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曲的WB华纳标志, 黑白老片子,音乐已经响起来了。
“老聂同志,你怎么搞来的, 幕布, 还有放映机。你知不知道外面那些孩子们等电影都等到望眼欲穿了。”
“我科研工作中要用到它,就给提上来了。”聂博钊蛮不在乎:“大冷天的, 小广场那么冷,孩子们明天全得冻感冒,不如回家睡觉。”
“你这是以权谋私啊。”
“喜欢吗?”他忽而声音一哑。
生的又帅, 文质彬彬, 陈丽娜一颗按捺不住的小花/心, 快要跃出来了。
“但这可是资本主义的腐朽堕落,反四旧的时候,这种片子不是都给烧掉了吗?”
她其实很担心, 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要给人抓到他们在看这种爱情电影,估计明天就得下牛棚。
“我母亲特别喜欢这部电影,这卷胶带, 是她自己珍藏的。她虽然也是革命工作者, 但是,解放前可是北京大户人家的大小姐, 六六年清四旧, 她别的都交, 就是不肯交这卷胶带。”于是, 战争没有打垮她,建设共和国也没有累垮她,为了保护两盘电影胶带,她给打垮了。
“我见过我婆婆的照片,确实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性,有那么优秀的婆婆,我陈丽娜不能比她差……”所以才要当场长。
“上辈子的杏树叉子给你看的?”
……
“我反对,他不是我,我只信马列,不相信重生。第一次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带着批判的眼光看的,我不否认爱情的伟大,但是,我觉得爱国在任何意义上,都比爱情更重要。”
“所以你不如他,他曾跟我说,我是一生的快乐所在,在遇到我之前,他的人生只有失去,而我,是他一生唯一的获得。”
“小陈同志,我请求你不要再说下去,嫉妒使人疯狂,而我还打不到他。”
“不过,他可没给我看过这卷带子,也没有说过自己还有这样两盘珍贵的电影胶带。”
老聂同志的虚荣心顿时得到了抚慰,顺势握过小陈同志的手,同样的解放装,同样正襟危坐,带着批判的眼光,一起看着这惊世骇俗的电影。
电影里,里克和伊尔莎相约在火车站碰头,第二天要离开卡萨布兰卡。
伊尔莎在恳求里克:“吻我,就像是最后一次那样的吻我。”
陈丽娜看过很多遍,也知道伊尔莎这时候要求里克吻她,是因为她绝不会赴约,也不会跟里克走,经典的电影似乎就是这样,无论看多少遍,人的情绪,依旧会叫它带着走。就比如此刻,她一颗心都要碎了。
忽而脖子一暖,男人侧首吻了过来,攫上她的双唇,撬开唇缝侵了进来,长久而缠绵的吻着,炽烈,深沉,虽说并不激烈,但外的有力。
好吧,他的吻技,两辈子都炉火纯青。
荧幕上的光影不停变幻,电影里正在唱:In Casablanca,I love you more and more each day,As time goes by……
陈丽娜给吻了个七荤八素。
浪漫,比上辈子还浪漫。
忽而捉到他一只温暖粗厚的手,陈丽娜一把就给捉住了:“老聂同志,我可没想过在这儿交待我的初夜,上辈子已经够草率的了,这辈子不行。”
聂博钊抬起头,正好跟电影上的男女主一样,面面相对的样子。
大姑娘丰润的唇,清澈的眼眸,蓬松的卷发,比电影里的英丽褒曼更加美丽动人。
“这是我的实验室,怎么可能,你想都不要想?”他义正严辞的来了一句,当然,在他心目中,实验室的神圣,无可比拟。
仨孩子还在陈甜甜家等着呢,一张大炕,几个孩子全玩累了,还眼巴巴的等着爸爸妈妈来接。
不一会儿,聂卫民忽然悄悄溜下炕,穿上自己的小皮鞋就要溜。
“大蛋儿,干啥去?”陈自立问。
“我去看看,我爸回来了没。”
“你爸跟我打过招呼的,今晚他去的远,不回来。”
“不可能 ,他都没出基地,小汽车都没开。”
“说了不回来就是不回来,你们赶紧睡,今晚得在我家过夜。”
“小陈来也有好几个月了吧,不会今夜他们才?”甜甜妈披着股子寒霜走了进来,手伸到了炕上暖着。
陈自立心照不宣的一笑,把妻子的手往里拉了拉。
孩子多的人家,夫妻要办个事儿,简直跟打间谍战似的。
这边,看完电影的陈丽娜脸热的红彤彤的,心还在怦怦乱跳,披着聂博钊的呢子大衣,俩人也才看完电影,刚回来。
沿途狗在叫,户户还有打呼噜的声音,空气中一股煤烟子的味儿。
“你干啥去?”见陈丽娜要敲隔壁的门,聂博钊问。
“接孩子呀,他们肯定也想回家了。”
“都这夜了,抱出来不得感冒,我都打好招呼了,今晚他们就在隔壁蹭一夜,明天你送小王点儿馓子,邻里之间,这不算啥。”
“老聂同志,我咋觉得你思想不对劲,我该不会是想睡我吧?”
“没有,我还要再浪漫一百回合,直到获得小陈同志的芳心为止。”
牙疼,牙酸,牙都要倒光了,但看起来她很受用。这叫啥毛病,甜言蜜语能吃吗?
“这还差不多,得,大过年的,今晚我也睡个不用伺候孩子的好觉吧。”
进门就添煤,一会儿屋子就热和起来了。
要说活过一辈子,陈丽娜能看不出来男人的小心思吗,当然可以。
洗脸刷牙洗脚,小库房里进出了三趟,最后一回,叫陈丽娜给抓住他正在吹气球,吹鼓了之后,屏气凝神,站在那儿认真的听着,大概是在确认有没有漏气。
他穿着藏青色的解放服,特土的衣服,但因为相貌足够英俊,居然一点也看不出土来。
可是,应该就是他这样不停的吹气球,才惹得孩子们把避孕套当气球的。
这简直,太太太煞风景了。
陈丽娜气的心在嚎叫:就这态度,你再浪漫一百回,我都不答应,馋死你。
聂博钊还把结婚证从小卧室拿了出来,放到了缝纫机上,这要万一有人闯进来,持证上岗,合法驾车,就不怕了。他办事儿,可谓小心谨慎,滴水不漏了。
不过,现在已经不算荒唐了。
最荒唐的是上辈子,陈丽娜和聂国柱入洞房的时候,乡亲们都来闹洞房,俩人一起宣誓。
当然,夜里还会有听房的人,所以一句话都不能说错。
男人说:人民翻身作主人,我要上去了。
女人说:提高警惕勿忘革命,动吧。
这仪式完了,才能开干,就那,还不算呢,有人听房,陈丽娜和聂国柱没注意,聂国柱悄悄说了一句:我看林飚那货是个奸臣,一笑贼贼的。
第二天,就为这句话叫人检举揭发,一个红五类居然给抓进牛棚关了半年。
想想上辈子,这辈子简直是掉福窝儿里了。
一人一床被子,他是小的,陈丽娜是大的,大炕上一人占了一边儿,也不知道为啥,今儿这火炕一点也不暖和。
“老聂,你给咱们下去看看,是不是放进去死煤了还是烟道堵了,我怎么这么冷?”
“我也冷,要看你自己去看。”
陈丽娜翻身起来,透了半天,火也燃的很旺啊,真是奇了怪了,平常一家人挤在一起,半夜总要热的混身冒汗,今天咋就这么冷呢?
大概是没有三蛋儿那个小火炉的原因吧,陈丽娜想,得,我还是睡吧。
结果,还是越睡越冷,而且,至少夜里十一点 ,她居然睡不着。
“怎么,你也想吧?”黑暗中,陈丽娜听着有哐啷啷的响声,立刻就开始挣扎:“老聂,胆肥了你,我还没答应你了。”
刺啦一声,她两只手直接给他用皮带扣上了,再一扯,他应该是把皮带给拴到了炕头那组大柜子上。
纯实木的,特狼伉的大柜子,陈丽娜还想挣扎了,歘的一声,她的秋裤已经叫他给歘了。
又是避孕套,歘啦啦的声音,粗质塑料的声音。
说实话,现在的塑料太粗,远不及杜蕾丝,赤尾和冈本。
陈丽娜又好笑,又生气,边笑边怒:“我告诉你,我要的求婚你没办到,我问你你得叫我啥,你也不知道,你这样子,明天我就跟你扯证儿,离婚。”
“在咱们的旧社会,那驸马是要给人骑的,但是在西方,公主是用来给骑士征服的,大清早亡了,现在是共和国的天下,是人民翻身作主的社会。你说你是公主,我就当你是公主,但我可不是你的驸马,我是来征服你的骑士……”他粗喘了两声,忽而声音一哑:“陈小姐,我比那杏树叉子,不差吧?”
陈丽娜立刻就软了,也不挣扎了。
好吧,上辈子他头一回见面,就是叫她陈小姐。
改革春风吹满地,她屁股后面有一大众的追求者,但唯有他,一声陈小姐就把她给俘虏了。
……
“怎么,还不满意?”
“你不觉得这炕要塌了?”
“我就问你,我跟杏树叉子比,谁更厉害?”
“你,是你总行了吧?”
外面烟囱上一缕缕的青烟,持续的冒着青烟,缭绕着结在上面的寒冰,融了又结,结了又融,渐渐就形成了巨大的,一层层的冰柱。
临天亮的时候,屋子里忽而一声吼:“聂博钊,你要再敢吹气球,我明天就跟你离婚。”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亮了,俩人都在蒙头大睡,门给人砸的砰砰作响。
陈丽娜不想起来,聂博钊只好自己去开门。
小聂同志一脸的委屈,还拉着三蛋儿的手,扬头望着他爹,幽幽的就来了一句:“我就知道你们肯定在。”
早起照例要熬粥,春节炸的麻花和馓子多,但孩子们吃腻了,闹着要吃春饼,陈丽娜腰酸背疼,又和了面,搁水里搓着洗着要作春饼。
“妈,我爸今天好勤快啊,在扫炕了。”二蛋进进出出,见他爸若有所思的盯着炕在看,就好奇的说:“爸爸,你在看啥呀?”
“妈妈,我爸总盯着咱们家的炕在看。”毕竟,聂博钊向来是只盯着书看的,偶尔一天不看书,孩子很新奇。
陈丽娜燃着了炉子,看着水滚了,就把平底儿的小铝锅子给搭到了大锅里,皱了皱眉头,说:“那你告诉他,说没有就是没有,他再看一百遍也没有。”
二蛋嘴里还叼着昨天在区长家蹭来的花生,摇头晃脑就进卧室了:“爸爸,我妈说没有,看一百遍也没有,不过,你是在找钱吗?”
聂博钊挺难堪,给了儿子一毛钱:“炕上捡来的,给你当压岁钱。”
“哇,一毛钱。哥哥,我有一毛钱啦,咱们去买瓜子吧。”过年这几天,供销社会专门派人开着蹦蹦车,带着麻子瓜子和糖果,到基地来卖。
孩子们或者五分,或者一毛,拿了压岁钱,当然是去买糖和瓜子了。
一包麻子,或者一包瓜子,顶多不过一把,五分钱,一毛钱可以买俩包儿,俩大的跑了,小短腿的三蛋儿在后面奋力的追着。
粥熬好了,凉菜也拌好了,裹卷端上桌,陈丽娜故意拈了一片薄薄的裹卷饼子,拿手指一戳:“破的,咋,还愿意吃吗?”
“我根本不在乎那个,我只知道,我比你的杏树叉子强多了。”
“你这么说,就证明你心里还是在乎的,我告诉你,你要真在乎,咱们现在就扯证儿离婚,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没有,我完全不在乎,说了你别不信。”聂博钊举起右手,捏拳,入宣誓时的标准手饰:“我向领袖保证我不在乎。不过,等岳父岳母来的时候,一定叫他们记着把那根杏树叉子给我砍来。”
“砍来干啥?”
“当柴烧。”
“说正事儿,你什么时候给省上写信,要人?我知道省长是你父亲的好朋友,你想要,肯定能要到人。”
“那个场长,你就非干不可?”
“非干不可。”
“那你等等吧,我今天就写。但是,要是干不下来……”聂博钊说。
“放心,我能。”
聂博钊笑了笑,心说,这小陈同志她还真有两把刷子啊。
转身进了书房,他翻出自己的通讯录来,从他小时候父辈认识的亲朋好友,再到高中,大学时代的同学们,每一个人的通讯地址,邮编,以及目前所从事的职业,工作,他都详细的备注着。
陈丽娜要真是个苏修,或者欧美间谍,老聂同志除了实验室的核心机密,一切都已经叫她给掌握了。
下午又是紧集集合,又给赶到沙漠里军训去了。
据说是有欧美的领导人要秘密访问共和国,怕苏国这时候要出现异动,毕竟两国的边境上,现在可是陈兵百万的。
陈丽娜熟读历史,当然知道这些情况都是暂时的,很快,国际关系重新组建,摘帽子行动开始,她的春天也快要来了。
“妈妈,狗蛋儿都有两毛压岁钱,能给我再给一毛吗?”二蛋第一次拿钱买东西,买上瘾了,就在窗外问着。
缝纫机咯噔咯噔,陈丽娜说:“没有,而且你看看你的小脏手,怎么就脏成那样了,告诉我,今天吃了几颗糖?”
“我不告诉你,好妈妈不会问孩子吃了几颗糖。”
“糖吃多了要蛀牙,别说我没提醒过你,还有,我就是个坏妈妈。”陈丽娜说。她想够把剪刀,腰酸背痛懒得动,就说:“二蛋,把窗台上的剪刀给妈拿来。”
‘你给钱,我就帮你拿。“哟,还会搞谈判了这是。
陈丽娜自己起身,拿来了剪刀,卡嚓卡嚓的剪着。小家伙偷偷摸摸进了卧室,小手就在炕上摸索着。
学好三年,学坏三天,早上他爸才给他一毛钱,这会儿就学会自己在炕上找钱了。
找不到,小家伙就盯着炕头那排大柜,若有所思的看着。
妈妈其实很有钱的,他们仨的抚养费一个月三十块,爸爸还会挣好多,人人都说他们家是基地最有钱的人。
糖啊,瓜子啊,还有可以吹的小气球。
二蛋和聂卫民,将来可是要作黑社会的,无论说是教育的原因,还是本性的原因,陈丽娜这辈子抱的目的就是,宁折不弯,宁可砍断了,也绝不能再叫他们祸害社会,祸害聂博钊的一世英名。
“呀,心里真不得劲儿。”陈丽娜忽而一乍乎,二蛋的眼睛立马就转过来了:“咋了,妈妈?”
“一看到剪刀,我就想起阿书记的奶奶,据说就是因为小时候偷了钱,叫妈妈给剪掉了三根手指头,现在只剩下两根了。”
“妈妈,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偷你的钱的。”二蛋看着自己胖乎乎的小指头,想象着要是被剪掉三根,只剩下两根的话,该怎么抓糖抓果子,绝对要少抓很多啊。
聂卫民跑外面玩了一圈,进门来一身的土,满头的汗,在窗外拍打干净了自己,进来提上小煤桶,就去捡煤了。
“你又在骗小孩子,小陈同志,二蛋会认真的。”小家伙说。
陈丽娜停了手,侧过头饶有兴致的看着假深沉的聂卫民:“我怎么能是骗他,谁要敢偷我的钱,我就用大剪刀剪他的手指头。不过,你今天咋这么勤快?”
“难道不是因为你需要休息?”怂怂的聂卫民一幅被欺骗后的冷眼。
这,这还是个孩子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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