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熊在外面也没有闲着。
尽管外面这些人当中, 有修为且有些本事的都是狗将军这样的, 但黑熊还是没有掉以轻心, 他并没有让手下分散开,而是在偌大营地中选了个进可攻退可守的地方安营扎寨。
蛋巨巨在最大的那个帐篷中,黑熊亲自保护。
亲兵烧了热水送进来,黑熊拿了帕子拧干,去后面帮蛋巨巨擦蛋壳。
这枚个头几乎快要跟黑熊差不多的蛋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不是秘密了, 尤其黑熊是杨叔宁的心腹,又跟幼崽们这边关系亲近, 也就很早的时候就知道了蛋巨巨的存在。
这会子燕洵和幼崽们都不在,只剩下这么一群道兵, 黑熊是半点都不敢粗心大意。
燕洵把蛋巨巨留给他,那是因为信任,如果蛋巨巨在他手上出现什么意外,他可担当不起。
“将军, 有人求见。”道兵在外面喊。
黑熊帮蛋巨巨擦完蛋壳, 拿着帕子出来, 又理了理身上的衣裳, 这才说“让他进来。”
不一会儿, 狗将军颇有些战战兢兢的进来。
想当初他可是赫赫威风的狗将军,手底下也有不少狗腿子, 再加上自己有修为, 虽然不是道兵, 但从来都是以道兵自居, 甚至还把自个儿捧上将军的位置上,那当真是威风凛凛的。
狗将军还以为自己曾经就够威风了,可现在看看这不算大的营地被道兵把守的滴水不漏,且这些道兵看似平凡无奇,可他能感觉出来,人家的修为都比自己高。
进了帐篷,再面对黑熊,狗将军心底里那点儿嚣张就完全没了,老老实实的拱手。
“你且跟我说说县城究竟是什么样。”黑熊问。
狗将军还以为黑熊要问外面的人,他先是一愣,也不敢问为什么,只得老实道“现在县城什么样不知道,要说以前,我倒是知道一些。”
这边狗儿子已经打探完消息回来。
燕洵问“你可知从前县城如何”
“知道一些。”狗儿子赶忙道,“我爹经常来县城送钱粮,每回都是送到张师爷府上,回去的时候都回去县城酒楼吃酒,等入夜城门关闭以前离开。”
燕洵又详细的问了问,这边知道了。
以前县城就穷的叮当响,这样说也不太合适。就是穷人颇多,且穷的厉害,哪怕是县城的百姓,也是勉强没有衣不蔽体,没有食不果腹,也就是有衣裳穿,有些吃食,但是想要吃饱,想要穿得暖和,那绝对是不可能的。
歧元县就是再穷,也没到县城八成,甚至是九成百姓的日子都这么苦的程度。
而狗将军送粮食的那位张师爷呢,狗儿子是没见过,只听狗将军说过,“家中仆役成群,穿得都是绫罗绸缎。听说县城一整条街的铺子都是张家的,像下面村子里必须孝敬张师爷的人不止狗将军一个。”
钱粮在张师爷眼中已经算不上什么了。
等沙狐和赤狐回来,就说起在路边看到的张家人。
“听说是张师爷的一个小妾,也不知道出来做什么。前前后后跟着的丫鬟婆子、小厮等人,我挨个数了,约莫有四十个。那软轿是金色的,瞧着十分耀眼。”
“有百姓说张师爷的这个小妾脾气十分不好,谁要是不小心冲撞了她,一时三刻就会被她亲手打死。”
“我听说县城有传闻,往后像这种人再出来,路边的百姓要下跪,这样才不算冲撞贵人。”
比起赤狐,沙狐打听的要更多一点,他的脸色也更加难看。
小孩头一回来县城,也头一回只打县城的日子竟是比上元村的日子更加水深火热。
“有一户人家,三个孩子,都瘦的皮包骨头,大的那个眼瞅着就要饿死了。爹娘出去给贵人磕头,想讨口吃的,被人给拉走了,没惊动贵人。他们说要是被贵人知道,也是打死的命。”
“那张家宅子院墙十分高,守门的汉子人高马大,我瞧着像是有修为。听说张师爷等闲不露面,不过很多人都听到过宅子里几乎是夜夜笙歌。”
“外面街上的铺子虽然日日开门,但寻常百姓根本不会去,手中没有银钱,都是各位大人的家眷会去光顾。”
“以前县城还有百姓自己组织的集市,城外村子里的人偶尔也会进来。”
现在外面的百姓都揭竿而起,围困县城,他们当然不会进来,而县城百姓也知道被围困,又哪里还有心思弄什么集市。
“家家户户都没有余粮,已经有饿死的老人和孩子了。”
赤狐低着头,使劲揉了揉眼睛。
从前他只以为县城多么多么好,要不然为何狗将军经常来县城,要不然狗将军怎么会有那么多狗腿子呢
可现在亲眼看到县城的模样,赤狐很伤心。
在上元村若是没有粮食,好歹还能挖些野菜充饥,总能让肚子暂时鼓起来,可县城有什么呢仅有的一些草和树,早就被剥干净了,早就光秃秃的了。
“张师爷那个小妾,四十仆役,个个膘肥体壮。”
“下面年年孝敬粮食,只要拿出一小半,百姓就不至于饿肚子。”
就像上元村,狗将军和他那些狗腿子家中的粮食都被找了出来,全村的人分一分,要是不再惹事,往后日子也就过下去了。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蛋弟弟面沉如水,“我也听到许多动静。歧元县县城的百姓过得日子可比边城差多了,当年边城军户的日子也不好,可好歹只要有一把子力气,肯出力,总能吃上那么一两口粮食,不至于饿死。”
边城大营也不会看着军户饿死,那些粮食不都是边城大营的道兵从牙缝挤出来的。
歧元县又是不一样。
利爪幼崽攥着小拳头,目光炯炯地看向燕洵,“大人,我们何时开仓放粮”
眼睁睁看着孩子老人饿死,眼睁睁看着百姓面黄肌瘦,不知道能活几天,这不是利爪幼崽愿意的。
旁边雷电幼崽也握起拳头,隐隐有电光闪过。
沙狐和赤狐也眼睛亮晶晶的,双拳紧握,他们也想贡献自己的力量。
倒是狗儿子想的多一些,他试探道“得想个妥当的法子。当初上元村狗娃叔联合饱受欺侮的其他人家一起动手,倒是成功把狗将军家的粮食都弄到手了,可他们 其实并没有比狗将军好多少。”
一朝得势便猖狂。
“好人和坏人很难区分,也不靠实力区分。”燕洵道,“你们且想想,现在城中百姓是不是恨透了那些人他们恨不得生啖其肉,生饮其血,若是给他们机会,他们必然会反抗。”
“到时候粮食确实能分到手,只是他们能保持本心,再过普通百姓过的日子吗”
利爪幼崽握着的小拳头轻轻松开,摇头道“说不准。”
他想起当初燕洵主张修桥,最后准备上河对岸的时候,那时候便有一些人冒出来,他们甚至拿小石头当诱饵,甚至要把小石头扔到河里,要不是大家早有准备,小石头就没命了。
而那些作恶的人也当真是死有余辜他们之所以活得那么好,那么身强体壮面色红润,是因为他们吃人。
河对岸有的东西太少太少,也不适合长庄稼,吃食实在是有限,野味也几乎没有,但是有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人。
小幼崽出神的想着,那时候燕洵是怎么处理的呢
那时候燕洵并没有让小石头等人奋起反抗,而是自己动手处理了那些吃人的畜生,又叫了孙家村的孙元宝,让他带着村里的壮汉过来,跟小石头等人分散开,让他们通过做工换取吃食。
小石头那些人手上没有沾染过鲜血,而他们的仇是燕洵报的。
“甭管是刽子手,还是有着深仇大恨不得不动手,只要手上沾满鲜血,终究是不一样的。”蛋弟弟老气横秋道,“哥哥也说过,他查案的时候,很容易就能看出来哪些人手上沾过血,哪些人手上不干净。大理寺的很多老捕快都有这样的本事,不过极少有人知道,这也是他们隐藏的杀手锏。”
大理寺查案多,见到的人多,自然有自己的辨别方法。
而宝宝身为北齐的弟子,又为大理寺立下汗马功劳,这个秘密自然也没有瞒着他。
“每个人心中都有一头恶魔,当不能控制恶魔,把恶魔释放出来的时候,自己就会变成自己都不认识的样子。”燕洵看向狗儿子,又看向沙狐和赤狐,谆谆教诲道,“所以哪怕是他们很可怜,哪怕是有些人很可恶,但我们也依旧不能轻易行事。”
“罪恶总是需要人来背负,而我们就是那个背负罪恶的人。”
“你们都想明白了吗”
利爪幼崽和雷电幼崽重重地点头,蛋弟弟更是恨不得跳起来点头。
狗儿子恍惚间也有些明白,他不知道当年小石头那些人的事,可现如今外面围困县城的不就是那些人吗曾经以为的十恶不赦的狗将军那边的人,还有曾经以为的软弱需要保护的穷苦百姓。
可自从揭竿而起,那些曾经瘦弱不堪的百姓手上的鲜血半点没少,他们当中有些人甚至是超乎想象的恶。
“当初狗将军是对不起你们,也差点把你们逼上绝路。后来我帮你们制住狗将军,那时候你们俩是怎么想的”燕洵见着沙狐和赤狐不说话,便上前摸了摸他们的脑袋,“你们仔细想想。”
“我当时只觉得公子真乃神人也,狗将军算得上什么。”沙狐老实道,“最初的时候我想过要了狗将军的命,可后来跟着公子涨了见识,便没有那种想法了。”
赤狐握着拳头,“我只想着有机会揍狗将军一顿,现在倒是没有那样的想法了。与其拘泥于狗将军一人,倒是不如做点别的有用的事。”
两个小孩还有些懵懂,却也慢慢的发生了变化,心中不再被仇恨占据,而是有了更高的理想。
燕洵觉得很欣慰,“你们俩的想法很好。”
狗儿子却明白了,如果沙狐和赤狐不是幸运的遇上燕洵,那么他们俩要么被狗将军欺侮,说不定还会丢掉性命,要么就顺利奋起反抗,反过来要了狗将军的命。
成功杀过人的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们又不懂得多少道理,也没读过书,怕是会跟狗娃叔那些人一样,走向另外一边极端邪恶的路。
“也别觉得不能报仇就是吃亏了,作恶的人终究会有律法来惩罚,朝廷养着的杀头的刽子手不就是专门干这个的。”燕洵淡定道,“所以你们暂且留在这里,我们去张师爷家中看看,得把钱粮摸清楚才行,至于下一步如何,咱们回来再商量,如何”
狗儿子,沙狐和赤狐留下,等着燕洵回来商量。
这种被看重的感觉让三个人都昂首挺胸,郑重地拱手,目送燕洵离开。
到了外面,燕洵这才说“你们俩去张师爷家中探探情况,顺利的话再去其他人家看看。蛋弟弟,你跟我来咱们去县衙”
一直没听到贾求孤的消息,燕洵担心那边出事,总得去看看,确认一下才能放心。
利爪幼崽和雷电幼崽冲着燕洵点点头,迅速离开。
蛋弟弟哒哒哒跑过来,仰着脸看燕洵,“阿爹,要去看贾大人吗”
“先去看看情况再说,还不知道贾求孤有没有来歧元县呢。”燕洵低声解释道,“看县城风起云涌的,贾求孤如果当真是来了歧元县,怕是就在县衙。”
“恩。”蛋弟弟重重地点头,一溜烟窜到前面,“我先去探路”
等燕洵和镜枫夜靠近县衙,蛋弟弟已经里里外外的看了一遍,早早地站在外面等着了。
小小只的蛋弟弟举着叶柄作为伪装,见着燕洵来便冲着他招手。
“咋样”燕洵赶忙问。
“贾大人的确在县衙,不过跟坐牢差不多,他们都被看管起来了。”蛋弟弟低声道,“我恍惚间听到,好像是贾大人犯了什么命案,消息还不能确定不过县衙确实守卫森严,几乎所有人都有修为”
以歧元县的本事,能派出这么多人把守县衙,这也堪比铜墙铁壁了。
燕洵沉吟。
这样的话,以蛋弟弟的个头,确实能来去自如 ,而且还特别轻松,但燕洵这样的要是进去就有点难了,镜枫夜块头也不小,反正是不如蛋弟弟容易。
“蛋弟弟,你进去找机会见见贾求孤,看看他知道什么。”燕洵想了想道,“我便在外面等着。”
“好。”蛋弟弟点头。
举着叶柄,蛋弟弟躲在下面,就跟飘起来的落叶似的几个起落便再次进了县城,一路顺着没人主意的小路狂奔,很快靠近贾求孤的院子。
外面守着许多有修为的汉子,再里面才是贾求孤的人。
看样子贾求孤好像是没被围困似的,但事实上他们绝对没有机会离开这个不大的院子,而许多人都是面黄肌瘦,显然吃得并不好。
屋里传出重重的咳嗽声,蛋弟弟立刻跑过去。
“简直欺人太甚,连大夫都不能看”戚姐儿扶起贾求孤,端着温水喂给他,一边说,“实在不行咱们杀出去算了。”
强忍着咳嗽喝了几口温水,贾求孤喘着粗气道“不成。他们就等着抓咱们的把柄呢,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可咱们不一样。”
“你就是太死板。”戚姐儿还是不高兴,她想了想道,“要不我自己杀出去,找几乎离开歧元县,去边城找燕大人他不能看着咱们这样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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