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水西门 四【修违禁词】

    现代社会, 永远不缺凶杀案。

    水泥森林被月光笼罩的每个夜晚,漆黑角落中都会有人命流逝。

    新闻学常讲, 人类惯性思维认定:只有坏消息才是新闻(only bad news is news), 不够惊悚不够清新脱俗的, 那只能叫消息。

    不精彩、离奇的命案,在这个信息过载的时代,根本不会有人关注。

    明越白琳琅安雪茹三个人赶到水西门事发现场时, 这里已经被戒严了。

    然而, 仔细看,发觉也许根本没有戒严的必要。

    黑色警诫条围着建筑工地水泥框架, 白/粉笔圈住了遗体曾经趟过的地方, 有些褐色的陈旧血迹。

    零零散散几个路人看着, 脸上并无多少好奇。

    细数, 现场警力比看戏群众还多几个。

    下午的天气有些热,三个姑娘眼睁睁看着戴白手套的警察一挥手,将暗沉血迹上的飞虫赶走。

    烈日, 工地, 冷漠路人,疲惫的警察。

    还有死去人残存的血液。

    面冷心善的白室长没忍住叹了口气。

    明越心硬头铁,拉她袖子:“室长,我们是来采集信息的。”

    “不要用怜悯的表情给警方增加负担。”

    “本来我们要来案发现场,接洽的时候, 他们已经很不愿意了。”

    旁边安雪茹照例画着大浓妆, 扮社会人技术一流, 天气热也不见脱妆:

    “是啊,室长,机会难得,咱们来得早,估计后面同学们接二连三来,第一手消息就被别人拿走了。”

    “还不赶紧。”

    三人说定,遂上前和警方交涉。

    赵队拿着三个学生的学生证,神情狐疑,上下打量:

    “封灵来做接洽的是你们?”

    “几个学生?”

    金大灵院疯了不成?

    三个脑瓜子小鸡啄米点头。

    明越赶紧将李仙洲的手签递给赵队看。

    “......”

    赵队仔细查看。

    确实是李仙洲的字。

    对于李仙洲这个金陵市有名的斩鬼师,老警察赵队还是知道的。

    当初他决定从业界回归学界,做教书匠去,很多警局老同事还颇为惋惜呢。

    ——当然了,这得是些常闹鬼片区、老资历的同志才会有这种惺惺相惜的感情。

    搁年轻同志身上,指不定怎么想呢。

    赵队对斩鬼师倒没什么偏见。

    他只是不放心这三个如花似玉的娇姑娘。

    然而,上面的命令确实是让封灵院来人查看一番,共同侦办案件。

    无法,赵队只得将信将疑地拉开警诫条,让几个学生进来。

    见此,同寝三人对视一眼,让阳气最旺的明越站在最前方。

    阴阳气没有实体。

    因为沁润效应【注】,它们常粘附、黏连在某些职业的人或特殊用物上。

    黑色警诫条就是命案现场的必备物件,作用为隔离无辜与有罪,辟邪刚正,凭空一拉,能死死封锁住阴气,防止警诫范围外的吃瓜群众被冲击。

    前提是,官方力量没有掺和进这件命案中。

    官方力量代表着阳间的正义公准,若是行事不公不平,或许阳间无知觉,但隔离阴阳气的警诫物就会做出反应。

    它们会失去或部分失去本该代表的正义守护效力。

    就像之前宝山医院的产科,围在护士长办公室周围的警诫条,从阴阳学意义上来讲——形同虚设,毫无意义。

    整个产科走廊都是冲击阴气。

    此时,警诫条一拉开,凉风吹来,让人神清气爽,却并不阴森。

    明越:“……”

    明越:“???”

    她都做好被冤厉之气狠狠冲击一把的准备了。

    然而,并没有。

    明越:“......”

    怎么会呢?

    明越想不通。

    水西门站阴气如此重,前几天晚上考察明明存在那么多不合理的地方。

    但是这警诫条内确实不阴不冤。

    也许是无怨鬼?

    无怨鬼会被埋尸在这么偏的墙角以至于他们上次摸黑都没发现?

    不可能啊。

    死这么久没人知道,亡者估计要气地爆炸吧。

    抑或是……不是这件命案引发的水西门异样?

    这么一想,明越头都大了。

    赵队看着仨学生蹲在白/粉笔圈旁边,很懂行地带上白手套,东摸摸西看看,在不破坏现场的情况下,拍了几张符纸,撒了一把粉末。

    “慢着。”

    赵队要阻止她们撒粉末。

    明越戴上口罩,声音含混解释道:“叔叔您放心。”

    “这显影粉不会破坏物理环境,只有十分钟显形期。”

    她手一抖,撒开。

    瞬间,灰白色水泥地上出现了一片红红绿绿的脚印,红色活人脚印尤为的多。

    绿色亡魂脚印仔细分辨,确实只有两双脚。

    赵队竖起耳朵听着三个学生嘀嘀咕咕:

    “……怪事啊,这俩鬼心好宽啊,难不成自己被埋了还过来观赏一番?”

    “是呢,你看这四个脚印深得,三公分厚度……说不准站了一夜谈天说地呢……”

    “要我说,肯定是死了被人移过来的,你们看,红脚印乱七八糟,还有跺在墙上的痕迹——”

    “——施工队,跑不了。”

    “屁话明越,除了施工队谁能起开没建好的地铁站水泥墙?”

    “——还给水泥封回去了——”

    赵队:“……”

    赵队心道,这仨丫头片子脑子还行,逻辑挺通顺。

    仨学生崽推推挤挤,看着赵队有点不好意思提要求。

    赵队好笑,说:“行了,施工队领头已经派人去提了。”

    “你们如果要接洽,可能要等一会。”

    仨姑娘赶紧道谢。

    赵队道没事没事,心中颇觉不可思议。

    这封灵可真是够可以的。

    养的出理论人才,还个个实操不错,胆子贼大。

    阴阳业赵队也算是接触过几个人,这行当和国家武力系统有很多共通之处。

    比方说,正邪相斗,搏的就是胸中一口气不灭,向着良善正义。

    比方说,人鬼斗有如善恶斗,比的就是胆大心细。

    敢情现在封灵的小姑娘都胆子这么大了。

    赵队琢磨着,回去得将这事儿立成典型,好好教导一下队里的菜鸟新人。

    等提人的过程晒着太阳,让人口干舌燥。

    明越心思活,攒腾着俩室友陪她去看看水道。

    “……”白琳琅睨她,“你不是让医学院学姐化验了吗。”

    明越不由分说,拉着俩人跳下河滩,“这不赶着第一波来现场,还没去取结果呢。”

    五月天,闷热渐起,河边却感受不到丝毫热气,只有阴冷。

    四条水道黑黢黢阴深深摆在眼前。

    没有鸭子没有浅滩,只有看不见底的水。

    白天明越的阴眼能用的概率很低,更别提这会大太阳底下,阴气无所遁形,她只得让室友帮着评估第一条水道情况。

    两人默默看了一会。

    白琳琅:“阴气挺重。”

    安雪茹:“而且是浮在河面上,密度各处差不多,看不到源头。”

    俩人话还没说完,就听到旁边“噗通”一声,人没影了,只剩一堆衣服。

    白琳琅、安雪茹:“……”

    日了。

    “明越!”

    俩人瞬间扑到河边。

    只见明越从河中站起来,露出小半截身体,自言自语:“也没有很深。”

    白琳琅:“……”

    白室长要气死了!

    她抓起石头准备砸死这个不省心的室友:“你要死啊!想淹死寝室就行跑这儿来干啥!”

    明越灵敏躲过石头,噗通一声,石头掉进河中,发出一声微弱的钝响。

    这声音不对。

    明越:“???”

    白琳琅还在喊,她不理会,吸口气,一个猛子扎进掉石头的地方。

    咕咚,黑水面上波纹荡漾,没有人头了。

    白琳琅更紧张了:“坏了,明越不会被我说的真要淹死吧。”

    安雪茹也有点焦虑:“这河水不对劲,她万一下去上不来了怎么办?”

    白琳琅惊恐:“天啊!”

    安雪茹也惊恐:“地啊!”

    白琳琅:“咋办啊!”

    安雪茹:“咋办啊!!”

    俩人扑到河边开始高低声大合唱似的喊:

    “明越——!”

    “——明越啊!”

    “——明——越——越——!”

    “明越你上来——”

    “明越你别死啊——”

    明越:......

    明越:叫魂吗。

    一分钟后,水鬼从河中站起来,死鱼眼看着两个惊慌失措的室友:

    “你们是觉得我不会游泳吗?”

    “这么浅的水。”

    “我不会游泳我不会站起来吗?”

    说完,明水鬼将一个白花花的物件甩上岸,砸在地上哐当一声,随后她自己也走上来。

    室友:“……”

    室友:“你什么时候换的泳衣?”

    明越将岸上的衣服往身上套:“你们也太不关心我了,我明明在寝室就把泳衣穿在里面了。”

    “快看看我捞出来了什么大宝贝儿。”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怪不得石头和这东西撞击会出怪声。

    这可不是水草,也不是鹅卵石。

    这是一大块人类骨骼,成重叠环状闭合结构,光滑干净,肉渣筋条什么都没有,也许早就被野鱼和微生物吞噬干净了。

    青天白日,艳阳高照,俩室友活生生看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安雪茹白着脸问。

    白琳琅又开始复读机:“真有命案啊。”

    浑身滴着水,明越蹲在骨架旁边,翻动它,左右查看:

    “骨盆,女性骨盆。”

    另外两人:“你怎么知道?”

    “你们忘了吗。”

    明越露出八颗牙微笑:“我上学期去医学院停尸房考的实操鸭。”

    “啥骨头我都见过。”

    室友:“……”

    哦豁,牛逼死你了。

    太阳晒过的河滩温暖湿润,明越光着脚踩土,脚趾头翘翘,心中感觉怪异。

    下河河水倒是不深,但是捞出来了人骨,这让明越禁不住怀疑——不会方才水下脚踩的不是石头,而是骨头吧。

    算了。

    这种联想要不得。

    三人用袋子将骨盆包好,往水西门站案发现场走去。

    过去了之后,才发现,施工队的包工头已经被传唤过来了。

    是一名肥胖的中年人,长得挺面善。

    此刻他擦着汗,和警方沟通,神情焦灼。

    三个斩鬼师预备役盯着他。

    三双阴阳眼。

    明越从包里摸出来一张阴符,贴在左眼上。

    白琳琅:“你俩怎么看?”

    安雪茹:“面相算是个小富之象吧,没有杀孽啊。”

    明越歪头,盯着包工头身上的因果链——只有几条,其中一条是正红色不假,但是很淡,并不邪佞,反倒在太阳下有隐约消散的踪迹:

    “看到了吗,他的因果链。”

    “正在消失的淡红色。”

    “而且,红色只有一条。”

    白琳琅肯定道:“看来这两条人命确实和他有关。”

    明越纠正道:“可是,颜色不对。”

    “淡红色说明——这是无妄之灾。”

    安雪茹问道:“那……红色正在消散说明什么?”

    明越将骨盆兜好,叹气:

    “说明,他做出了补偿,怨主原谅他了。”

    “也许,水西门的异常和这两条人命,确实关系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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