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江山非我意2

    深夜的宋府上,红绸装点的喜房之中,突然传出了一道骇然的惊呼之声。

    蓬头赤脚、全身上下只着宽松里衣的宋大公子慌不择路从新房中跑出。

    短短片刻功夫,前院的宾客和宋府的主人全都被惊动了,烛光灯火照得整座府邸亮如白昼。

    “救……救命,有妖怪啊!”

    一向讲究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宋大公子此时躲在一众健仆身后,脸上还残留着惊骇与不可置信的恐慌。

    任谁见到一个千娇百媚含情脉脉的美人儿,脱下了衣服立刻变成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却还含羞带怯地躺在床上,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姿态,恐怕都会像此时的宋大公子一样产生难以描述的心理阴影。

    总之宋大公子的心情就在短短片刻之间从喜悦的最高峰跌落到了惊骇的深渊里。

    国色天香的公主突然变成了大男人,以宋大公子的见识还想不到“女装大佬”这种存在。他莫名就想起了无数志怪话本之中那引诱书生的狐妖,万万没有想到他宋某人有朝一日也能得遇此等艳福!

    只是……

    ——为何是只公狐狸精?!

    许是有了一众人等提供的安全感,从“狐妖”的妖爪下逃生的宋大公子思维开始发散,内心莫名愤愤不平起来。

    新娘变成了狐妖?此等荒谬之言熟读圣贤书的宋阁老是万万不信的。

    他狠狠瞪了一眼没用的大孙子,又环顾了一圈同样被吓得不轻的众人,冷哼一声,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昂首挺胸,推开了新房的门。

    “夫君,你回来了吗?”

    被新郎拋弃,独自幽怨地倚着床柱的新娘抬起头来,看见的却不是年轻英俊的新郎,而是一个头发胡子都已经花白、板着一张砖块脸的老头,顿时嫌弃地移开了眼神。

    年轻之时也是英俊不凡的贵公子一枚的宋阁老:“……”

    ……宋阁老还来不及从被嫌弃的事实之中清醒过来,又发现了另一个更加令他惊悚的事实。

    眼前这位新娘卸去脂粉的脸、还有那毫不掩饰的声音,怎么看怎么像一个人,一个宋阁老曾在朝堂上多次见过的人。

    “……四皇子殿下!”

    ·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内侍尖利的声音在群臣耳边响起,坐在上首的皇帝板着一张脸,阴沉沉的模样让朝堂百官战战兢兢,往日里互相打嘴仗的对头们都安静如鸡。便是有那想要继续启奏的臣子,考虑到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都纷纷按捺了心思,把要张开的嘴巴又闭拢了回去。

    上首的皇帝憋着一肚子郁气,目光扫过殿下群臣,却找不到一个发泄的机会,就连平日里最喜欢出来顶撞的御史都一言不发。

    皇帝不由冷哼一声,只觉得心里更憋屈了。

    群臣低眉敛目,一个比一个恭顺。

    前些日子,三公主与宋阁老嫡孙大婚。大婚当晚宋府就怪事不断,先是新郎被“狐妖”惊得赤足狂奔,紧接着宋府的主人就中断了婚宴,闭门谢客。第二天一大早,宋阁老急急入宫,与陛下密谈,听闻御书房的花瓶都摔碎了好几个。

    自那以后,陛下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殿下群臣一个个心里好奇得都要抓耳挠腮了,各种猜想浮想联翩。

    虽然好奇得双眼都在冒光,但深明明哲保身之道的众臣可不敢去捋陛下的虎须。目光瞥向另一个当事人,却只看到一副方正古板、严肃持重的棺材脸。

    下一秒,皇帝拂衣而起,冷冷环顾了一圈偷眼环视宋阁老的重臣,发出一阵杀气。

    不得不说,这些时日以来,朝堂上时时刻刻都被陛下身上的低气压所笼罩,倒是让群臣的工作效率提高了许多。

    宋阁老绷着一张老脸,颤颤巍巍地从金銮殿里走出来,放松身体,缓缓吐出一口气。

    万幸!又一次平安活过一天!

    旁边经过的几个小官见宋阁老这副放松的神情,互相对视着,同样松了一口气。

    连深受陛下信任、与之结为儿女亲家的宋阁老都如此小心谨慎,害怕惹怒陛下,看来当真是有大事发生啊,果然他们小心一些也是没错的。

    身为阁老重臣,依旧如此谨慎,从不行差踏错一步,宋阁老不愧是我大雍的忠臣楷模啊!

    面对着许多双充满崇敬的目光,宋阁老一时哭笑不得,心情实在难以言述。

    作为有幸与陛下共享一个秘密或者说丑闻的人,被迫小心谨慎的他可是每天都在担心小命不保呢。

    ·

    离开金銮殿,皇帝来到了三公主夏侯舒曾经住过的停云殿,看着守在门外的几个宫女,神色复杂。

    “三公主今日情况如何?”

    皇帝踏过门槛,就见到容妃哭丧着一张脸坐在外殿里,脂粉都被泪水冲花了,让那原本精心打扮过的妆容变得一片滑稽。

    旁边的夏侯徽一袭绮丽宫装,云髻高挽。头插步摇,额贴花黄,描眉抹唇,端是一个秀美佳人,丽色天成。

    “见过父皇。”夏侯徽盈盈下拜,身姿端庄优雅,一举一动都如同真正的名门贵女,但那清越的男声却出卖了他。

    皇帝心内就是一阵恶寒,连忙含糊应了一声,撇开眼去。

    自从将夏侯徽秘密接进宫来,他就一直是这般模样,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是女儿身,不管他们如何讲事实摆道理都是不依。

    皇帝自然也无法任由他用这副德行四处败坏皇家的名誉,便只能顺势承认她就是三公主夏侯舒,而消失不见的真正的夏侯舒就这样变成了出外散心的四皇子。

    以皇帝强大的承受能力都有些顶不住此时的夏侯徽那红妆之下娇怯温柔的神态,更何况一直都不能接受事实的容妃?

    见到皇帝,容妃立刻扑了过来,“陛下,我的徽儿他……”

    皇帝重重咳了一声,森冷的眼神逼视着容妃:“徽儿不过是出去散散心,你有什么好不放心的。”

    “对对对!是臣妾想岔了。”容妃在这冷厉的视线之中清醒过来,连忙换了口风,“臣妾也是爱子心切,只盼着他能早些回来。”

    想到那个顶着自己徽儿的身份消失不见的孽子,容妃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痛快,恨不得诅咒他死在外面算了。

    心里咒骂了一通,见周围众人皆被秉退,容妃又摆出一副凄凄切切的样子,妙目横波,无限哀凄:“陛下,臣妾自知有罪,不敢奢望陛下原谅,但徽儿他是无辜的啊……”

    她匍匐在地上,泪水潸然而下,身子都在发颤。

    “……臣妾如今唯一的心愿,便是陪伴在徽儿左右,偶尔得见天颜,便已足慰余生了。”

    容妃抬起头来,露出曲线优美的脖颈,情意绵绵的双目直直望向面前的男人,仿佛对方就是自己此生唯一的依靠。

    皇帝冷声道:“你有这自知之明就好。”

    容妃的身体僵在原地,眼眸里射出不可思议的光。

    皇帝见到容妃那张五颜六色的脸心中就不畅快,若非不想泄露夏侯徽如今的状况,他早就把这蠢女人拿下,打入冷宫问罪了。

    想到这个蠢女人当年做的好事,皇帝就后悔当年不该宠幸这么个空有美貌毫无智慧的女人。

    “陛下……”在皇帝冰冷的视线里,容妃不可置信地哀呼起来,“臣妾当年那样做也是为了两个孩子的安全啊!”

    “双生子在皇室本就不是大事,除非其中之一当上皇帝。”不愿意再给这个蠢女人空想的希望,皇帝毫不留情地说道,“你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证明了你的野心而已。”

    “如今闹到此等地步……”

    皇帝叹息着看向屏风之后的内室里正在揽镜自照的夏侯徽,又想起不知所踪的夏侯舒,眉眼间染上一丝郁悒,大步起身离开,只冷冷甩下一句话。

    “……你便自求多福吧。”

    皇帝离去之后,容妃大发雷霆,在寝宫里咒骂了夏侯舒小半个时辰,抬眼一见边上穿红抹绿的夏侯徽,心情更是沉到了谷底。

    “徽儿……”看着最得意的长子变成了如今这副德性,容妃痛心疾首,踱步到夏侯徽身边,动容开口。

    夏侯徽诧异抬头,打断道:“母妃,你唤错了,我是舒儿啊。”

    容妃酝酿了半晌的一腔怜爱之情都被哽在了胸口,却见夏侯徽反过来用更加怜爱的眼神看着她:“我知道母妃或许是被皇兄离宫出走这事儿给气糊涂了。皇兄也真是不懂事,怎么能一声不吭就离宫呢?如今害得母妃思念成疾,竟也不知道回来看看!”

    容妃:“……”

    容妃愣愣地看了夏侯徽半天,却只从那张妆容精致的脸上看出了纯粹的担忧关怀之情。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曾经骄傲得意的那个文武双全的长子,已经彻底变成了如今这个不男不女的怪胎。

    容妃一时悲从中来,抱着不明就里的夏侯徽痛哭了一场。

    但哭过之后,她却是换了一副态度,整日避居在自己的重华宫里,对夏侯徽不闻不问。便是夏侯徽主动去问安,她也是拒之门外。

    这个儿子已经废了,若说从前还是她的骄傲与荣光,如今却只是一个令人生厌的污点与耻辱,即便有朝一日恢复,见识过夏侯徽如此丑态的皇帝又怎么可能还对他加以重用?

    看透了这一点,容妃也不愿再将自己那仅有的慈母之心消耗在一个废人身上了。

    相反,那个刚刚还在被她咒骂、从来没有被她放在眼里却能轻松摆脱皇帝的追查的次子,如今表现出来的能力更加让她眼热,让容妃心头又升起了另一种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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