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寔点了点头,示意玉莲不要说话, 自己打了帘子无声地走了进去。
透过镂空雕松鹤延年纹图的槅扇看过去, 楚宿正跪在老太太跟前,屋子里静悄悄的, 谁也不敢说话。
半晌后, 还是老太太叹息一声道:“二郎, 这件事不管别人有没有错, 可你的错是最大的, 你明白吗?”
“孙儿明白。”楚宿道。
“明白就好, 要不是你酒后无德,让人有空子可钻,如今也不会这样。”老太太道:“自己犯了错, 就得认罚。乐丫头那边, 你得去给人赔礼, 然后找个日子把你俩的事儿定下来。”
原本低着头的楚宿一下就直起了脖子, “祖母……”
老太太看着楚宿道:“别看着我,你做出无德之事的时候, 难道没想过后果么?不管乐丫头如何,她总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如今毁在了你手上。别说她还是我亲自养大的, 就是外头的姑娘, 被你祸害了, 我也绝不许你随随便便把人抬进来就了事。二郎, 你也该长大了, 就当吃一堑长一智吧。”
楚宿反抗得并不激烈,缓缓地又低下了头,这就算是认了老太太的话了。他的心里到现在都还有些茫然,昨夜他以为自己看到了周容,又仿佛看到了季泠,没想到被人叫醒过来时,身边衣衫不整的人却是季乐。
一切都乱了套了。
他大哥和廖家的亲事眼看着就要定下来了,周容的梦也该醒了,所以楚宿借着酒意,支开了身边的小厮,让他去给周容带个信儿,邀她在水阁会面。
那时候楚宿心里的确是存着不良之意的。
从他懂事起,他就一直被周容吸引,心心念念的都是她。可是周容心里的那个人却一直是楚寔。
若是她能与他大哥百年好合,他只会祝福她。可楚宿想,楚寔那样的人精一定是知道他对周容的心意的,所以楚寔从没考虑过周容。哪怕目下无尘的周夫人亲自去和他大伯母说,苏氏还是委婉地拒绝了。
眼看着楚寔要定亲,楚宿觉得这世间再也不会有比他更心悦周容的人,他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所以哪怕周容拒绝他,他还是要娶她,她也一定要嫁给他。
然而世事往往事与愿违,从今往后他和周容是再不可能了。想来她肯定是松了口气,因为她昨夜都并不肯来。
楚宿从里头走出来和楚寔擦肩而过。楚寔轻轻拍了拍楚宿的肩膀,这让楚宿生出一种难兄难弟的滑稽感来,轻轻扯了扯唇角,然后走了。
楚宿离开嘉乐堂后就去了祠堂罚跪,这是老太太的意思。
老太太见楚寔进门,用手绢拭了拭眼泪,“来多久了?是不是觉得我太不近人情了?”
楚寔吩咐南蕙去打了温水来,亲自动手给老太太绞了帕子,又递给老太太。“你老人家别多心了,二郎知道,你这是为了他好。”
老太太摇摇头,眼里还有泪光,“真是想不到啊,我养的两个好丫头,从今往后,我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楚寔道:“祖母怕是误会泠表妹了。”
老太太不解地看向楚寔。
楚寔道:“昨晚的事儿,却不是泠表妹设计的。我的行踪,凭她的本事还打听不到。”楚寔低下头,“要怪,只能怪我昨晚走得太急,没留意到她。”
老太太道:“我正想问你呢,昨晚你到底是在急什么啊?”
楚寔愣了愣,似乎在回忆,旋即摇了摇头,“也没急什么,不提了。”
老太太迟疑了片刻后道:“昨晚,南安也在?”
楚寔多聪明的人啊,一下就听明白了老太太的暗示。
老太太对楚寔的事情完全和楚宿是两个态度。毕竟楚宿那是犯了错,怪不得别人。而楚寔却真心是冤枉,他是出于好心救了个人而已。
楚寔摇头道:“后来,院子里的婆子来了,都看着的。”
老太太道:“你不用担心,这件事,谁也不敢多嘴。至于泠丫头,泠丫头……”老太太实在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置季泠。如果真如楚寔说的,一切都只是个意外,那就真是对不住季泠了。
楚寔拍拍老太太的手道:“人在做,天在看。孙儿不孝,让你老人家为我操心了。子思那边我会亲自跟他解释的。”
老太太又忍不住有些红眼圈,“哎,造孽啊,怎么就发生了这种事呢?泠丫头到现在都还昏迷着。大郎你是个什么意思啊?”
楚寔道:“我还没想好,要等泠表妹醒了,问她几句话。”
老太太也只好点了点头。
因为季泠一直没醒,所以楚寔的决定就一直在拖。但楚宿的事儿可是没办法拖的。
正说着话,就有小丫头来说,“不好了,乐姑娘上吊了。”
楚寔和老太太赶到季乐的屋子时,怀冰刚安顿好从绳子上解救下来的季乐。季乐的脖子上一圈红痕,正拼命咳嗽着。一见老太太进门,季乐就扑下了床,膝行到老太太跟前抱住她的腿开始哭,“老太太,对不起,阿乐以后再没脸在你跟前服侍了。”
老太太虽然对季乐诸多怨气,可看她哭得撕心裂肺,也动了恻隐之心。小姑娘家,想嫁给楚宿那样的人,这样的心谁都会有的,所以才会做错事。
季乐哭得直抽泣,“我没想到的,老太太,我没想到的。昨晚泠妹妹迟迟不归,芊眠担心得不得了,我就带了怀冰出门去找她。我远远地看见水阁有灯光,还以为泠妹妹在那里,就走了过去,却没想到是宿表哥,呜呜呜。”
别看季乐哭得厉害,但是事情也说得很明白,她是无辜的。
然则季乐丝毫没提,她其实碰到了季泠,季泠跟她说了楚宿喝醉了在水阁。
虽然这样的谎言,只要季泠一醒就会被戳穿,可季乐还是得隐瞒。不然她根本就没机会嫁给楚宿。她心里想着,只要季泠一醒,她就去求她,季泠肯定会帮她隐瞒的。再且,大夫也说了,季泠高烧不退,若是一直烧下去,说不定会成傻子,甚至救不活。
季乐一定要赌一把。
老太太对怀冰道:“还不把你家姑娘扶回床上去。”
怀冰这才赶紧上前来扶季乐,不料却被季乐一把甩开了。季乐依旧抱着老太太的腿不松,哭着道:“老太太,我知道自己配不上宿表哥,也从不敢有那种奢望。你就让我出家吧。”
如花似玉的姑娘,如果从此只能常伴青灯古佛,该何等凄凉。
老太太轻轻摸了摸季乐的头顶,“别哭了,上床去吧。这次都是二郎的错,要不是他无德,也不至于害了你。过几日我就把你爹娘找来,把你和二郎的亲事定下。”
季乐错愕地抬起头,仿佛十分惊讶,“老太太……”
而老太太也实在没什么心情安慰季乐了,她说完这句话就让楚寔扶着她走了。
季乐心知从此老太太一定对她心存隔阂,可只要能嫁给楚宿,那么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老太太从季乐屋子里出来,摇摇头道:“哎,是我老了,本以为乐丫头只是好强一点儿,却没想到有这么大的胆子。”
季乐这是拿大家都当傻子呢。楚宿醉成那样,若她真心反抗,跑了就是了,可她却一直留在那里等人发现他们。
章夫人很快就得知了老太太的意思,急急地闯入了嘉乐堂。
“老太太,你真的要给二郎定下季乐?”章夫人几乎有些气急败坏。
老太太木着一张脸看向章氏,“是。”
章夫人道:“我不同意,娘,我不同意。季乐那样的贱人,凭什么让二郎娶她啊?一台小轿把她抬进门就是了。”
老太太道:“说到底,这件事错的是二郎,若不是他自己无德,怎么会让人钻空子?”
章夫人哭道:“你老人家也知道季乐是钻了空子是不是?咱们家怎么能娶这样的儿媳妇?”
老太太道:“乐丫头还小,将来进了门,你好生管教就是。”
章夫人听老太太这意思,那就是不肯让步了。她虽然是楚宿的母亲,可在楚宿的亲事上也做不得主,老太太说的话就是圣旨,若是被她家二老爷知道了,也只会听她娘的。
章夫人气得口不择言地道:“老太太,我不同意。你知道外头的人会怎么议论咱们家吗?你膝下养的两个小丫头最后都成了咱们家的媳妇,人家还当是童养媳呢。”
童养媳这样的事儿,并不罕见。但在世家大族却不是好事儿,说起来就跟欺负女方似的。然而这样的名声都算是好的了,最怕的是外头的人嚼舌根,说楚府的表姑娘私下都跟表兄纠缠不清,那样不仅季乐和季泠自己的名声毁了,就是楚宿和楚寔也要被连累。
楚家出嫁的女儿也要被拖累。
老太太又何尝不知道后果,可是眼下还有更好的办法么?难道章氏以为让季乐出家或者纳成小妾,别人就能说得好听些?
如今他们家是掉进了粪坑,怎么洗也洗不干净了。
最后章夫人气得直哭,“你老人家为什么要养那两个贱人啊?为什么啊?”
就章夫人这话,把老太太气得晕厥了过去。她本就觉得愧对两个孙儿,如今再被章氏不留情面的一说,哪里还撑得住。
楚寔上前扶住老太太,“二婶,你留点儿口德吧。”
章氏见老太太昏了过去,也吓着了。若是传出她把自己婆母气得重病的消息,那她也就活不成了。如今就是这么个样子,等她家老爷回了京,只怕也没有她的好果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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