呆着舒服吗?”
陈丽娜看了看自己两只养的水嫩嫩的手指头,一展就说:“有热炕,有足足的煤烧,我还有仨儿子天天说甜言蜜语给我听,甭提有多舒服了。”
“但你一直不工作,是会变成一个毫无眼界,无意识的家庭妇女的,只知道养孩子做饭,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渐渐的,就跟聂工脱节了,当然了,人家现在可是咱们矿区唯一的高级工程师,我怕你再这样下去,要配不上他啦,一个家庭妇女,跟袁华似的,那跟个废人有啥两样,你难道要跟袁华一样,最后让丈夫扫地出门才行。”
聂工二姨家的袁华,跟贺敏俩离婚了,不过贺兰山为人挺仗义,给袁华在塑料厂也找了个工作,有单身宿舍住着,有点小工资,袁华虽然灰心丧气,但毕竟生活无忧嘛。
贺兰山这人,真是挺直率一人,就是嘴不好。
陈丽娜回头问聂工:“老聂,我就问你这半天,烧的水呢?”
聂工要初看金庸,那还是在将近二十年前了,埋头正看的认真呢,抬起头来就说:“就烧就烧,马上就烧。”然后,头又埋书里去了。
“贺大姐,你说家庭妇女就是废人,这一点我可不同意。你家三口有食堂可以吃饭,卫生有勤务员搞,就算偶尔自己在家做顿饭,愿意给你帮忙的妇女可以排成长队,所以你可以专心投入工作。但是不说矿区,就整个共和国像你这种家庭的妇女都是极少的,一天三顿饭,几个孩子的吃吃喝喝破衣服以及家庭作业,就足够累死一个妇女,更何况大多数的妇女还不像我,来的时候仨孩子都会跑了,那一个个生下来,难道真的是喝风屙屁就长大的?你可以看不起家庭妇女,但你不能像所有的男人一样,否定她们的奉献,并且耻笑她们。”
“我从来没有否定过小陈同志对于家庭的奉献,以及,矿区想让小陈上班,就派了贺厂长您来,不会还是不想给她涨工资吧?”聂工终于抬起头来了。
“现在整个矿区财政,可是面临着很大的问题,光是平反的冤假错案足足八百多起,哪一起不要给抚恤金,不要安排工作,小陈的工资,老高可是真的没地方挤啊。”
贺厂长,哦不,现在她是矿区冤假错案特别小组的小组长,应该叫贺组长,估计下一步,就该要进矿区的核心领导班子了,所以,说话一幅官腔。
“咱们矿区的石油产量可是整个共和国第一,等于一个省的经济总收入,这时候你说发不起工资,这不是说笑话吗?”陈丽娜反问。
“那要不涨工资,你就真不干啦?”
“贺大姐,矿区总共就三个农场,归入了正式编制,却只给个村长的级别,甚至还不如村长,这意味着,你们从来没有吧农场真正当矿区的一分子看过,我当然不愿意干,辛辛苦苦的,我凭什么呀我?”
“我不是说了,老高做不了这个主。”
“他只是嫌麻烦,不愿意为了我这么点事儿专门跑一趟自治区,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兵团农场的场长,可都是真正的县记干部待遇。”
“只要矿区不涨工资,小陈就不去上班,我也从来没有否认过她对于我们这个家庭的奉献,贺大姐,你们矿区商量了好几个月就是这么个结果,说实话我挺失望的,不过就不留你吃午饭了,我们还要搭荫房了,你说呢?”
这是直接逐客了这是。
贺兰山给堵了个哑口无言,闷坐了半天,见陈丽娜没有烧水,也没有做饭的意思,舔巴舔巴嘴,想来也吃不到她喜欢的抻面了,碰了一鼻子灰,转身就走了。
当然,三天后,矿区直接把电话打到老聂的办公室,请陈丽娜回农场上班,工资待遇,也和矿区别的厂的领导们同步了,一月二百二十块,她总算步入真正的干部行列了。
“妈,听说你马上要开始上班啦,那是不是再也不会到学校门口接我了呀。”三蛋在校门口,蹦蹦跳跳的出来了,就问说。
“只要不是最忙的时候,我会先接你哥,再来接你,咱们现在可是有吉普车的人啊。”陈丽娜说。
三蛋到了年龄,虽然说还不到九月,但也是跟着哥哥姐姐,就一起开始上小学了。
不过,聂卫民翻过年都十一了,却还在上三年级。
经过安娜的努力,正好不是矿区中学也复课了嘛,他们全年级十一岁的孩子们全去考试了,能通过的,直接上初中,而通不过的,则回来继续上小学。
连拨两级,考题当然挺难的。
一群孩子一起去考,聂卫民陈丽娜不操心,那是肯定能考过的一个嘛。
但令她没想到的是,刘小红居然也是考了两科一百分通过考试,这闺女简直就跟个惊喜似的,每次都让陈丽娜觉得意外。
她觉得照这么发展下去,刘小红早晚有一天,也得成个学霸。
“二蛋,你真能行吗,那可是初中啊,你要不还回小学,咱慢慢上,成吗?”一看二蛋数学87,语文68也在及线上,陈丽娜就犹豫了。
说实话,不怪原来的老师总不信任他,你只看他光抽条子不长心眼那样子,她都不敢相信他是凭实力考的高分。
“妈妈,你现在也不信任我了。”二蛋眼巴巴的:“我不但考好了自己,我还帮了甜甜呢。”
“啥叫你帮了甜甜,你帮她抄了?”
“我,我就给她传了个纸蛋蛋,她也传了我一个,但我没看,我凭的是自己的实力。”二蛋一脸无辜。
陈丽娜再度抚额:“刚王姐还念叨呢,说就凭甜甜那点儿心眼子,能从三年级就考初中,她不敢相信,没想到居然是抄你的?”
这算啥,俩学渣互抄,然后负负得正吗?
但无论如何,四个孩子一想到初中生活就兴奋的不得了,阻止不住的就想要去城里上学了。
大晌午的,陈丽娜洗了个头,又跑到安娜家给自己烫了个头发。
大周末的,咋进了门,就觉得家里静悄悄的。
孩子静悄悄,那不出意外肯定在作妖嘛。
但是,小的两个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显然是在外面的林子里玩着呢,家里很安静,聂卫民的房门关着,转到后院,陈丽娜就发现他正在看书,这娃不对劲,那脸上就能看出来,他的小脸蛋儿好红哦,一抬头看见陈丽娜的影子,立刻的,一本书下意识的就藏起来了。
但是,陈丽娜已经看见啦。
那种糟粕类的小黄/文嘛,最最最著名,曾在国内掀起过巨大热潮的,《少女之心》陈丽娜居然看见活体啦,就在聂卫民手中。
十一岁的小聂,青春期这算是提前,还是算是正常?
陈丽娜脑子一懵,突然发现,自己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情。
至少她在这一刻,完全想象不到该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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