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容,你的信。”下课的时候, 班长叫住了沈容。
“谢谢!”沈容接过了信, 随意扫了一眼,本来她还以为又是家里人给她来的信, 不料寄件人的地址竟然在C城。
下了楼,走到没人的地方, 沈容撕开了信,抽、出信纸一看,顿时气笑了,这封信竟然是柯兴言给她写来的。而且里面全是一堆屁话,先是道歉,说他妈看到她跟外国人在一块儿, 误会了, 然后开始卖惨, 说有多想她云云,并说跟杨红没感情,有了孩子后, 就分开了,只差随时都要去领的那纸离婚证书。
看完之后, 沈容呵呵了!这不就是二三十年后,渣男出轨找小三时,诱骗无知“真爱”小三的经典台词吗?我家里的黄脸婆如何如何不好, 我对她没感情了, 还继续在一起纯粹是因为孩子, 我们已经分居,就要离婚了。我是真心爱你的,我马上就离婚娶你!
柯兴言不愧是个渣渣,在这个通讯不发达,也没什么资讯可看的年代,就无师自通,把这招给学会了。
信的最后,他还小心翼翼地约沈容后天在新华书店见面,说有一件很重要的东西要送给她。
沈容撇了撇嘴,他能有什么重要的玩意儿?还真当她是那个没见过世面的村姑,随便他三两句甜言蜜语就被哄得找不着北啊!
把信撕成了碎渣,丢进了垃圾桶,沈容也没把这当回事。什么新华书店,她是不会去的,柯兴言爱搞事就让他搞,反正她不接招,看他能怎么样。
沈容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到脑后了。
柯兴言穿着整齐的西装,把头发梳得亮光光的,提前了半个小时去新华书店守着,等啊等,从上午等到了傍晚太阳都要落山了,书店都要关门了,沈容还是没来。
被沈容放了鸽子,柯兴言很不爽,憋着气回了家,又听到他妈在训斥两个侄女,两个侄女捂住脸哇哇哇地哭。柯母被吵得心烦,提起鸡毛掸子就往两个小姑娘身上打去。
小姑娘也不傻,赶紧躲开,柯母的鸡毛掸子扫到了桌子上,将扣在上面的碗扫了一个下来,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
柯母心疼坏了:“两个小赔钱货,还敢跑,今晚都别吃饭了!”
两个小姑娘蹲在墙角哇哇哇地哭,卧室里的小婴儿被外面的吵闹声给吓坏了,跟着哭了起来。三个孩子的嚎啕大哭,柯母的谩骂声充斥着在这五十来平的小屋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整日都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柯兴言烦透了,大步走进厨房,看着像隐形人一样在摘菜做饭的杨红,怒吼道:“你耳朵聋了啊,也不知道劝劝!”
劝劝,劝谁?柯母能听她的劝吗?那两个小姑娘连她们奶奶的话都不听,会听她这个一点地位都没有的婶婶的话?杨红不做声,不管是在娘家还是在婆家,但凡有什么事情,不管在不在场,都是她的错。
她要是跟他们争辩,他们反而会更恼火,像是权威受到了挑战一样,变本加厉地骂她。她没时间跟他们理论,她得赶紧做好饭,去哄吓到了的女儿。
见杨红像根木头桩子一样,对他的话一点反应都没有,柯兴言怄火极了,又是这样,她这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这种日子,我真是过够了!”柯兴言气得一巴掌拍在门上,拍得木门嘎吱嘎吱作响。
他很少发这样大的火,外面柯母和两个小姑娘都吓坏了,顿时安静了下来。
柯兴言扭头,瞥了一眼蹲在地上洗菜的杨红,单手掐腰,吐了口气,一副被逼到极点,无可奈何的模样:“你把工作让给大嫂。”
闻言,杨红终于有反应了,抬起了头,诧异地望着他,似乎没料到他会提出如此荒谬的事情。
柯兴言有点心虚,咳了一声,色厉内荏地说:“看什么看?我这工作是大嫂让给我的,你把自己的给她怎么了?小婉现在没人看,你把工作让给了大嫂,正好回家看她。这样家里也能消停了。”
妈不是整天在家吗?杨红很想问,但她还是忍住了,轻声问道:“那以后家里的开支怎么办?”
她每个月工资48块钱,要交5块给她娘家妈,然后交20块给柯母做家用开支,剩下的23块主要拿来买孩子的东西,还有自己一些人情往来,零零杂杂的必需品。没工作了,她上哪儿拿钱交给婆母去,岂不是成了家里吃白饭的,婆母会同意?
柯兴言没听出她的潜台词,挥了挥手:“以后每月给大嫂的那10块钱给你。”
杨红又不吭声了。她是老实好欺负,但不傻,一个月10块和48块的差距有多大,她再傻也算得清楚。而且一个工作有多重要,看看大嫂因此气得回娘家,不回来了,就知道了。
见她又变成了闷葫芦,柯兴言很不爽:“问你话呢,你答不答应?”
在客厅里听到儿子媳妇动静的柯母凑了过来,帮腔:“就是,小婉还小,需要妈妈,你不是心疼孩子吗?正好你回来照顾孩子,先把工作让给你嫂子干一阵,回头等小婉长大了,你嫂子很快就四十,也要退下来了,就让她把工作给你。都是一家人,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杨红还是不开腔。想当初,柯兴言顶了柯大嫂的工作也是这么说的,可最后呢?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她可不敢冒险。
见她还是不出气,柯母恼了,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模样:“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明天你不用去上班了,我去你们厂里,找你们领导,把这件事给他说了,让他把手续给办了。”
这个时候,各种制度还不是很严谨,在子女的事情上,父母的权力比较大。如果杨红不反对,柯母去找厂里领导,还真能把这事给办了。
杨红不得不硬着头皮说:“我不要,我这工作是娘家那边给我找的,我妈不会答应的。”
柯母等的就是她这句话:“那我明天去找亲家母商量商量。”
杨红怔了怔,心无端端地提了起来。婆婆不待见自己妈,她心里清楚,现在却要主动去找她妈,会不会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次日傍晚下班的时候,杨红的预感就成真了。
她从厂里出来就看到杨母守在外面,杨红赶紧过去,喊道:“妈。你怎么来了?”
“边走边说。”杨母把女儿带到了人少一些的地方,然后清咳了一声,不大自在地说,“小红啊,你婆婆今天来找我了!”
听到这个开场白之后,杨红心里不好的预感就愈加强烈。她妈这口气可不像很生气,要是以往,听到柯母的这个提议,她妈肯定开骂了,不会像现在这样。杨红心里乱糟糟的,六神无主,然后听到自家妈说:“我觉得你婆婆的提议也蛮周到的。小婉还小,离不了人,你就在家好好照顾她呗,至于工作,让给你大嫂就让给她了,都是一家人,就别计较了!”
杨红的眼睛涩得慌,眼泪像珠子一样,嗖地一下滚了下来。她第一次这么伤心,连生了女儿,被柯兴言母子嫌弃,不管她的时候她都没这么伤心。
毕竟,她只是嫁到了柯家,婆婆不是亲妈,丈夫也不过是在一起生活了一年的男人而已。他们无论怎样对她,她的伤心、难过都远远及不上被相依为命了二十几年的母亲插了那么一刀来得难受。这是她的亲妈啊,生了她,养了她,她也回报了她十年的亲妈啊。
她爸死得早,十六岁那年她就顶替了她爸的工作,跟着她妈一起挣钱养大了两个弟弟,给爷爷奶奶养老送终,为了把挣的钱拿回家,她直拖到了二十七岁成为一个老姑娘了才结婚。甚至为了照顾家里面,她在结婚前就跟柯兴言说好了,因为工作是顶替的她爸的,她每个月拿五块钱孝敬她妈。
她付出了这么多,可最后换来了什么?
杨红是软弱,但她并不傻。吸了吸鼻子,压抑住想大哭一场的冲动,她哽咽着问道:“妈,我婆婆许了你什么好处?”
杨母被女儿戳穿,很不自在,拔高音量掩饰自己的心虚:“什么好处?你这孩子说什么呢?妈不是希望你们两口子和和气气的,你跟你婆婆好好相处吗?妈这都是为了谁,你还怪我了。”
杨红泪眼朦胧地看着她,头一次顶撞她:“那你别管,我不答应。”
大嫂闹成这样就是为了要一个工作,她有自己的工作,好好的,为什么要让给她?
杨母没料到素来软弱的女儿会反抗自己,顺手就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你还跟妈犟了,这工作是你爸的,我让你让,你就让。”
柯兴言他妈可是说了,只要能让杨红答应把工作让出来,她就给他三百块。有了这三百块,老二娶媳妇的钱就够了。至于杨红未来的处境,杨母一点都不担心,女儿都嫁到他们家了,是他们柯家的人了,他们怎么着也要给女儿一口饭吃。
杨红抹了一把泪:“妈,你就实话告诉我吧,我婆婆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你别说没有,我不相信。”
就像杨母了解杨红一样,做了二十多年的母女,杨红又何尝不了解杨母。
杨母语塞了一下,见糊弄不过去,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婆婆是答应给我两百块。小红,你最体贴妈了。妈这不是没办法吗?你二弟搞大了佳佳的肚子,他们家要三百块钱的彩礼,咱们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啊,要是不给,回头,他们家就要告你二弟强、奸,你弟弟就得去坐牢啊,你忍心吗?”
“他们不是本来就相亲要结婚了吗?”杨红问道。她结婚后没多久,她弟弟就跟佳佳相亲了,这时候双方看对了眼才会继续来往,这样下去,十有八九就得结婚,要是看不上,就不会再见面了。
算下来,两人相亲到现在都快一年了,这么长时间还处着,不就奔着结婚去的。年轻男女,荷尔蒙挥发,激情冲上头,越了界,也不能就贸然断定是□□啊。
杨母无奈地说:“他们死咬着这个,我能怎么办?哎呀,小红,家里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了,妈是根本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所以你婆婆找上门,我才会答应。你就帮帮你弟弟吧,你总不想毁了他一辈子吧!”
杨红为家人奉献惯了,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弟弟出事不管,可真答应了,她唯一安身立命养活自己的工作就没了。现在柯家人都这么嫌弃她,要是没了工作,她和小婉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心乱如麻,杨红想了想说:“妈,你让我想想,你让我再想想好吗?”
杨母也没再逼她,卖起了惨,拍着她的手说:“小红,妈对不起你,谁叫你爸走得早,抛下咱们孤儿寡母的,妈也是没办法,你要体谅妈。你放心,把工作让给了你家大嫂,那你就是柯家的大恩人,他们不敢对不起你的,他们要敢欺负你,我跟你弟弟头一个饶不了他们。”
“知道了。”杨红乱糟糟地应了一声,也不知道有没有把杨母的话听进去。
今天这个事对她来说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浑浑噩噩的,杨红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
因为杨母这一闹,她回去的时候已经有点晚了,走到柯家小区的楼下时,周围一片漆黑,只有楼道里那一盏昏黄的灯光还亮着。
杨红叹了口气,满心疲惫地上了楼,走到家门口,里面阵阵幽幽的饭香传来,勾动着她饥肠辘辘的胃。
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杨红的手按在门把上,正要进去,忽然听到里面的人提起了自己的名字。
“快点吃,不然杨红要回来了。”柯母分别给两个儿子夹了块肉。
两个小姑娘见了,也赶紧把筷子往红烧肉里伸,但却被柯母一筷子给打回去了:“你们爸和二叔天天上班辛苦了,他们多吃点,两个吃闲饭的小丫头,还吃什么肉啊!”
姐妹俩委屈地缩回了筷子,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柯大哥见了不忍心,把自己碗里还没吃的红烧肉夹给了小女儿,又去碗里夹了一块给小女儿。
姐妹俩这才破涕为笑。
柯母见了,酸溜溜地说:“你就惯着他们吧!”
柯大哥憨厚一笑,又夹了块肉给柯母:“妈,你辛苦了,多吃点。”
柯母心里这才平衡了,但还是絮絮叨叨,埋怨柯大哥太宠孩子,丫头片子吃什么肉,浪费云云。
在门外听到里面谈话的杨红抹了把眼泪,默默地下楼了。两个女孩子是柯母的亲孙女,吃块肉都要遭柯母的白眼和不待见,她一个外人儿媳妇,等没了工作,不能上交家用了,她还能待见自己吗?现在都背着她吃肉,就更别提以后了。
可是母亲都不站在她这边,甚至合着外人一起来逼她,她该怎么办?杨红捂住脸,倚在墙角无声地哭了起来。
直到她听到了楼上传来了女儿的撕心裂肺的哭声,杨红像是被陡然惊醒了一样,蹬蹬蹬地跑上楼,推开了门,桌子上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柯母瞧见她,从厨房里探出个头来说:“杨红回来了,碗搁这儿了,你待会儿洗啊!”
杨红应了一声,快速地跑进了卧室,然后就看到女儿从床上掉下来了,幸亏穿得比较厚,可这么小的孩子从一米高左右的床上摔下来,肯定吓坏了。
杨红赶紧过去,抱起了女儿,然后就闻到了一股非常难闻的味道。杨红赶紧解开了她的裤子,发现女儿的屁股已经被屎糊住了。
她连忙把孩子抱了出去,将水壶里最后那点热水倒进了水盆里:“兴言,你给我舀一瓢冷水过来,我抱着小婉,不方便。”
闻到这股味道就难闻,柯兴言不情愿:“你自己倒啊,什么事都要叫我。”
公婆、丈夫都在屋子里,却没有一个人帮她一把,最后还是柯大哥有点不忍心,帮忙舀了一瓢水,倒进水盆里,又接过水壶说:“弟妹,我再烧一点,不够你叫一声。”
“谢谢大哥!”抿了抿唇,杨红强忍住眼底的湿意,赶紧给女儿洗屁股。
洗干净之后,她发现女儿的屁股都红了,这应该是很长时间没给她换尿布导致的。拉了大便都没人清理,就更别指望他们喂女儿了。
杨红饿着肚子,给女儿弄了米粉,喂饱了她,把她重新哄睡着后,这个家里还有一堆的事等着她做,洗碗,洗衣服,搞卫生。
看着头顶那只不甚明亮的钨丝灯,杨红心里头一次生出了反叛的情绪。她什么都没做,贴着女儿软软的身体,躺回了床上。
第二天,见没人洗碗,柯母起床后自然又是一阵怒骂。杨红听着听着竟麻木了,心里没有一丝害怕的情绪,她木然地听着柯母开骂,水都没喝一口就出门了。
从昨天中午吃过午饭后到现在,她都没吃任何东西,肚子早饿扁了,要是以前,杨红铁定舍不得在外面花钱买吃的,因为外面的东西比较贵,她会熬到中午,在厂里的食堂里吃。
可今天,鬼使神差的,杨红掏了四毛钱,买了两只肉包子。肉包子是大葱包肉的,皮薄肉多,里面的肉肥瘦相间,咬一口在嘴里,满嘴的油,香极了。杨红不知不觉就把两只肉包子给吃完了,她舔了舔唇,看了一眼包子摊,匆匆走了。
接下来几天,杨红比以前更没存在感,像幽灵一样,回家就是照顾孩子,把孩子哄睡着之后,往往不出来。
柯母本来要开骂的,但见她眼睛红通通的样子,估计亲家母找过杨红了,想到工作就要弄到手,然后把两个孙女打包送走了,柯母也不跟杨红计较。
她现在更关心沈容那边。
“怎么样?你跟沈容处得怎么样了?”一天,柯兴言从外面回来后,柯母拉着他问。
柯兴言听到这个就来气:“别提了,我去学校找她,她装作没看见我,跟同学一起走了,有好几个男同学,我就没上去。找人给她送信,让她下楼,她也不肯下来见我,送东西去她转手就给了路上的叫花子。”
柯兴言什么花招都用遍了,以往这种无往不利的招数碰上沈容后却失了效,浪费了好几天,钱也花了,但他却连跟沈容好好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
柯母听了,皱起了眉头:“这小婊砸,她连儿子都给你生了,还拿乔,哼,等她学校里的同学都知道她生过孩子了,我看还有谁会搭理她。除了你,她还能嫁谁?”
在柯母的观念里,女人嘛,跟某个男人睡了,生儿育女之后似乎就贬值了,一文不值,男人还愿意要她,都是对她的恩赐一样。
柯兴言烦躁地扒了扒头发:“这个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我们不是要跟她结仇……杨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杨红站在门口,手指甲紧紧扣进了手心里,头垂了下来,不敢看柯兴言的眼睛:“刚回来。”
说着,她越过柯兴言母子,匆匆进屋,把孩子抱了出来,洗屁股换裤子。
柯母看着她这跟往常无二的行为,悄悄用胳膊肘顶了顶柯兴言,小声说:“她是不是听见了?”
杨红最近一直不对劲儿,情绪很低落,不怎么搭理他们,柯兴言看着她的背影也瞧不出个究竟。
他耸了耸肩,用同样低的声音说:“听见就听见了呗,反正迟早会知道。”
反正都让她让出工作了,她不也没什么反应。
杨红给女儿洗屁股的手都在颤抖,柯兴言还想跟前妻重归于好,那会怎么安置她?一个答案隐隐浮出了水面,杨红竭力克制住自己,才没让自己失声质问这母子二人。
问也没有,他们要是有良心的,就不会这么对她们母女。
杨红浑浑噩噩地给女儿换了身衣服,然后把她抱出了门:“停电了,今天下午没有班,我带小婉回去看看我妈。”
柯兴言母子没说什么。她回去找杨母商量,也商量不出来,在儿子和女儿之间,杨母铁定会无条件选择儿子。
除了回娘家,杨红也没地方去。她抱着孩子走回了娘家,到了娘家外的那条小巷子时,她忽然看到了二弟和佳佳两人站在巷子边不知在说什么,情绪似乎还很激动。
莫不是因为她迟迟不肯让工作,她妈没拿到钱,佳佳一家等不及了。到底是惦记着姐弟情,杨红唯恐佳佳乱说话被人听了去害了二弟,连忙加快步伐小跑了过去。
刚走近她就瞧见佳佳不高兴地捶了她二弟一下,用责备的语气说:“你妈什么时候把钱凑齐啊?我妈可是说了,只要你妈凑三百块,我家里再给咱们两百,回头咱们再想办法借点,就可以把房子买下来了,这样就不用跟你妈还有弟弟挤一块儿了。这多好机会啊,再说,你妈的钱,咱们不要,以后还不是便宜了你三弟!”
杨红如遭雷击,什么怀孕了状告杨二弟□□,都不过是糊弄她妈的罢了,目的就是为了要钱。
可杨二弟不知道家里没钱吗?还张口就三百,他这是要母亲和她的命啊!
“我妈说她在想办法,你不要……姐……”杨二弟的目光忽地扫到了旁边抱着孩子一脸惊诧的杨红,脸满上涨成了猪肝色,讷讷地说,“你怎么回来了?”
杨红通红着眼瞥了他一记,问道:“妈呢?”
杨二弟有点心虚:“在厂里上班呢……”
话刚说完就看到杨母拎着菜走进了巷子里。看到女儿和儿子还有未来儿媳妇都在,杨母很高兴,热情地招呼儿媳妇:“佳佳,你来了,快进去做,小红,过来帮妈做饭,让你二弟和佳佳说会话。”
杨红跟着进了屋,瞥了一眼惴惴不安地杨二弟和面色不渝的佳佳,闭上眼:“你说,还是我说?”
“姐……”杨二弟哀求地喊了一声。
杨母看出了不对劲儿,问道:“怎么回事?这是咋啦?”
杨红睁开眼,痛心疾首地说:“妈,根本没什么要去派出所状告二弟的事,是他们俩合起来编谎骗你的,目的是为了骗钱买房子。”
杨母懵了,惊愕地看着儿子和佳佳。
杨二弟无地自容,头都快贴到地上去了。佳佳瞅了,手抚到了肚子上:“没错,我不会去派出所状告永清,不过我怀孕是真的。你们家就两间房子,还是一二十年前的老房子,以后三弟也要结婚,我们生了孩子,他也会结婚生子,就这四五十平,两个房间的房子怎么住?大人小孩,加起来七个,怎么过?我让永清凑钱,也不是贪便宜,我娘家也会出一笔钱,咱们自己再攒一点,在外面买个二三十平米的房子,我们自己住,以后三弟结婚,家里也宽敞了。我们做这些也是为了这个家,为了大家好。杨阿姨,你不能接受,我就把孩子打了,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
一听她说要打孩子,杨二弟马上拉住了她:“佳佳,你别走,我妈能理解我们的,你别生气啊!”
见佳佳不为所动,他头大地喊道:“妈,你就说句话啊,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地看着你的孙子没了吗?”
佳佳的条件比他们家还好,能攀上这门亲事,是他们家的福气。杨母虽然不高兴佳佳还没进门就这么搅和自己家,可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老三以后也要结婚,这个家确实小了点,住不下。而且真让佳佳把孩子打了,两人散了,以后老二说不定还会埋怨她。
对儿子,杨母可真是个好母亲。她摆了摆手,认命地说:“你们有这想法也该先跟我商量啊,这么胡闹,吓我很开心吗?永清啊,你知道妈有多担心你吗……”
听到这里,杨红就明白了,母亲原谅二弟和佳佳了,不止如此,恐怕她还会把棺材本都掏出来给二弟和佳佳买房子。
头一次,杨红意识到,自己在母亲心目中的地位有多低。她紧紧抱住小婉,问道:“妈,你上哪儿拿三百块去?”
杨母语塞了一下,竟反过来劝杨红:“小红,你弟弟和佳佳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咱们这个家太小了,过一两年,你三弟也要说亲了,这种情况,女方一上门恐怕都得打退堂鼓。就是为了你三弟的婚事,这房子咱们也该买啊。”
“钱呢?”杨红伤心欲绝地望着她,“你自己出?还是用我的工作去换?”
杨母不说话了,她也只有五十几块一个月,两个儿子都才参加工作没几年,工资低,一家人吃的、用的,人情往来,杂七杂八的,一个月剩不了几块钱。她还要给两个儿子攒彩礼,自个儿哪攒得出三百块。
“小红,妈这不是没办法吗?而且等你二弟和佳佳结婚搬出去后,家里空了一些,以后你想回家住两天也可以。”杨母说道。
杨红想到今天无意中听到柯家母子的如意算盘,闭上眼问道:“如果我要带着小婉回家住一辈子呢?”
杨母马上炸了:“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你都嫁人了,怎么可以回家住一辈子,而且你三弟以后结婚有了孩子,这就更住不开了……”
说来说去,就是娘家也不可能是她的容身之地。杨红没兴趣听了,她也没心思跟母亲商量柯兴言打算跟她离婚的事了。她抱着孩子,一言不发地踏出了娘家的门,背影凄凉。
杨母在后面喊了两声,她都没回应,也没回头一下,杨母也不高兴了,嘟囔道:“走吧,走吧,除非你永远不踏进娘家一步。我真是白养你了,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需要你的时候,你就推三阻四,一点都不孝顺。”
杨红听到这句埋怨的话,心如刀割,钝痛钝痛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怎么走出那个所谓的家的。
她抱着孩子,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走着,从阳光灿烂的正午走到斜阳夕下的傍晚,橘红色撒满了大地,她的脚都磨破了,她都还是一点知觉都没有一样。
直到孩子哭了,她才拿出干净的尿布帮她换上,然后失魂落魄地坐在马路边,看着对面“C城大学”四个字的招牌出神。她怎么走到这儿来了,如果她也考上了大学,她妈是不是就不会这么对她?柯兴言也不会暗中想着怎么甩掉她了?
沈容下了课,抱着书本准备回宿舍,无意中看到了马路对面的有过一面之缘的杨红,怔了怔。
今天杨红的状态实在是太糟糕了,披头散发的,眼睛和鼻子红通通的,有点肿,一看就是哭过,双目了无生气地盯着大马路。若非现在路上没什么汽车,沈容真担心她想不开,冲到马路中央。
柯家人沈容都不想搭理。可瞧见杨红这状态,她就想起了原主,原主绝望的时候是不是也像她这样。
“擦擦脸吧。”沈容走过去,递了一张手帕给杨红。
杨红听到声音,眼睛木然地转了转,慢慢抬起了头,见是沈容,眼睛骤然一缩,闪过一抹复杂的情绪,良久才伸出干瘦的手,接过手帕,低低地说:“谢谢!”
“天快黑了,在外面不安全,回去吧。”沈容劝她。
杨红听到这句关心的话,眼泪骤然涌了出来。她晚归公婆、丈夫,甚至是母亲弟弟都不会关心她一句,叮嘱她一句,所以陌生人的这样一句善意的关切,都能让她动容,心酸。
拿起手帕擦了擦眼泪,杨红叫住了转过身要走的沈容:“你……等一下,沈容,我有话要跟你说。”
沈容转过身,走回她面前:“你要跟我说什么?”
杨红看了一眼沈容素净白皙的脸,提醒她:“柯兴言最近盯上了你,他跟他妈商量,你要是不跟他好,就把你在乡下生过孩子的事抖落出来,让你的同学和老师们都知道。”
“这样啊……”沈容不以为意。说出来她也不怕,谁还没遇到过一两个人渣。
杨红看沈容还在笑,有点迷糊:“你不担心?”
沈容反问:“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倒是你,你不担心吗?你应该知道她的目的。”
既然杨红提醒了她,她也就顺便问问,她要是能扶得起来,就扶一把,正好也给柯兴言添添堵,他不是不想要这个老婆和女儿吗?她成全他。
杨红抿住下唇,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知道,他们不但想甩了我,还想拿走我的工作。”
沈容意外地挑了挑眉,柯兴言也太狠了吧。
“那你怎么想?”沈容问杨红。
杨红迷茫地说:“我不知道。我不想把工作让出来,可是我妈……”
她絮絮叨叨,杂乱无章地把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告诉了沈容。
沈容听完后无比同情杨红。遇到豺狼虎豹的柯家人就算了,还有那样一个重男轻女的妈和狼心狗肺的弟弟,哪边都靠不住,比原主还惨。
虽然原主记忆里没杨红的结局,但沈容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要是柯兴言一直穷困潦倒,她就给柯兴言当一辈子的老妈子,还是自带薪水上岗的那种,如果柯兴言稍微有点出息了,铁定将她踹了。
向沈容倾诉完,杨红抱紧孩子,泪眼婆娑地说:“只怪我的命苦,沈容,谢谢你听我说这些。”
沈容站在那儿没动,问她:“你有什么打算,真就如了你妈和柯家人的意?”
杨红死死咬住唇,红着眼说:“他们这是逼我去死,我,我不会如他们的意的!”
狠话是放出来了,但沈容也瞧出来,杨红不甘心,但她又没有具体的对策,也不知道怎么抵挡婆家娘家的双重攻击。这样下去,她抵抗不了多久。
思忖两秒,沈容说道:“我这里倒是有两个主意,你有没有兴趣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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