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和他的妹妹的确再未见过李寻欢,但是李寻欢却很快再见到了他们。
天色又一次将黑,马车本来好好地行驶在路上,铁传甲却忽然一声暴喝,身影如电,一闪一提一托,本来前蹄已经踏入陷阱的马匹竟然带着整个马车腾空而起,向前飞了数丈, 轰隆一声落地。
随着马车巨震声响起,道旁的树林里,忽然涌出了一大群人,手执各色兵器,将马车团团包围。
李寻欢以为那只不过是无数次麻烦中的一次,他不喜欢麻烦,但是麻烦找上门来的时候也无所畏惧。
一跳下车,他就看见了三个人,三双眼睛。
领头的是三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斗篷上一个绣着猛虎,一个绣着豹子,还有一个绣着老鹰。
他们手里一个拿着虎头双钩,一个提着豹尾鞭,还有一个则是一副形状奇特的铁鹰爪。
三双狼一般锋利的眼睛狠狠盯着他,眼睛里除了仇恨之外,仿佛还带着某种奇异的欲望!
有生命就有欲望。
动物的欲望通常只是吃饱喝足,以及发情期的交配。
人的欲望却复杂得多了, 钱财,名声,权力,地位,美色,爱恨,每种欲望都可以驱使人做出难以想象的事来。
有的欲望引导人类上升,有的欲望却能令人毁灭。
这三双眼睛里的欲望,就是种可以令人毁灭的欲望——不但要毁灭别人,也要毁灭自己!
他们是”漠北三雄“。拿着鹰爪的人是漠北三雄中的老大司徒鹰,举着虎头双钩的是老二秦玉虎,拎着豹尾鞭的则是老三胡豹。李寻欢已不止一次听过他们的名字,这三个人的武功、毒辣、 凶蛮据说均已不在当年的“关外三凶”之下!
司徒鹰一头散发如草,脸又干又瘦,一只硕大的鹰钩鼻,整个人活像一只饿了三天、羽毛凌乱的鹰。
但是他的武器却比世上任何一只老鹰都凶猛,轻易便能勾去人的魂魄。
寒光闪闪的鹰爪,玄铁混合精钢打造,爪尖锋利无匹,曾经抓穿过九十九个人的肚皮,拉出了九十九付内脏。
这次他一定要拉出李寻欢的肠子凑个一百付整。
因为四年前,他的兄弟便在邯郸大道上伏击李寻欢的那群人里面,死在了李寻欢飞刀之下。
这回,他召集了很多的人,鹰爪上还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他相信足以对付小李飞刀。
只不过,就这么简简单单杀死李寻欢,怎么能解他心中的恨?
司徒鹰一挥手,身后立刻有两个人拖了两个麻袋过来。
麻袋一路滴下血迹,袋口一解开,几个人头便滚了出来。
李寻欢一把将阿飞拉到身后,沉声道:“ 阿飞,你先回车上去。 ”
阿飞却一反常态没有听他的话,淡淡道:“我已经看见了。”
司徒鹰眼睛里闪着凶光:“李寻欢,你可知道这些人是谁?”
他如愿以偿地看到李寻欢的面色变了,变得很可怕。
一个人的头若是被割了下来,即便是生前熟悉的人,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何况那几个人头上满是血污,有的还大睁着眼睛,脸因为难以置信和恐惧变得扭曲。
然而李寻欢却认出来了好几个。只要被他认真看过一眼的人他都不会忘记。
左边那个有花白胡子的人头是三天前他们住的客栈的掌柜,中间那个脸胖胖的是两天前给他端酒上菜还聊了几句天的饭馆伙计,而右边那个浓眉大眼、 年轻青涩的,竟是昨天才道别的猎户少年!
而更令他心胆欲裂的,是另一个麻袋里倒出来的尸体。小女孩健康灵活的身体此时像一只破碎的布娃娃,曾经乌亮灵活的眼睛黯淡地瞪着天空,控诉着她曾经遭遇过的非人折磨。
司徒鹰狞笑道:“这小女娃味道不错,可惜太不经玩。我们兄弟才上到第三个,她就咽了气。李寻欢,这些人本来可以活得好好的,可是谁让你四年前杀了我的兄弟? “
李寻欢什么也没有说。他的心似已裂成两半,而目光已经比冰还寒冷。
他实在没什么好说。
因为人只能与人说话,而在他对面的这些人,已经变成了畜牲。
”从今天起,我会杀光所有为你做过事的人,哪怕他们只给你端过一壶酒!所以,李寻欢,你还是现在就去死比较好!“
司徒鹰得意地大笑着,忽然一扬手-------------
急风大作,也不知多少道暗器忽然从人群中飞出,从四面八方向三个人打了过来。
他邀来的都是高手,暗器上全部淬了毒,若是寻常江湖人,自然会立刻被打成刺猬。
可惜,他们遇上的是李寻欢。
淡黄的影子一闪,李寻欢身上那件宽大的披风不知何时已到了手里,大部分暗器都被灌注了内力的披风卷了去,余下的则从三人身侧飞了过去。
“嗖嗖嗖嗖”,破空声比方才更劲急,紧接着惨呼声连连,周围的人忽然倒下了七、八个。
原来披风上的暗器竟被李寻欢天女散花般全部反射了回去!
“畜牲!”铁传甲怒吼着冲了出去,铁拳“嘭”地砸在一个拿着峨嵋刺的人的脸上。
那人的峨嵋刺才刺出一半,脸已经开了花,鲜血和眼珠一起喷出,烂泥一样地瘫了下去。
与此同时,阿飞腰上一紧,小小的身形忽然飞起,被李寻欢一把扔进了马车里。
阿飞:“。。。。。。“
他自然知道李寻欢的想法。围攻的人太多,李寻欢自是打算与铁传甲一人一边背靠马车,以免腹背受敌,顺便护住车中的阿飞。
若是以前,也没什么好说,但是阿飞的功力已经回到前世的六,七成,再要让他躲在车里听着李寻欢与人拼命,他宁愿被砍上几刀!
阿飞的目中似乎燃起一团火,毫不犹豫地跳下马车。
司徒鹰带的人已经冲上前来,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正举着刀向李寻欢头上砍去。
剑光一闪,一个人被李寻欢摔出去的同时,另一个人一声短促的惨呼,倒了下去。
阿飞站在李寻欢身边,望了他一眼, 面无表情地收回剑,轻轻一吹,剑尖上一点鲜血滴落。
李寻欢:“。。。。。。”
李寻欢实在不想把一个孩子过早地拖进江湖的杀戮和血腥,但是阿飞的那一剑和神情却把他吓了一跳。
那种凌厉和无情,哪里像一个第一次杀人的孩子!
但此时此地,已容不得任何人多想。
风声劲急,至少有五、六把各式兵刃正向两人身上招呼。而铁传甲的铁拳已经又砸倒一人。
围攻他们的至少有六、七十个人,形势竟是比当年邯郸大道上的伏击还要凶险。
但这次,不管是鲜血还是刀枪剑戟, 他都不再是一人面对!
司徒鹰、秦玉虎和胡豹目露凶光观战,却越看越是心惊。
各种兵器的寒光几乎闪成一片,李寻欢修长的人影却比鹞子还轻捷灵活,在刀光剑影中腾挪辗转,充满一种从容不迫的味道。手上一点光芒如流星闪烁,飞刀并未出手,却已有十几个人倒了下去,不是断了手,就是断了腿,在地上翻滚惨呼。
而那个高大如铁塔的虬髯汉子竟然一身横练功夫,人家一刀砍来,他不但不闪避,反而以自己的膀子去架锋利的刀锋。他的手臂不但没被血淋淋地砍下来,反而把人家的刀震得脱手飞出,而人也被他趁机一拳打断好几根骨头。
但是最让人吃惊的还是那个他们起初根本没放在眼里的孩子。
那小小的身影才到大人胸部高,手上用的也只是一柄普通的剑,比寻常的剑还短了几分,脚下却变幻无方,灵活无比,别人的兵器眼看要打到他了,却被他不知怎么脚步一转便躲了开去,而往往就在这一转间,已有人伤在了他的剑下!
这孩子出手竟比李寻欢无情得多,伤在他剑下的人,虽比伤在李寻欢手下的人少,却不是咽喉被开了个口子,便是胸膛被穿了个洞,眼看都活不成了。
他们三人还未出手,自然打的是先消耗李寻欢体力的主意。
蚁多咬死象,他们带来的人中大多至少有二流的身手,即使不能杀了李寻欢,至少也先把他累个精疲力尽。
谁知李寻欢身边竟有两个这么厉害的帮手,他们精心召集的人,在这三人面前竟似不堪一击,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已经倒下了一大半。
秦玉虎再也忍不住,怒道:”大哥,还不动手,难道等他们把我们的人杀光吗“
司徒鹰脸色铁青,阴沉地道:“二弟,你去杀了那小兔崽子!”
秦玉虎狞笑着举起虎头双钩:“大哥放心,我一定将这小子的心钩出来下酒。”
时间一分一分流逝,夕阳再次西沉,绚烂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空。
然而没有人有空欣赏大自然的辉煌与神奇。现在的司徒鹰,一心只恨不得赶快把李寻欢的心肝肺脏全拉出来,让李寻欢身体里的血涂满他的鹰爪。
那滚烫的鲜红从脖子里飞溅出来的样子才是最美丽的,一想起这个场景,司徒鹰就激动得几乎发抖。
一招“铁鹰锁喉”,铁爪带着呼呼的风声,向李寻欢的脖子抓去。
李寻欢一招“四两拨千斤”,本应轻轻松松地把铁爪拨到旁边,谁知手才举起,便突然感到了一股强劲的吸力,手上的小刀竟然脱手飞出,“叮”地一声粘到了铁爪上!
这一下猝不及防,幸亏他应变奇速,一感到不对,当即身形一转,一阵腥风拂过,鹰爪擦着他鼻尖飞了过去,紧接着便“呼”地一声,铁爪转了半圈飞回,闪着幽幽乌光的爪尖抓向面门。
司徒鹰的脸上现出狞笑,几年前他机缘巧合,得到了一块天外玄铁,小小一块便沉重无比,吸力远超普通磁石百倍,那之后找了最好的铁匠,花了无数心血,方能将陨铁融入精钢,打造出这付合心的兵器,就是专门为了对付小李飞刀。
铁爪锋利无比,既不会太重以致不趁手,又具有足够强大的吸力。他早就试过无数次,大到刀剑,小到绣花针,只要稍稍靠近铁爪,无一例外都会被吸到爪上。
爪尖上还淬了剧毒,只要擦破一丝油皮,若无他的独门解药,一个时辰之内便会中毒身亡。
自从有了这幅鹰爪,凡是敢与他作对的人都是猝不及防被吸走兵器,高手相争,片刻也相差不得,便是一瞬间的错愕,也足以让他将敌人抓得肠破肚烂,全身发黑,死得惨不堪言。
何况为了保险,司徒鹰还打了一面玄铁混金牌戴在脖子上,令他的手下向他的喉咙发射飞刀,果然,那些飞刀无一例外地都被吸到了金牌上。
若不是玄铁金牌太重,两寸宽的一条已经坠得司徒鹰脖子几乎都直不起来,他恨不得打出一副金甲穿在身上。
就算如此,他相信已足够令小李飞刀失去作用,对付李寻欢,他已立于不败之地。
飞刀不能用,以勾魂爪的沉重锋利,自然也不能徒手挡格,他倒要看看李寻欢今天还能用什么办法从爪下逃得性命。
眼见李寻欢向后一仰,铁爪从他面孔上方荡了过去,司徒鹰手腕一抖,铁链一收一放,铁爪再次转回,呼啸着向下抓去。
他快,李寻欢却更快,身子陡然向下一塌,几乎是贴着地面滑了出去。司徒鹰的爪子抓了个空,再一看,李寻欢已经冲向了围攻铁传甲和阿飞的那堆人,长腿一扫,将两个持刀砍向阿飞的人踹得飞了出去。
这几下兔起鹘落,司徒鹰怒吼一声:“李寻欢,你休想逃!”,挥起铁爪便追了上去。
只听”呼呼”风响,铁爪带着死亡的啸声飞来 。李寻欢身形如风,在铁爪快击上他胸膛之际,身子一转,游鱼般滑开,一眨眼的功夫已经转到了几个扑上来围攻的人之后。
那几个人在李寻欢掠过的时候只觉被一股力量轻轻一带,竟然都不由自主地向司徒鹰的方向扑过去。只听一声惨呼,紧接着“噹”地一声大响,原来是最前面的那个人胸膛已被铁鹰爪抓中,鲜血和惨呼中,手上的刀也被吸到了爪上。
铁鹰爪本来就沉,这一下更是立刻又重了十几斤,,司徒鹰膀子一沉,心中恨极,大叫一声“滚开”,鹰爪用力一拉,那人胸膛鲜血狂喷,被拉下了一大块血肉。
便在此时,他的手就忽然变得软绵绵地不听使唤,双眼珠子也死鱼般凸了出来。
只因他咽喉上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刀。
三寸七分长的刀!
铁鹰爪连着刀“扑通“一声砸在地上,司徒鹰喉咙里不停地“格格”发声,指缝里不住沁出鲜血,惊骇欲绝的目光慢慢望向李寻欢。
他撞进了李寻欢刀锋般的眼睛。
李寻欢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瞧着他。
在李寻欢身后,厮杀仍在继续。在司徒鹰放大的瞳孔里,一切好像忽然慢了下来。
他看见胡豹的豹尾鞭狠狠地砸在铁传甲的臂膀上,发出啪”地一声,力道足够把任何人的骨头砸得粉碎。
那铁打的男人却不但没被打断胳膊,反而一反手抓住鞭身,使劲向前一拉,怒吼着一拳砸在胡豹的胸膛上
胡豹的脸上狞笑还未及凝固,人飞了出去,也不知骨头断了多少根,大口的鲜血喷出来,身子痉挛了几下就不动了,成了一只死豹子。
他看见秦玉虎疯狂地挥舞着虎头钩,却不但没能钩住那个孩子灵活的身影,反而在银光一闪之间,脚步一个踉跄,虎头钩胡乱挥了一下便轰然倒地,喉头沁出一点血痕。
耳边,不断响起惨呼和骨头碎裂的声音,跟着他来的那群人不是倒在虬髯大汉的铁拳下,就是倒在那个孩子的剑下,余下的人正心胆欲裂地拼命向远处奔逃,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
冷冷望着他的俊美青年此时看上去竟比修罗还恐怖。
”我错了,我错了。。。。。。“司徒鹰的心中充满悔恨--------
小李飞刀的出手本就是任何人都难以预料的,而飞刀的速度和力量更是突破任何人所能想象的极限!
他的陨铁鹰爪就算再重上十倍,也只能在猝不及防之际吸走李寻欢手上的飞刀。
然而那划过长空的灿烂光芒,天下又有什么人能够挡住?
司徒鹰捂住咽喉的手颤巍巍地抓住刀柄,奋起最后一丝力气,竟然将刀拔了出来。
咽喉立刻鲜血狂飙,而他脖子上的玄铁混金链子到底还是有点作用的,李寻欢的飞刀比平时略低了半分,这半分使他的一口气暂时还没有断,让他还能说出话来。
司徒鹰的眼睛几欲瞪裂,充满着怨毒和恐惧,从脖子里挤出嘶嘶的声音:“李寻欢,你不是人,你是魔鬼! 你到哪里,就给哪里带来血光,所有跟你有关系的人都不得好......死!”
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死“字一出口,他的人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头一歪,吐出了最后一口气。
李寻欢一眼也没有再看司徒鹰。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拿起斗篷缓缓上前,把小姑娘破碎青紫的身体包了起来,再把那小小的身体抱进怀里。
小姑娘的眼睛无神地大睁着,身体早已凉透,下/体却还有鲜血缓缓渗出,慢慢在斗篷上洇开。
李寻欢拼命忍着胸口翻涌的血腥气,却怎么也忍不住,随着压抑的咳嗽声响起,一股热流泛上喉头,细细的血线从唇边溢出,顺着苍白的下颌流下,再滴落到斗篷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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