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咔嚓——”
昏沉之中, 大腿传来剧烈的疼痛, 钟应疼的身体蜷缩,下意识双脚乱蹬, 想要推开令他痛苦的根源。
一只手臂压住了他的双腿, 随后是清淡如雪的声音:“别动。”
钟应睫毛在风中颤了颤, 然后猛的睁开眸子,第一眼便看到了君不意清雅秀致的侧脸。
君不意正在帮他包扎腿上的伤口, 因为微垂着头的原因, 鸦羽似得墨发堆积在肩头, 他道:“我已经帮你接上右腿了。”
钟应停止了挣扎,楞楞的望着他。
默了片刻, 钟应才回过神,打量起自己的处境来。
他们正在一条溪流旁,流水潺潺,轻微的血腥味混合着青草气息飘过鼻尖。
钟应躺在柔软的草地上,身下是自己的外袍,胸口衣襟扯开, 腰带松松垮垮,胸腹处缠满了纱布,伤口位置已经不疼了, 只有清清凉凉的感觉。
应该上过药了, 并且是极好的伤药, 钟应想。因为有一股纯净的灵气顺着他的伤口涌入了身体, 修补受损的经脉。
随后, 钟应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君不意身上。
君不意的手法极为熟练,很快便包扎好了伤口,托起了钟应的左臂,抿了抿唇:“我现在帮你接上手臂,你忍着点。”
钟应点了点头。
又是“咔嚓”一声,断去的手臂重新接上,这一次,钟应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任何挣扎,他并不怕痛楚,从很小的时候起,他便学会了忍耐痛楚。
君不意先处理了重伤部位,随后才关注那些小伤口,手指握着一小罐子,君不意目光落在了钟应脸上。
四目相对,钟应心尖却划过一丝慌乱,下意识抬手遮住了自己眼睛。
那双金色的、代表异族的眼睛。
君不意将小罐子推到钟应右手边,声音传入钟应耳中:“你可以自己上药。”
那声音一如往常,并没有因为钟应成为魔族而厌恶或者同情,如他人一般冷清。
然而,这样的淡漠,于钟应来说最适合不过。
他不想同窗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他,自尊也并不想别人因此同情他,君不意的态度让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微微有些动容。
钟应手指虚软无力,仅仅给脸伤上药,便磨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如同虚脱一般,陷入沉睡。
钟应再次苏醒,是在一张床榻上,房中除了他之外,并无他人,这让钟应极为不安,他不怕君不意抛弃了他,他怕君不意被自己殃及,遭了魔族毒手。
从床榻上爬起来,钟应挪着身体,一瘸一拐的朝着门外走去时,君不意逆着光线,自长廊走来。
大约是经历了一场厮杀的原因,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额头布了一层细腻冷汗,衣袍上沾着血丝。
君不意抬眸,眸中风华万千,他问:“那些人到底什么来头?”
钟应呼吸一滞,根本不知该如何回答。
君不意却没有继续追问,拂袖而去,声音被风吹来:“你跟我来。”
钟应站定不动,身子被树木阴影遮掩,他摇了摇头:“谢谢你。不过我该离开了。”
言罢,钟应扶着门框离开。他的腿伤好了许多,勉强漫步尚可,快步就很折磨人了,但是钟应并不想拖累君不意。
君不意顿住,并未阻拦。
钟应离开院落时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君不意站在原地,如一缕清冷的月色。
阵图大概是极为重要的东西,那些人不惜一切也要拿回来,甚至不惜暴露自身。钟应原本想着他们应该不敢再追来了,却不想当晚便明目张胆的杀了过来。
钟应再一次被君不意救了,两人在黑夜中不断逃避追杀。
君不意的声音传入钟应耳中:“我带你去见剑主。”
钟应被拍了一掌,咳了几声后,声音压抑:“我这个样子怎么去见他?”
“……”
君不意最终没有放传讯符,而是拉着钟应不停绕弯,将追杀者绕进了困阵中,才赢得了片刻喘息。
钟应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谢过君不意的丹药后,自己一个人上药。他不如君不意细心,偶尔戳痛了自己,也只是呼吸加重了一些罢了。
他咬牙忍着疼,却并没有放轻力道,恶狠狠的瞪着自己的伤口说:“君不意,你难道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吗?我现在是个魔族,人魔混血。”
剑仙联手向剑主施压一事,惊动九州,君不意就算身处疙瘩之地,也应该听说过此事,自然知晓钟应的身份才对。
钟应自嘲的笑着:“我还是什么魔皇之子。”
“……我知道。”
“知道还救我,你不怕被拖累吗?”
君不意沉默许久,面容半笼明月,眸子半明半暗,他用钟应无法理解的神色说:“魔皇之子……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那个时候,钟应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只听到了君不意低沉轻缓的声音:“……并非怪物。”
“……”
那般轻描淡写的态度,令钟应有些恼怒,怒火渐渐高涨,冲昏了头脑,钟应声音有些急促:“不算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就算我把自己当人族修士,他们也要提防我,怀疑我,诬陷我,轻视我……明明我什么都没干!”
“同窗把我当异类,熟悉的朋友看我眼神怪怪的,不自觉的疏远我,同我说话时,句句都要斟酌,就怕自己泄露什么秘密,被我知晓后,我一定会害他们!”
“明明院主他们这么护短,拍着我的肩膀说,没人能欺负书院的学生。可是剑仙逼迫爹爹交出我时,他们一句话都没说……”
“我只是多了个身份而已,他们就觉得我里子换了,肯定是个冷血残忍的魔头,迟早会暴露出本性……我在书院待了这么多年,我什么性子,他们还不清楚吗?”
钟应乱七八糟的说了一堆,气息都有些不稳。
君不意一句话没说,沉静如深夜,神秘莫测,却又能包容天地。
倒是钟应自己反应过来了,捂住脸,跟君不意道歉,声音隐约有些哽咽。
之后两人又逃过了数次追杀,身处绝境之时,身侧之人便外珍贵,钟应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停在了君不意身上,不自觉的透露了自己知道的消息。
一缕雪光落入了君不意手中,君不意接到传讯符的那刻,声音微微发紧:“我们现在必须回去。”
“发生了什么?”
君不意将传讯符递给钟应,钟应只瞧了一眼,宛如晴天霹雳,便整个人跳了起来:“怎么可能,他们怎么有这个胆子?”
传讯符上传来消息,魔族同邪修联手,封禁了玉馨书院的空间,导致外界修士无法支援,也没有任何消息从书院传出,谁也不知道玉馨书院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钟岳和苏有福都在玉馨书院,书院中还有无数同窗……
钟应却想起了地音蜗偷听到的话,手指不受控制的颤抖:“是他们,一定是他们做的。”
钟应御风打算离开,却被人拦截。
追杀他的人又一次赶来,杀气腾腾。
钟应回头瞧着君不意,紧紧抿了抿唇,眸光明亮如星辰,他下定了决心似得,将地音蜗和阵图推入了君不意手中,急促的说:“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你凭借阵图可以直接进入书院,你将这两样东西交给我爹,或者交给院主也行……”
“不,你直接交给老院主!”钟应咬牙,“院主比较靠谱。”
钟应原本是想自己亲手交给钟岳或者老院主的,他不放心任何人,这关系到他最在乎的东西。
可是他信任君不意,这种信任并非毫无来由,也非因为这段时间的救命之恩,而是源自天长地久中、缓慢积累起来的,足够的珍贵。
“那你呢?”
钟应挡在了君不意面前,轻轻推了推他的手臂:“我拦住他们!他们要杀的本来就是我,是我一直在连累你。”
“这是你几乎送了半条命才拿到的东西,你走,我拦住他们。”
钟应猛的扭头,眸光定定:“但是你是重明国赤丹太子,而我是魔皇之子!”
“……”
“你说的话比我说的话,更受重视。”苦笑一声,“他们会怀疑我别有用心,却不会怀疑你……”
“……好。”
破空之声传来,钟应吼道:“快走!”
君不意握紧了阵图,转身遁入黑暗中,钟应则向着另一个方向逃窜,危机四伏,随时可能没命,钟应低声呢喃,也不管君不意能不能听到:“拜托了……”
那一刻,他将所有希望,全部押注在君不意一人身上。
他觉得自己不会输!
同样,他也不愿意此时死。
然而,实力差距巨大,一切手段都是徒劳,钟应奄奄一息之际,脑海里只有这个念头,他不想死,他想见到便宜爹爹,想回到从前,想好好跟君不意道一声谢……
他要活下去!
他要杀了这些人!
杀到他们吓破胆!
杀——
原本濒死之人突然有了无穷的力量,钟应抬起头,血液自额头伤口流淌,落入了金瞳之中,血污染了满脸。
钟应咬着牙,神色凶戾又狰狞,金瞳却冷漠又残忍,仿佛神明俯视世间,又似鬼神爬出地府。
一缕纯金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宛如荟萃了太阳星碎片一般,耀眼无双,又威压赫赫,不足食指大小的金色火焰落地,周边一切瞬间形成火海。
追杀他的魔族邪修修为碾压钟应,在金色火焰之下,却毫无反抗能力。
魔族想起了久远的记忆,神色惊骇,一边哀嚎一边求饶:“魔皇!魔皇饶、饶命啊——”
在灼烧痛苦之下,一切化为灰烬。
钟应站在金色火焰最中央,摇摇晃晃,毫发无损。
他抬步离开,金瞳映照之地,火海千里。
这是钟应第一次使用神通、掌握神通,这份传承自他生父的神通,直到力竭,火焰才消散。
钟应躺在焦土上,躺在尸体的灰烬之上,看着自己双手,颤抖的碰触自己的眼睛,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在荒野回荡。
并无得意畅快,唯有发泄和悲凉。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钟应无法使用神通,值得庆幸的是,再也没人追杀他了。
那些人也许是吓破了胆,也许是无力分出手对付钟应。
钟应便日夜等待君不意,等君不意带来书院消息,等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回书院。
然而,钟应并没有等到君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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