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沈容慢悠悠地给自己煮了一壶桂圆红枣茶,坐在沙发上, 一边喝茶,一边看电视。
十点,超市都关门了,董建安还没回来。沈容看了一眼时间, 他八点左右出的门,就买点卫生巾蔬果之类的, 顶多也就花一两个小时, 现在还没回来,应该是回不来了。
她的唇角抿起一抹极浅的笑, 起身去卧室里打开衣柜, 翻了一周, 找了一套保暖内衣换上,套在宽松的珊瑚绒睡衣里面。房间里开着空调,骤然穿这么厚, 沈容浑身发热,但她还是没脱一点衣服的意思,现在用不着,很快就用得着了。她把空调关了,重新坐回沙发上,拿起手机, 给董建安打了个电话。
手机里传来客服小姐刻板公式化的声音“你所拨打的手机已关机”。明知董建安的手机打不通, 她还是一遍又一遍地拨打董建安的手机, 眼睛却盯着电视,面上一片冷然,与手上的动作形成截然相反的对比。
连续拨了近一个小时的电话,沈容终于放弃了。她把手机丢在沙发上,起身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桂圆红枣茶,茶水还没倒满,沙发上的手机就剧烈地震动起来,铃声也随之响起。
沈容喝了两口茶水,这才走回沙发边,弯腰拾起手机,按下了接通键:“喂,你好,对,我是沈容,你哪位?”
确认了她的身份后,电话那端的人噼里啪啦说了一阵,沈容的嘴皮子一张,语气焦急地问道:“什么?你们说我老公他出了车祸?怎么会呢,他开车一向谨慎,你们会不会搞错了……被送进了急救室,好,我知道了,市医院是吧,我马上就过来!”
唱作俱佳地表演了一番,沈容轻轻挂断了电话,低低地吹了一声口哨,脸上缓缓绽放出一朵开心的笑容,低声呢喃:“啧啧,没死啊,果然是祸害遗千年!”
刚才是警察打来的电话,说董建安出了车祸,受了重伤,被送进了市医院的急诊室,现在还在抢救,生死未知,让她这个家属赶紧去。
沈容抬头看了客厅阳台外面那乌蒙蒙的夜空和滴答滴答下个不停的小雨。这种糟糕的天气,大半夜的她还真是不想出门,但老公在抢救,生死未卜,老婆还躲在家里睡觉可说不过去。
她拿起白天穿的羽绒服就套在珊瑚绒的睡衣上,然后披散着有些凌乱的长发,走到玄关处,换上出门的长靴。这一身打扮可谓是不伦不类,看起来就糟糕透了,毫无美感可言。但沈容却满意极了,不这样,怎么显得出她这个当老婆的听闻老公出了事的着急与惊慌呢!
要是老公出了事,老婆还有心打扮得漂漂亮亮、妥妥帖帖地出门才惹人怀疑呢!既然做了,她就要做到最好,务必不留一丝破绽给任何人。
换好鞋子,沈容拿起伞,匆匆出门,走到路边用叫车软件喊了一辆出租车,拉开车门就着急地说:“师傅,去市医院,麻烦你快点!”
出租车司机从前视镜里瞟了一眼,看见这个女乘客一脸苍白,头发凌乱,脸上神色焦急,打扮得也很奇怪,又听说是去医院,心里有谱了,好心地安慰道:“姑娘,家里人住院啊,别急,很快就到。”
这时候已经晚上十一点多了,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很少,出租车司机开得很快。
沈容扭头望了一眼车窗外不断往后退的风景,低声说:“我老公,今晚吃过饭去超市买东西出了车祸!”
说着,她抽了抽鼻子,低头擦了擦眼睛,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出租车司机没料到是这种事,顿了一下,安慰她:“既然送到了医院,肯定没事的,你别急。”
沈容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说:“嗯,谢谢师傅,我也相信他会没事。”
边说话,她边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上自己的倒影,里面她表情木然,没有丝毫的悲伤。
这可不行,沈容抬起手背用力揉了揉眼睛,又捏了捏鼻子。
知道她有急事要去市医院,出租车司机开得很快,不到半个小时就开到了医院门口。沈容从车上跳了下来,付了钱就撑着伞急急忙忙地冲进医院里。
大半夜寒气逼人的医院里人很少,到处都静悄悄的,只有雪白的光芒从大门口和窗户里飘了出来,增添了丝丝人气。
沈容转了一圈,找到红色的“急诊科”三个大字,匆匆跑了过去。
急诊的护士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向沈容。
沈容马上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去,红着眼眶问护士:“董建安是在这里吗?有警察打电话给我,说他出车祸被送到了你们医院。”
小护士在医院见惯了生死,冷静地点头:“在,正在抢救室里抢救,你是董建安的家属吧,跟我来。”
小护士把沈容带到了抢救室外。
抢救室的大门紧闭着,外面有两个穿制服的警察,还有一个垂头丧气的中年男人站在那儿。听到声音,三人齐齐扭头往走廊这边看来。
小护士领着沈容过来,介绍道:“董建安的家属来了。”
说完,她就去忙了,只剩下沈容迷茫地看着交警,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无措又伤心地问道:“我……我老公他怎么样了?”
警察上前,跟她说明了情况:“今晚九点多的时候,董建安开车经过上林路那一段,发生了意外,跟满载沙子的大货车相撞,当场被甩出去十几米,货车司机发现后,马上报了警,他被紧急送进了医院,现在还在里面抢救。”
沈容担忧地望着急救室的大门,咬住下唇问警察:“都进去多久了?”
警察说:“十点左右进去的,一个多小时了。”
说话间,一个护士匆匆出来,大声说,要输血,吩咐另外一个人去提血过来。沈容想上前询问董建安的状况,护士又已经匆匆跑进了急救室,关上了门。
沈容只好失魂落魄地退了回来,靠在墙壁上,眨也不眨地盯着急救室,晶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见状,那中年男人抬了抬头,蠕动了一下唇,无措地看着沈容,弱弱地说:“大妹子,对不住,我……天太黑,我当时没看见。”
沈容扭头看了他一眼,这个人面相憨厚,大约有四五十岁,脸上满是岁月洗涤过的痕迹,手指上也长满了老茧。
一看就是凭体力吃饭,很辛苦的老实人,无端端连累到他,沈容心里很抱歉。不过这场车祸,究竟是谁的责任,调监控就一目了然了。即便出了车祸,死了人,只要他没开车的时候没违规,遵纪守法,那他就是无责任方,一切都赖不上他。
但作为一个丈夫还在抢救的妻子,沈容只能拉下脸,凶巴巴地斥道:“说对不起有用吗?等监控调出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确实是这个理,警察也说:“既然董建安的妻子来了,小刘,你在这儿陪她等着,王大方,你跟我去走一趟,做笔录!”
他们的同事已经封锁了现场,调了监控,并严查涉事车辆,具体是谁的责任很快就会有结果。
警察和货车司机走后,沈容抱着头蹲下靠在急救室门口对面的墙壁上,通红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几步之遥急诊室的门。
走廊上没开空调,寒风冲破窗棱上的细缝钻进来,扑到人的脸上,冷得人浑身都麻木了。
叫小刘的警官陪沈容等了一会儿,出言提醒她:“沈女士,你要不要通知一下家里的其他人。”
其他人?不外乎董建安的父母和大哥。
沈容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摇头道:“等天亮吧。我老公的父母和大哥都住在临县,过来开车也得两三个小时。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雨雪,开车不安全,建安已经出事了,我怕……”
余下的话,她没说,小刘也听明白了。
他理解地点头:“还是沈女士你想得周道。”
听说儿子出事,董家父母可不得心急如焚地连夜赶来。人一急就容易出事,尤其是这大晚上的,光线不好路面又滑。
等到半夜两点多,急救室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一个穿白大褂带着口罩的医生出来。
沈容马上扶着墙站了起来,焦急地问道:“医生,我老公他怎么样了?”
医生揭下口罩,看了一眼沈容:“病人的家属?”
沈容猛点头:“对,我是董建安的妻子。”
医生平静地说:“病人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不过病人的双腿在车祸时受到重轧,血管损伤,无法修复,必须得截肢,你们家属做个准备!”
“截肢?”沈容如遭雷击,身体一晃,差点栽倒,幸亏后面的小刘警官扶住了她。
缓了好几十秒,沈容才勉强稳住心神,扶着冰冷的墙壁站稳,然后期盼地望着医生,激动地问道:“医生,能不能不截肢,我老公才27岁啊,截了肢他怎么办?求求你,能不能不截肢,只要能治好他,再多钱我们都治,我可以回去把房子卖了,只要能治好他的腿就行了!”
医生怜悯地看了沈容一眼,打破了她的幻想:“病人的双腿血液供应受到了不可修复的破坏。他的这双腿已经废了!”
沈容怔怔地往后一倒,靠在墙壁上,吸了吸鼻子,闭上眼,用力挤了挤,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了下来。
对此,医生已经见惯了,他叹了口气,对沈容说:“病人还需要观察一夜,等上午才会送会普通病房。病人家属去把住院手续办了吧!”
住院手续意味着钱,沈容现在可拿不出来,但她还是点点头:“谢谢医生。”
凌晨两点多,沈容又坐出租车回去了。她定了五点的闹钟,睡了两个小时,等时间一到,就起床简单洗了把脸,然后拿起电话给董建安的父母打电话:“妈,建安出车祸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还住在市医院。嗯,你们过来吧,注意安全!”
打完电话,沈容在家里简单地吃了点东西,照了照镜子,看见镜子里自己那显眼的黑眼眶和布满血丝的眼球,满意地笑了,这才拿起董建安的身份证和医保卡出了门,再次来到医院。
缴费的时候,沈容发现,那货车司机还真是个实诚人,昨晚竟然主动交了一万,这可省了她的大麻烦。不过只要交警调查出来,对方是无责方,这笔钱,还是要还给对方。
办完手续,才早上七点,沈容又去问了护士。
护士说董建安已经脱离了危险,很快就会送进病房。因为他的伤比较重,所以给他安排了一个比较安静的双人病人。
沈容去了病房,等了一会儿,董建安就被送进来了。
他还昏迷着,头上缠了一圈绷带,脸上、露在外面的手背上都是细碎的伤口,看起来又憔悴又可怜。
可沈容一点都不同情他。如果她不使手段,这时候躺在病床上,甚至是太平间的就是她自己。
况且,所有的事情都是董建安自己一手做的,她只不过是撒了一个谎而已,这一切都是董建安咎由自取。
董建安一直没醒。到了上午九点多的时候,董父董母和董大哥急匆匆地来了,一进病房,看到董建安昏迷不醒、浑身是伤地躺在病床上,董母就捂住鼻子伤心地哭了出来。
董父眼眶也红了,他抬起手背,揩了揩眼泪,朝沈容点点头:“咱们出去说。”
沈容跟着他出去,站在走廊上,董父佝偻着背,像是瞬间老了十岁一样,他张了张嘴,艰难地问道:“医生怎么说?”
沈容把医生的原话转述给了他:“医生说,建安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除了双腿,其他伤都不是很严重。只是他的腿……已经废了,恐怕得截肢!”
听到这个噩耗,董父一愣,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一个劲儿地叹气:“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建安才27岁啊,他还这么年轻……”
闻讯而来的董母听到这个噩耗,直接气晕了。
这又是一场兵荒马乱。沈容帮着安置了董母,看着董家父母绝望沧桑的脸,她心里也有些难受。但沈容不后悔,董父董母是无辜,但原主的父母就不无辜吗?女儿和未出世的外孙一起惨死,而始作俑者董建安却拿着用妻儿的命换来的理赔金还了赌债,赎回了房子,还博了个深情好丈夫的美名,没过几年,说不定就另娶了,活得逍遥自在。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董建安的错,董父董母的伤心难过绝望,都是他们的好儿子导致的。
董父董母哭了一上午,董大哥又不死心地去问了一次主治医生,答案还是那样,董建安的双腿废了,他建议尽快截肢,以后给他安一对假肢。
等到中午,昏迷的董建安终于醒了。
一瞧见他睁开眼,董母马上蹲在病床边,抹了一把眼泪,边哭边说:“建安,建安,你总算醒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吓死妈了……”
刚醒来,董建安似乎还有点迷茫,脑子晕乎乎的,感觉浑身都痛,痛得他脸色发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盯着医院雪白的墙壁看了两眼,渐渐回过神来,想起了昨晚的事,登时激动得不停地张嘴,像缺了水的鱼一样,那模样,别提多可怜了。
董母的眼泪又滚了出来,怕他牵动伤口,董母抓住他的手,紧张地说:“别激动,建安,别激动,咱别激动啊……”
在她的安抚下,董建安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这一冷静,他就瞧见了站在父母身后的沈容。
昨晚的疑惑马上涌上了心头。他为什么会出车祸?恶劣的天气有推波助澜的原因,但最致命的还是刹车失灵,而沈容明明说过,她才去换了个刹车片,她骗他!
瞧见他的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充满怒意地盯着自己,沈容勾唇一笑,朝他丢了个挑衅的眼神,算了证实了他的猜测。
董建安气结,伸出手指着沈容,用沙哑的声音说:“她,都是她……”
话未说完,已经被沈容打断了。
“建安,你受了重伤,不要说话,多休息。”蹲到床边说了这一句,沈容又转而对董家父母说,“妈,建安的嘴唇都干裂了,你去倒杯温开水,再问护士要两根棉签,咱们给他润润嘴唇。爸,大哥,你们去找主治医生,告诉他建安醒了。我在这里照顾建安。”
她这安排还算合理,董父董母董大哥收起了伤心,赶紧出去办正事了。
他们一走,隔壁床的病人早上出院了,病房里刹那间就只剩下董建安和沈容了。
沈容搬过椅子,坐在董建安的床边,低头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董建安气得五脏六腑都快炸了,他死死盯着沈容,双目中充满了恨意,用力从喉头里挤出沙哑的一句:“都是你害我……”
沈容看着他,一挑眉,有恃无恐地问道:“那又怎样?”
董建安没料到沈容这么大胆,他狠狠地盯着她,恨不得一口咬死她,抖动了几下唇:“我……我要揭发你……”
闻言,沈容无声地笑了,低头,凑近他的耳畔,像是情人的呢喃和窃窃私语,不过说出口的声音却极其冰冷:“揭发我?是我在刹车上动了手脚?还是我给你的晚饭下了药,抑或是我让你去买的大额意外保险?”
听到最后一句,董建安的瞳仁骤然一缩,里面各种情绪翻滚,但最多的是骇然和后怕。
原来,沈容什么都知道。
沈容瞧着他慌乱的样子,笑了,继续道:“好啊,你去揭发啊,咱们看看最后谁倒霉,看看最后谁会身败名裂!”
这话把董建安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保险是他主动买的,车子一直是他在开,他早知道刹车出了问题,故意给沈容开的,一旦把这事暴露出去,沈容固然讨不了好,但他更没好果子吃。
瞧他犹豫,沈容嘴角勾起轻蔑的笑,继续说:“怨我?是我让你去参与赌博,把家里的钱都输光了,把老婆的首饰都给卖了,甚至把房子车子都抵押了,还四处借钱欠债的?董建安,害你的,是你自个儿!”
董建安不料她竟然连这些都知道,嘴唇剧烈的抖动起来,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是一片惨白,眼神惊恐地看着沈容。
沈容瞧了,讥诮一笑:“怎么,怕了?自己准备弄死老婆骗保还赌债的时候,怎么就不怕呢?”
事到如今,董建安明白自己已经败得一败涂地了。他不甘,他愤怒,他怨恨。良久,他张了张嘴,恶狠狠地说:“沈容,是我小瞧了你!”
沈容才不把他这点恨意放在眼里呢。
“怎么,还不死心呢?要揭穿这一切?去啊,我无所谓,大不了就是你骗保的事情暴露,一文钱的保险都拿不到。”说到这里,沈容的目光往下滑,落到他的腿上,漫不经心地说,“那你自己掏钱住院治病呗。”
这话一出,董建安果然消了声,直愣愣地瞪着沈容,又怒又恨又无可奈何。
沈容看着他这幅气得要死,但又没办法,只能忍耐的模样,心情更好了,垂眸一笑,低声说:“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买这次意外保险真是买对了,至少也要赔你个几十上百万。啧啧,你不是一直想拿钱吗?这下终于如愿了!”
看着沈容脸上那幸灾乐祸的笑,董建安心里骤然升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他艰难地张了张嘴,使出浑身的力气急切地问道:“你什么意思?”
沈容轻描淡写地说:“医生说,你的两条腿废了,要截肢。以后你这辈子就是个废人了,保险公司可不得赔你一大笔钱。虽然过程曲折了一点,不过最终目的还是达到了嘛,恭喜老公,你肯定会拿到七位数的赔偿,咱们家的房子、车子都可以赎回来了!”
闻言,董建安再也受不了这个打击,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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