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尤儿这几日总是喜欢去鸿胪寺周围蹲着,他喜欢看里头冒出来的方方正正的屋子,还有好几层,但跟街上的木楼一点儿都不一样,鸿胪寺的看着更凶更霸道。
忽然冒出来的方方正正的石头房子,把周围的住户都给惊动了,都出来看。
“那石头上画得是啥?”有人盯着看了许久都没看懂是啥。
“你是没用过肥皂,也不会做豆腐吧?那画儿不是跟肥皂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么?倒是那三个字不认得。”
“是保育堂。”小尤儿头也不回的说。
鸿胪寺冒出来的楼房有大大的矮胖矮胖的幼崽花纹,还用彩色的小碎石镶嵌勾勒,‘保育堂’三个大字更是特别显眼,只要是识字的就都能认出来。
许多人都知道这里突然冒出来的楼房是保育堂,却不知道这里是鸿胪寺。
皇帝对鸿胪寺讳莫如深,一直以来这里都不算是正经衙门,自然也没有牌匾,此时燕洵写出‘保育堂’三个字,朝中知情的大臣,倒是没说什么,也没法说什么。
倒是因着楼房瞅着古怪,不少人都来围观。
头几天还是方方正正的石头楼,这会子外头便包裹了许多木头,瞧着跟街上的木楼差不多似的,只是更大了些。
雕花,纸糊的木窗,大大的窗台,上面摆着小小的陶罐花盆,里头是大冷天还绿油油的草。
从外头看,似乎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每天来看的人反而有增无减。
有些人好奇,就问了。
“你以为我们看的是那个石头楼?当然不是,我们想看里头!这个保育堂里面啊,那才是真的……”
“什么?”
“你问我,我咋知道?”原来他也没见过。
那见过的人呢?
有一回石头楼开窗透气,里头就叫人看到了。屋里方方正正,都刷了大白,屋顶也是如此。屋里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还有雕花的木头床,铺着厚厚的皮毛,干净的都叫人不忍进去。
自从肥皂盛行,谁不爱干净?
但想想自家,再看看人家那屋子,实在是没得比。
从第二层建起来,冒出高耸的围墙开始,小幼崽们就开始担忧,眼巴巴地找燕洵问,“外面的围墙会不会也变高?”
当初他们来,正房没修整,偏房都烂了,也没修,倒是围墙足足高出一倍来。
这回他们盖的楼房高出围墙更多,小幼崽们就担心了。
“不会。”燕洵淡定道,“咱们鸿胪寺每天都能开门一个时辰,围墙矮了不算什么。”
小幼崽们一想,也是,便放心大胆了。
一楼两边都有炕,灶台也在屋里了,做饭的时候就用这个,不用再去院子里做饭。一边炕专门用来睡觉,一边用来吃饭、学习、会客等等。
楼上有很多房间,统共三层,小幼崽们每个一间房,燕洵和镜枫夜也有一间,再加上秦十三的,这样算下来都还剩下好几间。
在水泥作坊里看鸿胪寺的楼房能看的更清楚,杜芹生难过了,“为什么我不能住进去?”
“少爷,您不是最讨厌鸿胪寺?”下人小声道。
这要是换了以前,杜芹生死都不会来鸿胪寺。
“现在能一样吗?”杜芹生板着脸道,“那个小尤儿不是天天去,我眼瞅着胖了不少,竟然认识字比本少爷都多,这能忍吗?”
住在水泥作坊这些日子,杜芹生不得不承认,鸿胪寺其实一点都不可怕,甚至里面很舒适,没看张寺都三天两头来,只要能进去坐坐都会高兴好几天。
“可少爷,那里面有妖怪。”下人脸色发白,“少爷不是说,妖怪不但会吃人,或许看咱们一眼,咱们就没命了。”
当初杜芹生说的可夸张,靠近妖怪,比进宫还要恐怖,一个弄不好小命可能就没了。
“你那双招子是摆设?”杜芹生觉得下人太笨了,“经常过来传话的那个就是妖怪啊!!”
“是是是。”下人自然知道,但当下人的,不都得顺着主子,他总不能跟主子说相反的话吧,除非活得不耐烦了。
洗了手,杜芹生拿出小木盒小心翼翼地挖了一点点胭脂涂在手上,又是一阵难受。他用胭脂都得拿银钱买,银钱不低,好像鸿胪寺那群幼崽用的胭脂更好,还有香味儿。
秦十三用的胭脂也是有香味儿的,一种跟点心似的甜香,好几次秦十三都差一点以为小木盒里的胭脂是好吃的。
“等会子杨将军来,叫他带你进宫。”燕洵拿过来一个包袱,放在桌上。
包袱里是小幼崽们给的东西,还有燕洵做主放的肥皂和豆腐。
拿出一份奏折放在包袱旁边,燕洵道:“想来就再回来。”
“真的吗?”秦十三猛的抬头,见燕洵笑着点头,这才擦了擦眼睛,小声道,“我会跟父皇说的。”
“乖孩子。”燕洵摸了摸秦十三的脑袋,牵着他的手出来。
来鸿胪寺这么些日子,燕洵一直没有特别对待秦十三,就像养活小幼崽们一样,吃的有他一份,喝的也有他一份,活计也有他一份。
现在到了离开的时候,秦十三原本以为自己应该兴高采烈的,但他却很低落,一早晨都提不起精神,直到燕洵说让他再来,这才有了些精神。
“动静够大的。”杨叔宁抬头看了眼高高的楼房,嗤笑道。
燕洵笑着出来,“杨将军。”
“燕大人。”杨叔宁拱手,转身就走。
秦十三走了几步,回头看了眼燕洵,又看到躲在后面的幼崽们,脸上挤出笑容,转身跟上杨叔宁。
这次还是被杨叔宁随意提着坐在马上,但秦十三一点都不觉得冷。他穿了厚厚的皮毛衣裳,还有厚厚的手套,能裹住整个脑袋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厚帽子,脚上的鞋子也很厚,风怎么吹也吹不透。
一路进宫,秦十三再看看巍峨的宫殿,进了御书房,跪在地上看着那一抹明黄,忽然就没有以前那么憧憬了。
“皇儿无需多礼。”皇帝威严道,“这些日子,皇儿可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回父皇,儿臣亲眼看到鸿胪寺烧肥皂、制作豆腐,烧水泥,还有制作铁棍。”秦十三细细说来,“肥皂配方不难,只是那花儿是妖怪之物;豆腐用的卤水也只有妖怪能弄出来;烧水泥靠的也是妖怪升温;那么长的铁棍更是……”
皇帝皱紧眉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豆腐都有方子出来,而且外面随便什么人都能做,只是肥皂竟然这么麻烦。
察觉到皇帝的威压,秦十三赶忙说,“燕大人特地教给儿臣两种方子,寻常人也能做。分别是肥皂,只是不能做成透明,里面有花瓣,也没有香味。水泥方子没有那么硬……”
没有妖怪帮忙,只靠人力,做出来的东西固然也好,但是见过更好的,甚至天天用,自然看不上次一点的。
“那些幼崽?”皇帝再次皱眉。
当初虎妖王送来幼崽为质,杨叔宁把那些幼崽接回来,自然仔细查探过。唯一一头成年妖怪不过是一片龙鳞,相当弱,那些幼崽妖力也都不强,有些个倒是能伤人,但只要伤一个人,守在外面的道兵动动手指头就能把幼崽杀死。
要么是很弱对妖国没用的幼崽,要么是很弱,对人有害的幼崽,所以皇帝才会用一个小院子圈起来,让这些幼崽自生自灭。
难道当初的决定是错的?这些幼崽如此有才?
不,如果真是这样,虎妖王不可能送来。
“燕爱卿有大才啊。”皇帝说了句,又似是自语,似是说给旁人听,“若是叫燕爱卿去别的衙门,是不是也有如此大才?”
“父皇。”秦十三赶忙拿出燕洵给的折子。
皇帝见着燕洵的折子,顿时来了兴趣,当即打开。
这些日子燕洵虽然没有特别对待秦十三,但他做了什么都看在眼里。秦十三胆大心细,计数、算数尤其好,且不会被银钱收买,淡泊名利,正适合去户部历练。
而鸿胪寺到现在,虽然肥皂和豆腐卖得不错,但水泥还有更大的用场。
燕洵想修路。
哪怕是京城,除了几条大街都用青石铺路,其他地方也都是土路,干净就不说了,反正不怎么平整,马车跑在上面,颠簸那么一下,怎么都不好受。
这是一件大事,恐怕也只有燕洵有水泥才能如此轻易写在折子里。
皇帝当即用朱笔批示,“准了。十三,你明日去户部。”
“父皇,可儿臣什么都不懂。”秦十三一头雾水,他明白自己的斤两,赶忙道。
“朕说你行你就行,去吧。”皇帝想到折子里写的,又道,“又不懂的,可去鸿胪寺问燕大人。”
话虽是这么说,只要秦十三有任何差错,他便会跟鸿胪寺一样,会被舍弃。此时皇帝是这么想的,也想着鸿胪寺要是出了差错,决不轻饶。
不过虽然这么想着,但皇帝还得让工部配合燕洵修路。
圣旨到了工部,所有人包括工部尚书都懵了,给传旨太监塞了不少银子,这才知道,原来修路的事儿竟是真的。
同样圣旨也到了鸿胪寺,这回不是燕洵自己一个人出来,还有镜枫夜,以及十头小幼崽,都有模有样的学着燕洵的模样跪在地上。
圣旨唱完,延续谢恩,小幼崽们也跟着谢恩。
利爪幼崽匆忙跑进屋,捧出一个油纸包给传旨太监,里头不是银子,但是银子更稀罕,全都是好看的花皂。
“行了,咱家还得回去复命。”传旨太监冲着利爪幼崽笑了下,这才走。
燕洵拍了拍身上的土,吐了口气道:“叫杜芹生去工部传个口信,来咱们鸿胪寺商量修路的事儿。”
“我去。”长毛幼崽赶忙说。
听小幼崽说完事儿,杜芹生顿时苦着脸。
做生意也就罢了,大不了他不跟人做,东西总能卖出去,也不怕得罪人,反正有他爹杜玄风顶着。
可跟衙门打交道,杜芹生还没走两步就觉得腿肚子软,完全不敢去。
“哎。”杜芹生叹气,叫他去找燕洵,那是绝对不敢的,“去就去,不就是衙门!”
心一横,梗着脖子就去了,进了衙门说完,杜芹生直接让工部的人给撵了出来,要不是他跑得快,还差点被打到。
工部尚书直接回屋,一句话都没说,侍郎、郎中、员外郎都回了屋,当这个事儿没发生。
鸿胪寺里头关着为质的妖怪幼崽,听说现在就一个人,是鸿胪寺少卿,怎么也比不上工部尚书,正三品大员大吧?
过了许久,才有个从六品的员外郎出来,指着司平道:“你去一趟吧。”
“是,大人。”司平赶忙答应着。
他是工部主事,从九品,不入流的小官儿,并不是走科举上来的,而是因为他是个老好人,曾经无意中救了工部员外郎。
后来那员外郎年纪大了,就退了下来,刚巧家中没有合适接应的汉子、哥儿,便叫司平来,做了个主事。
这会子被推出来,司平也没有什么不满,略微收拾一下,就来了鸿胪寺。
寻常百姓可能不知道鸿胪寺在哪儿,但司平却知道,因为他刚巧听尚书大人闲聊的时候说了一嘴,说是鸿胪寺盖了个高楼,里头关着的可是妖怪,不管谁去看,反正他是不会去看。
谁能想到,现在就得有人去鸿胪寺。
司平一边想着,一边往鸿胪寺走。
这边不是衙门办公区,周围住的都是一些穷苦人家,司平以前来过,印象很深刻。
孙元宝打开门出来,身上换了布料极好的衣裳,红光满面的。
“你们歇着吧,我先去那边看看,在去买点肉回来。”孙元宝高兴道。
司平一路走着,竟然正好跟孙元宝顺路。
“你也去那边?”孙元宝主动搭话道,“嘿嘿,我也去找大人问问,看看有啥帮忙的活计没有。那高高的楼房看到没?就是俺们村的汉子、哥儿来帮忙造的。”
当时孙家村的人没进鸿胪寺,但在外面照样能帮忙,事后还有工钱发,燕洵极大方,大家都高兴得紧。
尝到甜头后,孙家村干脆由孙元宝出钱,在离鸿胪寺不远的地方买了个宅子,收拾一番平时用来住人,歇息啥的。
这回孙元宝从宅子出来,正是前日跟村里人一块儿来给燕洵送黄土,当天就没回去,在宅子里歇息,今天才准备回村。
到了鸿胪寺大门口一看,那高耸的围墙原本看着不咋顺眼,现在倒是跟里头的楼房匹配了。
孙元宝上前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门开了,燕洵一看是孙元宝,便笑道:“正巧有个事儿,小碎石头也得要一些 ,你能送多少都送来。”
“成,我今儿个回去就跟村长说。”孙元宝赶忙答应着。
后头司平等着孙元宝走,这才上前行礼,“大人,下官是工部主事,这次、这次……”圣旨到了,结果没人来,这话司平不知道该怎么说。
“进来吧。”燕洵没等司平说完,便让开身子。
司平赶忙闭嘴,进了门。
里头干干净净,院子不大,还有一个花圃,其余的地方都平平整整,像一整块大石头,这应当就是水泥了。
楼房十分高大,一楼的门开着,里头的摆设跟司平见到的都不一样。
进门之前,还有个地方是专门换鞋的。还好司平家中也少了炕,每晚都烧水,司平也每晚都洗洗脚,这会子换鞋倒是不那么窘迫。
再里头还有一个小门,门后的小间整个都是炕,十分大,怕是十几二十个壮汉躺着都能打滚。
“快些个准备。”小幼崽看到司平进屋,赶忙忙活。
很快炕上的长桌收拾的干干净净,摆上点心,面果子、水果,还有飘着一朵花儿的茶水。小幼崽们在另外一边排排坐着,眼巴巴地看着司平。
镜枫夜坐在最角落,正拿着炭笔写写画画,脸上的龙鳞看上去并不可怖。
“进来吧。”燕洵笑着上了炕,看着桌子上的水果说,“你们怎么舍得拿出这些水果,平时不都舍不得吃吗?”
“给客人。”花树幼崽奶声奶气道。
小幼崽看着就很小,跟刚出生没多久,跌跌撞撞走路的小崽子差不多,眼睛又圆又亮,身上都干干净净的,还穿着衣裳。
司平忽然就觉得这些妖怪没那么害怕了,他想着,如果是山一样,喘息都是血腥味,嘴里滴答着有毒粘液的那种妖怪,大概才是让人害怕的吧。
进了小间,司平学着燕洵的样子坐在炕上,端起茶水喝了一口,觉得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屋里干干净净,窗户很大很明亮,炕是热的,比起司平在工部的屋子,不知道暖和多少。
“我要修路,你知道吧?”燕洵笑眯眯道。
“知道,只是……”司平迟疑,他虽然来了,但是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小官儿,代表不了工部。
燕洵却仿佛知道司平要说什么,打断道:“既然来人了,那咱们就开始吧。我这边有个初步计划,你看看合适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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