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林场的鸡蛋, 不错吧?”陈丽娜说着,就开始从兜里往外掏鸡蛋了。掏出来之后想了想,出门把院门给关上了, 才进来, 又从麦杆编的兜里往外掏着东西。
“就问你, 馋不馋, 想不想吃?”呵, 一大吊的猪肉, 油至少一寸厚,估计是新杀的, 那层子肥肉还亮晶晶的呢。
“怎么,你妈养的?”聂工一看新鲜的五花肉,也激动了。
“可不, 我妈悄悄眯眯养在个废地窝子里快一年了, 这不我姐实在馋的不成, 就给杀了吗,我自己拿了半扇五花肉,还有半扇,我给你表姐了。”
“我表姐咋样,情况还好吧?”
“医生说她习惯性流产,不能再怀孕了, 她要再怀孕, 就得切子宫。”陈丽娜说。
袁华, 聂博钊二姐家的闺女, 也就是嫁给贺敏大渣男的那个。
这不,为了给贺敏那个大渣男追生个二胎,身体扛不住,流产了,这两天在医院躺着呢嘛。
“这事儿,我想跟贺敏说说,他要真的再这么闹腾,让我表姐给他生孩子,我揍死他。”
“你不要管,让他闹腾去,早晚一天,你姐会和贺敏离婚的。”陈丽娜说。
“在你看来,离婚是好事?”聂工有时候是真觉得陈丽娜偏激:“虽然婚姻就那样,但还有孩子呢,凑和着难道不是过?”
“人贺敏早就不想要你姐了,就是因为你总管这事儿,他才不敢离婚的,我就问你,离婚怎么啦,有啥丢人的吗,你不要管,让他们离,要离了之后袁华给饿死了,你把我剁了喂袁华。”陈丽娜说。
不行,聂工总听别人家夫妻吵架,他在陈丽娜这儿,完全没架可吵,因为,他压根就不是她的对手。
“聂卫民,门我分明从里面关了的,你又从哪进来的?”
“翻墙,咱家的围墙又不算高。”
“听说你考了97分,怎么样,一直考一百分的人,突然就考97了,有啥感想没?”聂工就问。
“爸爸,我告诉你,你要在王革命的手里当学生,80分都考不上,我已经算很好了,好吗?”
“可我听说贺军强考了两个100分,用王革命的话说,他的优秀,整个矿区小学的孩子都比不上。对了,我还听说,你们一年级,就只有刘小红考了双百分,怎么回事,她比你更优秀?”
“虚伪,做作,贺军强就是个伪君子。”
“小聂同志,你这态度不端正啊,你至少应该跟我谈谈,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然后,咱们再对症解决嘛。”聂工还在好心好意的劝儿子。
不过,今天聂卫民可没什么心情,鞋子一踢,他说:“我要睡觉啦。”
“好歹把作业上的错题改一改,来,爸爸辅导你。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是怎么考了97分的。”
聂卫民把卷子往桌子上一拍,就说:“好啦好啦,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人贺敏就是贺军强的好爸爸,你看吧,反正我要睡觉了,今天不吃饭。”
“妈,我闻着好香啊,要我给你烧火吗?”一个学习差,一个不听话,现在就只有三蛋儿最乖了。
陈丽娜摇头:“你不行,把你二哥找来,他五行属木,添的火最利索。”
眼看元月啦,就算今年是个暖冬,其实也已经够冷了。
“妈妈,这是啥呀,你为啥要把糖给炒焦啊,炒焦了多可惜?”
“这叫糖色,妈要给你做红烧肉呢。”
“啊,猪肉吗?”
“可不?”
“那我得把咱们家的窗子都关起来,万一哈妈妈和马叔叔闻见,可就了不得啦。”民族忌讳,还是要保持滴。
“放心吧,门我早就关上了,一会儿你把甜甜叫来,让她也吃点儿。”
“好呐妈妈。”闻起来香喷喷的红烧肉都调动不起二蛋的积极心来,看来是病的真重啦。
“不过,你是知道的,后天咱们矿区要表彰劳动标兵和先进工作者,妈妈和你爸爸都得上台领奖,你不是说要给我们表演节目吗,你小冰姐姐人家要跳舞呢,你咋样,报上名了没?”
“妈妈,我们学校只有三个名额,一个是小红姐姐和贺军强合唱,还有一个是贺军强独自一人的诗朗诵,再有一个节目,是由贺军强领头的大合唱,我连大合唱都没选上。”二蛋说着,蹲在灶火前,头都快垂到屁股蛋子上啦。
“又是贺军强,大家都是小学生,他咋就那么优秀?”
“人家是王革命的亲孙子呀,我们不是。”二蛋非常非常绝望的,就说。
陈丽娜一把菜刀,哐啷一声就剁到案板上了。
“你咋啦,这么吓唬孩子?”聂博钊还以为是陈丽娜又打了二蛋呢,冲进来就问。
陈丽娜没说话。
贺军强,将来在贺敏倒台之后,因为袁华袁嫂子的关系嘛,会一直在聂博钊身边。
那孩子比贺敏成器一点,据说小时候在矿区是风云人物,老师器重同学仰望,但典型的高开低走,到了社会上之后,因为护着他的人都没了嘛,夸他的人也没了,于是,发现自己也不过个普通人。
小聂自命不凡了很久,终于来了个旗鼓相当的,这估计是给打击的不轻啦。
最重要的是,陈丽娜觉得,上辈子聂卫民走歪路,跟王革命的打击不无关系,那个老太婆,哪是什么优秀人民老师,她就是个祸害祖国未来花朵的,老巫婆。
“卫民,出来吃饭,今天有红烧肉呀。”
“不吃,我不饿。”聂卫民在小卧室就是一声喊。
“哥,来嘛,里面炒了好多好多的白糖啊。”二蛋心有不甘,也喊了一声。
“哎呀,说了不吃就不吃。”聂卫民态度坏到家了。
“这是咋回事儿,考的不好还脾气大,这是不是得用大棍子抽一回,他才能冷静?”聂工都要发脾气了。
“自尊心受挫,估计一时半会儿他是悟不过来的,行了,让他自已先冷静一下吧,你儿子风头太盛,也该是时候让他受点儿搓啦。”陈丽娜说。
“丽娜,丽娜,哟,红烧肉已经做上啦?”咣咣敲门的,是姐夫王红兵。
“哎呀姐夫,你这一身的奶味儿,没少抱妞妞吧?”陈丽娜说。
“妞妞只有你姐能抱,五个月了,你爸你妈也就只见过两回,我每天晚上能见一回,但因为手脏,没敢抱过。”有了亲闺女,有喜也有忧,但是这个忧啊,还不足为外人道哉。
“你公粮交完了,检验过了吧,要知道那麦子,我们可是淘了又淘晒了又晒,说真的,顶好的全交公粮了,剩下带糠的,瘪的坏的,我们才留在农场。”他又说。
“交完了,不过农场现在剩下的,你算了没,能供农场供到啥时候?”
陈丽娜炖红烧肉呢,还不忘算一算今年的收成和产出。
“棉花这东西会富裕,今年咱们是仅够了,麦子我算了一下,八百户人家,要不算新迁户,省着点儿,再加上杂粮,能吃到四月。”
冬麦六月下能收割,这么说,交完农业税,再把给矿区的公粮一交,余下的粮食供农场,还欠仨月呢。
“反正无论如何我也要恭喜你,这政绩,你是拿定了,今年的表彰大会,听说你要第一个领奖,给你颁奖的人,现在还保密呢,估计是咱们自治区的大领导。”王红兵就说:“到时候争取一下,说几句漂亮话,你这场长的工作啊,估计就属于正式编制了。”
“姐夫,矿区的粮食是够了,人人都能吃上大白馍,但社员并不是天生的低人一等,咱们农场一个社员青黄不接,我就良心不安。”
“你有政绩了,有了正式编制,这不就成了嘛,你还想咋样?”王红兵就不明白了。
见红烧肉熟了,陈丽娜一锅子铲了起来,往一只大搪瓷缸子里拨了大半那,说:“行了姐夫,别的事儿你就甭管了,赶紧回去招呼着大家把过年的粮食分了吧,后天晚上农场的社员们只要想参加晚会,叫他们都来,苦了一年,累了一年,大家也好好的乐一乐。”
“行呐,那我走了啊。”王红兵说着,把红烧肉一端,就走了。
吃完了饭,聂工就发现小公主坐在书房里,看样子很不高兴啊,手支着额头一直在那儿发呆。
“怎么啦,你这头发烫挺漂亮的,明天晚上估计又要大放异彩,为啥不高兴,是因为卫民考的太少,还是因为二蛋没考及的缘故?”
“都不是,我就是觉得,我的社员们过的太苦了。”陈丽娜于是说。
“渔樵耕读,陈丽娜,自古以来,渔樵耕就在读之下,这也是为什么,只要人们有一口饭吃,就立志要让孩子读书,而不是让他们去种地的缘故,我们的国情,自古以来都是如此的。”聂工开导她说。
陈丽娜白了他一眼:“不是这样的,现代化的农业科技,肯定会改变这一现象,而且,边疆大有作为,但是,当个小领导可不是我的最终梦想,我想,等拨乱反正开始了,我一定要带着我的社员们,好好赚钱。”
“所以,这个场长你还是认认真真的,要永远当下去了?现在知识分子们陆续回城,说实话,只要咱们再加把力,也许你所谓的,拨乱反正的那十年,就会提前到来呢。到时候你还可以回城继续你的学业,从大学进修出来,也会有更好的岗位,何必留恋一个小农场?”聂工就说。
“我要去大学进修了,你儿子谁管?”陈丽娜反问。
“他们,他们也各自上各自的学呗。”聂工完全的无所谓。
“那咱俩的婚姻呢,你的意思是,随着我上大学就可以解体了?”这人,她兴冲冲跟了这么久了,他不会到现在还没把她当一家人吧?
“我会永远在1号基地等你的。”聂工诚恳的说。
要把爱人和实验室给他选择,他肯定会首先选实验室,而后才是爱人和家庭嘛。所以,只要他不下海,就注定这辈子也不会离开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实验室和学生。
“聂工,要用将来的话说,你就是个大渣男。”
“我支持你进修,我支持你到更高更好的岗位上去,我有错吗?”聂工不知道什么是渣男,但是渣这个字,一听就是贬意词嘛。
“没错,你只是没有意识到,爱情是可以超越一切的。我把你当爱人,你把我当家属,这就是你犯的最大的错误,好啦,从今天开始分房睡,我觉得我们彼此都需要冷静一下。”陈小姐高傲而又冷漠的说。
你看那眼神,仿佛就是在说,能上我的炕,全是女王我给你的赏赐似的。
“行行,不是昨天才过完性/生活嘛,冷静就冷静一下,反正两边现在都有火炕,我也冻不着,不过,你能先给我把这头发理一理吗,不是咱们基地马上要搞颁奖,我这个形象,我怕到时候领导们来了笑话。”
聂工也有脾气啊,结婚的时候她还傻乎乎的,进门就翻身农奴把歌唱,当家作主了。
好嘛,渐渐儿的娇气了,成陈小姐了,后来又是小公主,现在直接成女王了这是。
不过,生气归生气。
她会裁衣服会理发,聂工还得非求着她给自己理发不可。
“要真是咱们自治区的领导来给我颁奖,我当然高兴,但是,那种荣耀算啥,身外之物,聂工我问你,你现在工资多少钱一月?二百吧。高区长多少钱,现在二百二,贺兰山呢,也是二百二,你知道我一月多少钱吗,我一月只有六十,我不偷不拿,我只想要涨工资。”小陈同志说。
“也是,你的工资确实是太低了一点儿,同级领导,就数你工资最低了吧?”
“可不,凭啥我管农场的,天生就低人一等啊。这一回啊,我啥心思都没有,就想给自己涨个工资。”
“我只能说,虽然你炕上不要我,但我还是会全力支持你的。”聂工于是说。
冷战开始的一个小时后,聂工已经后悔啦,但是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他注定这一回的回炕之旅,没那么容易啦。
第二天傍晚,1号基地大礼堂,彩排正在进行。
王革命正在夸自家贺军强呢:“没事儿,不怕,先是那一声啊,能理解吗,一定要声情并茂,啊,边疆,我们奋斗的地方,我们的热血,我们的青春和汗水,明白了吗,再来一次。”
贺军强咳咳两声,拿着朗诵稿,就开始朗读了。
但随即就卡壳儿了,指了指幕布后面,好嘛,二蛋正在那儿瞅瞅呢。
“聂卫国,你给我滚一边儿去,谁叫你今天跑这儿来丢人现眼的,啊,我问你?快滚。”
“但是奶奶,我嗓子疼。”贺军强指着自己的嗓子,就说:“声音发不出来。”
要知道,明天整个矿区来的人可多呢,各个小学,人家都是排好了节目要上演的,贺敏他妈就想趁着这个机会,把自家大孙子推出去,给矿区的领导们认识一下,这嗓子哑了,可咋整。
“真是的,也不知道昨天谁给我家烟囱里扔的砖头,害孩子冻了一夜,感冒了。”王革命气的呀,手里扇着稿纸直瞅瞅,再一看二蛋还在后台那儿躲着,一把就给揪出来了:“聂卫国,我问你,是不是你往我家烟囱里扔大砖头了?”
“我没有。”二蛋本来就没有嘛,扔砖头的是聂卫民。
但是吧,聂卫民天生自带正气,谁也想不到他会干坏事儿,倒是二蛋,最近漂亮的小军装短了,衬了个圆,天生一幅国军的气质,更像个坏孩子嘛。
“脑子笨不说,还思想败坏,你这种孩子,就是社会的败类我告诉你。你在这儿打扰我们,军强要拿不到第一,就是你的错。”王革命戳戳了二蛋一把,就说。
“王校长,话不能这么说吧,你是不知道,人家矿区小学的高小冰那首《吐鲁番的葡萄熟了》唱的有多棒。我觉得,你让一个嗓子发咽,说不出话来的人上去诗朗诵,独唱,我们肯定赢不了。”来的是刘小红,她是整个小学,唯一能从贺军强那儿分一杯羹,上台表演的人。
“刘小红,我是校长,而你只是个小学生,你要做的,就是服从分配。”王革命说。
“我可以服从分配,但我还是想,您应该听一听聂卫国所唱的《我为祖国献石油》,他的音色非常好,舞台表现力也非常非常的棒。”刘小红说。
“可拉倒吧,让他唱歌,想都不要想。”王革命说。
刘小红拿着手中的稿子,莫名觉得额头上一凉,忽而抬头,就见舞台边上的红幕布里,聂卫民嘴里叼着根小麦杆子,正在往下来跐溜水呢。
她哎呀一声,指上聂卫民。他吐了吐舌头,手指的却是贺军强。
好嘛,贺军强太紧张,都没发现自己的头发湿了,这倒好,一会儿从大礼堂出去,基地那冷风哗哗的一吹,估计这感冒呀,还得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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