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转转, 转转兜兜,所有人都抢的头破血流的领头人最终落到了贾求孤身上。
他原本不想再参与此事, 觉得自己不够聪慧, 不懂变通, 哪怕是学问好,也不过是把圣贤书当成了所有,并不知道世间险恶, 世间除了圣贤书, 人还要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活下去。
贾求孤其实不太知道如何活, 他只会读书, 太信书中的一切, 以至于眼里揉不下沙子, 以至于自己一直坚守着自以为的正义, 他甚至还不如刚会说话的小孩儿,至少小孩儿懂得看脸色,而他不会。
“贾大人。”赵飞腾原地复活, 脸皮比城墙拐角还要厚,他也跟着小辈来到贾求孤府上, 带头道,“谢家的良药方子似乎有错,贾大人何时去问问燕大人?”
这良药方子并不是什么秘密, 其实赵飞腾也知道。
只不过那些绝品良药也只有燕洵能拿的出来, 也只有燕洵舍得拿出来罢了。
赵飞腾自然知道良药只有燕洵能拿出来, 他也更了解贾求孤,此时贾求孤成了所有小辈中的领头人,那么以他的性肯定会对所有人负责,故而这个良药……必然是贾求孤去找燕洵要。
“良药千金难寻,方子并不是什么秘密,你们都回去找找药材,总能凑个差不多。”贾求孤板着脸道,“我这里有一枚五百年火灵芝,你们不用准备火灵芝了。”
“这……”赵飞腾一愣,没想到贾求孤会这么说。
“都散了吧。”贾求孤不再理会众人,转过身背对着他们,“明日把药材送来,后日便出发去边城。”
一众小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有些懵,觉得贾求孤有些变了,又觉得他其实没变,还是那么不知变通,死板、古怪、惹人厌。
众人都看向站在一边一言不发的谢然书,再看看站在最前面的赵飞腾,见着他们两个人都没说话,又看看又臭又硬的贾求孤,只得转头离开贾府。
到了外面,小辈便都凑到赵飞腾身边。
“赵公子,咱们真要准备药材?”
“贾大人去找燕大人问问不行么?大不了咱们出些银钱就是。”
“这回咱们都是领了正经差事 ,比燕大人也不差什么。贾大人又有什么害怕的……”
“你们听,好像有火车声……”
“是运煤的火车回来了吧?我们这回多带点煤,路上还能烤烤火……”
从入冬开始,京城商场就有了铁皮造的炉子,跟传统的陶炉不一样,看上去更干净,且更方便。铁炉子有管道通向外面,下面还有另外一个通风口,买铁炉子也用不着自己安装,会有商场的汉子专门上门安装,还会讲授使用方法。
现在家中有些银钱的,谁家不是烧了炕、地龙,不方便盘炕烧地龙的屋子,便摆上铁炉子,同样暖和。
那说话的小辈家中便是如此。
“不是运煤的火车!”忽然有人惊叫。
大家赶忙快走几步,拐过胡同,便看到远处的火车道上呼啸而过的并不是运煤的火车,而是自河那边驶出,前往边城的运客火车。
火车上的玻璃窗一闪而过,然而大家依旧能看到车厢里,正巧坐在窗边的燕洵,还有一只只小幼崽。
“他们去边城了。”有人喃喃道。
赵飞腾的脸色顿时变得难看无比,他正打算想办法找人问问燕洵,看看能不能拿到一些良药,哪怕是拿不到药材,那种苦涩无比但效果极好的药丸拿一些也好,结果燕洵竟然直接坐火车走了。
几个小辈也十分扼腕的跺脚,他们的主意都跟赵飞腾差不多,便是拿不到药丸,也能去求求王真儿等人,偷摸着找燕洵拿一粒两粒的药丸自己吃。
“咱们也准备准备,后日出发!”
看着眼前的这些人都隐隐以赵飞腾为主,并不觉得找燕洵要良药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理所当然,谢然书轻轻摇头。
今时不同往日。
燕洵手里的良药,从来都是他主动拿出来,至今为止,还没有人能从他手里要到过,曾经去外城墙外面接待妖国使臣的黄侍郎等人是,上了外城墙的阮三是,护送钦差大元帅的谢然书自己也是,甚至是那一路遭受大妖冲击的百姓同样是。
良药千金难求,燕洵主动拿出来,那便是真的不要银钱,但若是找他要,那就又是两码事了。
这些小辈觉得自己有了能耐,得到了权和势,而燕洵则是因为阮端熙惹怒了皇帝,明明这个差事应该给他,然而朝中上下却都意见一致的让燕洵接触不了妖国荒山。
上回小辈去妖国荒山被燕洵所救,他们不说,一是借此抓住燕洵去荒山的把柄;二是想借此利用燕洵,拿到良药,甚至是得到保护;三是想趁机弄清楚妖国荒山上的妖怪,和那些被燕洵带走的古怪果子。
他们自以为抓到了燕洵的把柄,可以跟燕洵有来有往的交锋,然而事实真的是这样的吗?
他们再如何能耐,燕洵再如何四处受敌,如今燕洵去边城,坐的是小房子似的火车,里面应有尽有,没有风不用颠簸,也不用风餐露宿;而他们这些小辈,也只能多带一些煤和下属,依旧要骑马缓缓前行,冰寒冬日依旧要风餐露宿,与严寒作伴。
谢然书一言不发的回到京城大营,径直去找水獭,想请他帮忙,一起去妖国荒山。
“去妖国?”水獭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袄子,手里拿着崭新的棉衣,仔仔细细的叠好,放到最稳妥的地方,“倒是也行,不过谢千户,这事你能说了算吗?”
谢然书一愣,很快反应过来,随即苦涩道:“不能。”
“那我不去。”水獭果断摇头。
刚刚那身崭新的棉衣可不是京城大营发放,而是上回水獭等人护送钦差大元帅燕洵得来的好处,而且还是这几日刚缝好,用的今年最好的棉布,今年最柔软的棉花,厚厚的,穿在身上都能冒汗。
水獭舍不得穿,准备留着过年再穿,这是他这么多年以来唯一的洗衣裳,不是自己捡的破烂皮毛,也不是上面赏下来的破衣裳,更不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死人衣裳,这是崭新的,一针一线都透着暖意的棉衣。
他见着谢然书不走,便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谢千户,我别的不知道,但燕大人对我有大恩,就算我现在不能报恩,却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如今谢然书看透许多事,或许不会再针对燕洵,然而其他人呢?
这回小辈中的领头人是贾求孤,他的名声可是很大的,便是水獭也知道此人脾气极差,这么多年一事无成,得罪了不少人,而且还跟燕洵不合。
“我知道了。”谢然书黯然道。
这就是燕洵播下的一粒粒种子,如今才刚刚发芽而已,便已经有许多像水獭这样的道兵忠心于他。
谢然书毫不怀疑若是上面下来军令让水獭这些人讨伐燕洵,恐怕他们这些道兵会立刻解甲投降。就像水獭自己说的那样,哪怕是没机会报恩,但绝对不能恩将仇报。
这样有血有肉的道兵其实很好收拢人心,只是京城大营的纨绔子弟太多,从未把这些出身微末的道兵放在眼里,拿他们当畜生看,自然不会得到人心。
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谢然书给自己倒了碗酒,仰头一口气灌下去,呛的直咳嗽,“燕洵啊燕洵,你为何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总是不按常理行事,偏偏事事马到功成。
*
火车里,铁炉子里烧着炭,铁管通向窗外,时不时冒出一股股烟雾。
蛋弟弟穿着薄薄的单衣,冲着炭炉伸着自己的小爪子,一边烤火一边说:“我哥留在京城,难道对妖灯不感兴趣吗?”
“应该不是。”燕洵捏着铁签子,串了一条冰冻的海鱼放到炭火上烤,一边说,“应该是大理寺积压的案子比较多,小蛋要留下来帮忙,不然他会让北齐跟着咱们一块去边城……”
这回宝宝一回京城就忙得不可开交,除了晚上回来跟幼崽们一起睡觉,白日里几乎都在大理寺。
就连这次燕洵和幼崽们去上火车,宝宝也只是急匆匆说了几句话就骑着狼犬跑了。
“哥哥好忙。”蛋弟弟把小爪子烤的热乎乎的,又翻了个身,烤后背。
“小蛋跟我说过,大理寺的案子确实积压不少,还有下面送上来的案子,很多都需要小蛋帮忙。”镜枫夜忽然道,“小蛋说年底了,大理寺要联合地方官府清一下案子。”
他以为燕洵和幼崽们都知道此事,没想到宝宝只对自己说了。
蛋弟弟站起来,拿起旁边挂在衣架上的衣裳穿好,哒哒哒蹦到窗户上,看外面飞速后退的风景,“等妖灯稳定了,我拿一个回京城给哥哥看看。”
“成。”燕洵给烤鱼翻了个面,把调味粉末洒上去。
妖灯十分神奇,并不是以往见过的火光,也不是夜明珠,而是一根小小的金属丝,通过看不见摸不着却真真实实存在的电,就能发出明亮的光芒。
只是电暂时还不能储存,而妖灯的存在知道的人也都是边城军户和道兵,京城这边完全不知道,燕洵和幼崽们也没有主动透露,否则若是让京城这边知道,还不知道会掀起什么样的惊涛骇浪。
毕竟像宝宝这样见多识广,几乎是什么古怪能力和物都见过,对妖灯依旧十分好奇,更别说其他人。
“火车上也可以安装妖灯,这样往后晚上就不用点油灯,也不用必须开着窗户或者门通风透气了。”利爪幼崽摸着下巴说,“对了,如果我想的没错的话,发电的过程应该是可逆的吧?也就是说有了电和矿磁叶草果,是不是能让风车转起来?”
“可以。”燕洵肯定道。
利爪幼崽眼睛一亮,开始仔细琢磨如何实行此事。
只不过猜想是一回事,真正的实践又是一回事,哪怕是燕洵在旁边指挥,小幼崽们也得根据自己的能耐和猜想,慢慢的一步一步前行。
当窗外出现熟悉的棉花田和桑田的时候,燕洵便带着幼崽们开始准备下火车。
庞大的边城火车站巨兽一样盘踞在火车道尽头,迎接从远方驶来的火车。
熟悉的人早早等在那里,一个个脸上都露出笑容。
燕洵带着幼崽们下车,看着熟悉的欢哥等人,没有丝毫的陌生感,这里就像另外一个家。
“派人去一趟大营。”燕洵拿出一封信递给杨叔宁派来保护兼监视火车站的道兵。
边城大营。
杨叔宁看完信,一脚踢飞眼前的桌子,恨恨道:“又来、又来!传令下去,边城大营关闭,这回马场也不给他们!”
上回杨叔宁心软,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些年纪不大的小辈送命,便让他们骑了战马走,结果他们回来是回来了,战马却几乎都让鞭打的皮开肉绽,若不是花树幼崽调配了药丸,这些战马怕是都熬不过冬日,杨叔宁心疼战马,这回是真的铁了心。
实在是他心软,这些小辈却一点都不心软。
杨叔宁的动静瞒不过燕洵,他也跟着说:“火车站关闭,马场关闭,不让他们进来。想在边城修整,便在外面水泥路上歇息吧。”
于是等赵飞腾等人一路风尘仆仆,几乎个个灰头土脸,就等着来边城修整一番,终于来到边城的时候,就发现大家不但进不去火车站,进不去水泥楼,竟然连马场都去不了了。
这让赵飞腾有些傻眼。
“不可能吧?我们可都是领了差事,边城再如何也应当配合才对,否则他们要视王法于不顾吗?”赵飞腾翻身下马,再次看了眼关闭的马场,皱眉道,“没有战马可不行。”
“去火车站!”
“好歹得找燕大人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公子,麻烦你去大营问问,上回还好好的,怎么这回就不行了……”
谢贾赵三家,除了贾求孤这个一路上依旧被孤立名存实亡的领头人,小辈分别以赵飞腾、贾沈、谢娇儿为主,分成三个小团体。
三家召集来的下属由谢然书带领,至于贾求孤,从前他是一个人,现在也还是一个人,这回更是只带了一个小厮,且吃穿用度都跟他自己一样,倒是也没吃多少苦。
贾求孤看着这些小辈自说自话的散开,只剩下谢然书带着下属找地方安营扎寨,他面色淡然道:“走。”
“老爷,他们太过分了。”小厮眼圈泛红道,“就算他们都出身世家大族,不听老爷的,可那些工部派出来的工匠还有那些……都应该听老爷的才是……”
“他们听谁的自然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贾求孤翻身下马,拿出帐篷,亲自忙活。
火车站。
屋里烧着炕,还烧了地龙,又有炭炉,实在是太热,燕洵实在是忍不住,便把窗户拉开一些,灌进来猛烈的寒风,这才好受许多。
“这回带的海鱼多,拿一些送去大营那边,让他们也尝尝。”燕洵说着,指了指撼山幼崽,“想不想去大营看看?”
“想!”撼山幼崽眼睛亮晶晶的。
海鱼是他爹卫守城带兵去海上钓的,一直用冰镇着,攒了许多,这回全都一股脑儿的送上火车,给了燕洵和幼崽们。
那么多海鱼,全都冻的硬邦邦,若是燕洵和小幼崽们吃,怕是等着海鱼坏了也吃不完。
燕洵自然不会都留着自己吃,他也明白卫守城的用意,给这么多海鱼必然是为了边城,毕竟当年他是守城大将,边城还有他的老部下,还有一方面,他也是为了撼山幼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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