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八月底了, 太阳一出来,乌玛依那叫一个热啊, 看远处的山,就仿佛要燃烧了一样。
在矿区,每年秋收之后,各机关单位都会聚到农场, 来一次联谊会。
当然了, 在这场联谊会上,知青们可以尽情的跳舞, 也可以尽情的歌唱,各机关单位的同志们也可以参于进来。
这时候, 就是向矿区展示农场的发展, 以有生命力的时候。
领导们看到了农场的发展和前景,当然就会重视农场,而这大片大片的田地,靠人工作业来采种,就算累死所有人, 也种不下来。
所以,等领导们一来, 一高兴,农场就好要现代化的设备了嘛。
陈丽娜心中早有一本账, 也早就想好了, 该怎么问领导们要钱添设备, 加大生产。
但是跟她搭班子的贺敏听不进去她说的也就罢了, 还一味的一意孤行,想要让知青们跳舞拿政绩。
今天周末,聂卫民三兄弟也给陈丽娜带到了农场里,跟刘小红她们一起捡麦惠儿呢,当然了,1号基地所有的工人,只要休息的,陈丽娜也给喊了来,全部来帮农场抢收麦子。
她上辈子是真正在农村扎实劳动了好几年的,镰刀哗啦啦的割过去,麦杆齐齐而倒,顺手一挽就是一捆,麦粒饱满的麦茧就静静的躺着,等男知青把它们挑到拖拉机上,再运回农场。
“陈场长,我的好场长,马上各机关单位就要来交流了,你就抽几个人出来,让她们陪练一支舞蹈,好不好?”贺敏跟在陈丽娜的身后,不停的说着。
“贺书记,您是领导,这事情不该问我,去问知青们吧。”
“她们说不想跳舞,只想生产,但我觉得她们还是听你的。”
“不,她们听从的是自己的本心,她们只看到太阳曝晒,麦粒眼看就要脱壳而出,全散在地里了,这时候,她们只想赶紧收麦子,不想跳舞。”
她割的很快,远远的甩开了后面的女知青们,小姑娘们不甘于后,奋力的割着。
“陈场长,女王大人,陈小姐?”贺敏急的直跳脚,弯腰在陈丽娜身畔,声音放小,还带着些讨好的意味:“你是咱们农场高高在上的女王大人,我们谁不是以你马首是瞻?你就劝她们一声吧,咱们农场在这次联谊会中,可不能落于人后呀。”
是啊,生产是她和一群专家们没日没夜抓起来的,效益是知青们干起来的。
现在新领导走马上任,一口花言巧语,就想动摇民心,还想搞坏生产,嘴巴还滑的很,叫她陈小姐?
这种资本主义的浮夸之语,陈丽娜要直接举报了贺敏,他就得给抓去批/斗。
但是吧,难免就会有闲言碎语,估计矿区那些坏分子们要传她点儿不好的名声。
身为基地第一家属,农场的场长,陈丽娜可爱护自己的名声着呢。
而且,她向来是个自己不爽,就要当场让别人不爽的人,这时候哪还有废话可讲?
镰刀挥舞着,麦子齐茬茬的倒下,正在割麦子的陈场长忽然抿唇一笑。咦,贺敏有点感觉了,她怕是喜欢听他叫自己女王大人?
当然了,当权的妇女们都喜欢人捧嘛。
“女王大人……哎哟!疼疼疼……”贺敏才弯腰,突然就跟那在烙锅上烫了脚的鸡一样抱着腿跳了起来。
“呀,领导,我刚才没注意,割到你的脚了吗?我不是故意的,看起来伤口好深啊,我还是赶紧派辆拖拉机,送您到矿区卫生所吧。”
“当然,陈场长怎么能是故意的呢,是我的不对,站的不是地方。”贺敏疼的满头大汗,直跳脚,但还是要维持风度。
调来一辆拖拉机,知青们七手八脚,就把不小心叫场长给割破了腿,负了伤的贺敏给送到矿区卫生院去了。
陈丽娜站起来看了看,身后的知青小姑娘们全捂着唇在笑呢。
很好,现在可以全力投入生产了。
“卫民,跟爸爸背一个《悯农》爸听。”聂博钊还是白衬衣,藏青色的工装裤,也想帮妻子劳动劳动,但是总归他做实验的手抓不了镰刀,就只好带着孩子们捡麦穗。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三蛋背的可干脆了。
不过聂卫民不背诗,他捡的非常细致:“爸爸,你发现规律了吗,一株麦穗,正好30粒麦子。”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看这一株上,有三个瘪掉的地方,我听妈妈说,农场里的专家爷爷们正在研究,怎么才能改良基因,把它们也填起来,一株的产量就会达到36粒。”
这孩子跟他爸爸一样,做事有条理,非常的严谨,他小挎篮里的麦穗都整理的非常整齐,一排排的简直像在列队一样。
再看满头大汗的二蛋,麦穗子,狗尾巴草乱抓一篮子,里面还有几只从土里扒出来小蚯蚓:“爸爸,小红姐姐说今天给我做黄瓜凉面哦。”
聂博钊回头看了看,一个小姑娘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自己捡一篮子,还不时给三蛋儿擦擦口水。
“好,咱们中午就到你大姨家,吃黄瓜凉面。”
晚上全家人全都累的东倒西歪。
陈丽丽给仨孩子一人烙了一个新麦面的油饼子,柔软蓬松,里面还卷了葱花,油津津的好吃。
聂卫民第一回发狠不肯吃的软油馍,就是陈丽丽烙的,也就是这个味道。
三兄弟一人捧着一个大口大口的撕着软嫩的饼子,就着鲜脆大西红柿生嚼着,直到车出农场大门了,聂卫民突然一拍脑袋:“不对。”
“怎么啦哥?”
“我记得大姨就烙了三张油饼子,那刘小红肯定没得吃呀。”
“她家有油有面,自己烙呗。”
“你懂啥,新麦面,一家就三斤,咱们一顿凉面一顿馍就霍霍完了,她想吃,还得等麦子入仓,分完之后呢。”聂卫民说。
想了想,他觉得这样不行,嗯,等周一上学了,托二蛋送她一块橡皮吧,弥补弥补她,他可不能占个小姑娘的便宜呀。
回到家,几个孩子全吃饱了,而陈丽娜和聂博钊迫切需要的,是给自己洗澡,也给仨孩子洗澡。
不过,家里有个外人就不大方便嘛。
胡素说是来农场散心的,但是怕太阳晒,一次都没去过农场,正好陈丽娜挺忙,聂博钊也在加班,于是她就在聂家闲住着,偶尔到也才搬来的,贺敏家去转一转。
“胡素,你也呆了好几天了,难道不想着回去吗?”聂博钊追着就问。
他是个大男人啊,要是没外人,这时候他就该脱了衣服,只穿着裤衩子在院子里给几个孩子冲凉,完了自己也洗一个。
胡素在,他痒的抓狂,但还不好洗。
而且,马上就要到他给自己规定的,一个月一次夫妻生活的时候了,这有个外人,多碍事儿啊。
“博钊,我没想到小陈和孩子们都这么欢迎我的,倒是你要赶我走。”
“可你自己也有孩子啊,军友不在了,孩子不是更需要你的照顾?”聂博钊于是又说。
胡素正在后院里摘菜呢,打算拿西红柿白糖拌个凉菜。
“博钊,孩子我已经送回军友老家了,老家有人带了,而且,你们家庭里笑声多,欢乐也多,我被感染了,在这儿,我觉得自己被治愈了呢。”
三蛋现在就是陈丽娜的小尾巴,无论她走到哪儿都跟在后面。
而聂卫民呢,前阵子聂博钊见儿子看起来认识的字挺多的,于是就找了几本四年级的数学来测试,才发现这家伙已经不是他想象的,简单的教一教加减剩除了,人家无师自通,追着问他小数乘整数的法则,以及小数除法。
聂博钊发现儿子比自己还厉害的那种兴奋劲儿,大概只有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伽利略发现太阳不是绕着地球转时才能比拟了。
而这一切,不闷不哼的,其实全是陈丽娜一天赶着他和二蛋在学习。
一个笨蛋大字不认识,一个聪明的一点即通,简直是,这边骄傲完,那边摇头叹气,简直悲喜两重天。
“小陈,今天晚上给二蛋少吃一碗饭,他的智商大概是全分散到脂肪里面去了,这样下去可不行。”小胖子聂卫国学不来,字写不好,小眼神极其忧伤的望着妈妈,抿嘴摇头,不想少吃饭。
“行了,就好比杏花开的早,梨花开的迟,一样的树,开花总有早晚,他或者开化晚一点呢,而且,他比卫民要小两岁啊,你能不能不要这样苛责我儿子?还有,他小时候或者会胖一点,长大会瘦的,放心吧,现在不要亏了孩子的吃喝,不然他小时候吃不饱,长大报复性的吃,那才叫胖呢。”
现在的二蛋也不算痴胖,就是屁蛋子圆一点,脸蛋儿圆一点,因为有聂卫民那个瘦条条的衬着,才显得胖嘛。
长大后,枪毙时的照片,呵,一身腱子肉,一脸匪气,光看照片,就是满满的杀气。
“小陈,你看,我拌个黄瓜,再凉拌个西红柿,然后炒个茄辣西咱们吃米饭,好不好?”厨房里,胡素说。
陈丽娜扫了一眼案板上,一盘切面片的西红柿,上面洒了满满一层白糖。
“明天再买点儿糖吧,我把白糖全用完了,不然呀,柿子不甜。”胡素说。
“胡姐,咱们矿区的白糖是定量的,一个月,一个人二两,我们全家有一斤,这个月是没了,下个月吧。”陈丽娜说。
“呀,我是真没想到你们矿区的福利这么差。”
“肯定比不上军区的福利,毕竟军区的农场产量更好,不过我们也很快会好起来的。”陈丽娜说。
到了餐桌上,仨孩子都吃饱了,就连平常最爱吃的二蛋都对桌子上看起来寡寡淡淡,又炒的不怎么香的菜,一个个累的直打盹儿,还没吃完饭了,三蛋儿的头都快栽到碗里面去了。
胡素见几个孩子全然没有往日吃妈妈做的饭的时候的热情,就说:“二蛋,快来吃呀,好多白糖,你不是最爱吃糖吗?”
没有完成作业的二蛋,正在经历他人生中第一大的痛苦,更何况要是妈妈,会把西红柿熬成酱,糖和油一炒,就着春饼卷菜吃,甭提多香了,难得这简单的白糖,调不起他的味觉来。
“小陈,贺厂长的母亲来了之后就要出任咱们小学的校长,这事儿你们知道吗?”胡素这么一说,倒是把正在为了儿子的学习而为难的俩夫妻给调起积极性来了。
聂博钊先就说:“哦,她是不是在大庆就是个经验丰富的优秀教师?”
“是的,她还曾参于过临时课本的修撰呢。”胡素说。
聂博钊和陈丽娜相互对视了一眼,同时有了不详的预兆。
现在的课本,且不论极富时代特色的语录,算术还好,就是普通的算术而已,语文课本上,学生实在很难学到东西。而聂卫民识的字,全是陈丽娜拿字卡教他的。
好吧,这个话题就终止了。
吃完了饭,胡素又说开了。
“博钊,小陈,你们家庭快乐的气氛感染了我,我不想回伊犁去了,家里冷冰冰的叫人发疯,往后,不如我就留在这儿,也做个带课老师,顺带帮你们带带孩子,怎么样?”
怎么说呢,胡素可是工业大学的高材生啊。
当个小学老师,也太屈材了吧。
“胡阿姨,我们有老师,您还是回伊犁去吧。”聂卫民直接就说。
二蛋正在打瞌睡的人都给惊醒了:“不要,我要吃我妈做的饭,你做的饭不好吃。”这也太伤人了吧。
三蛋更加直接,碗一推就说:“妈妈,我不喜欢这个阿姨。”
陈丽娜不说话,聂博钊呢,摘下眼镜擦拭着镜框,也说:“你一个本科毕业生,教什么小学生,笑话。我已经给大庆那边写了信,很快你就可以过去工作了,工作会冲淡你的烦恼的,都去睡吧。”
聂卫民直接上炕睡觉,二蛋还得去完成自己的周末作业,所谓挑灯夜读,边揉眼睛边哭。
陈丽娜又觉得可怜,又因为他爸爸的吩咐不敢放他上炕,正好兜里有一把陈丽丽给自己装的杏子干儿,他写一个字,就给他一枚杏子干儿,俩人悄悄摸摸作贼一样,一个胡日拐,一个乱放水,也不知多久,才写完那巴掌大的一页纸上,三十颗生字。
聂博钊捡了一天的麦穗,又跑去加班了。
陈丽娜给俩儿子削好了明天要用的铅笔,装好了橡皮,抬头一看日历,突然发现,快要到每个月,老聂同志交公粮的日子了,心说难怪他这么烦躁。
那人就跟架机器似的,但人毕竟不是机器,是会被情绪,荷尔蒙左右的生物。他给自己规定了一个月的期限,每次眼看到期限的时候,就会特别特别的烦躁,这时候,加班,把工作干上去就是最好的渲泄途径嘛。
“小陈同志,小陈同志。”突然,聂卫民开了半扇门,就在卧室里跟她招着手。
这家伙的小内裤破了,还正好是小牛牛的位置,陈丽娜找不到别的来补,从窗帘的角子上剪了一角下来,正好是朵向日葵,就给补在上面了。
未来的黑老大小内裤上绣了个向日葵,可萌可萌了。
小家伙羞那个向日葵,拿手捂着呢:“小陈同志,你去一趟办公大楼吧。”
“为啥呀小聂同志,你半夜不睡觉,在这儿干啥呢?”
“那个胡阿姨没安好心,她说自己要去贺叔叔家串门子,但是,我敢肯定她不是去贺叔叔家,而是去办公大楼,找我爸爸去了。”
“你怎么能断定?”
“她前几天也去贺家串门子,都是随随便便就走了,但是今天,她特意梳了头发,还喷了香水,然后还换了一双高跟鞋,那就不是去贺家。”
“小聂同志!”
……
“你要长大了,绝对是个人材。”
要知道,自打楼兰农场闹过轰动性事件之后,矿区给两个农场,以及聂博钊的实验室都派了武装安保。
也就是说,武装部的同志们,会24小时,以三班倒的形式在聂博钊的实验室外站岗。
毕竟他的工作,涉及的可是国家机密,胡素冒冒矢矢的跑着去,不得给抓起来?
陈丽娜披上衣服,把门关好了出来,才出家属区,还没到办公大楼,就见小学操场里,武装部的同志们全部站在外面,治安队的人也在。
好嘛,胡同学还真是,给武装部的同志们抓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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